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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张远枫对她一直专宠无比,纵然偶然到其他妃子房里,但第二天必然又出现在她的房中。可除贴身为苏凤仪打点一切的侍玉外,根本没有人知道张远枫一直没有真正地碰过苏凤仪。身为王者,对政治婚姻习以为常,却出奇地在意一个女子的心意,若非她真心情愿,他绝不愿以礼法身份,迫她顺从,虽然有时他忍得十分辛苦,却不愿有丝毫轻侮她、委屈她之举。而且苏凤仪实在太奇妙,太有才华了,即使没有夫妻之实,与她剪烛夜谈一样是乐趣无穷。时日越长,他越觉苏凤仪是发掘不尽的宝藏。她不但于治国安邦极有见地,于诗词文章的造诣也极深。她能和他做诗唱和,她可以在他心烦时为他弹出令人忘忧的琴韵。和她下棋不至于像和别人下那么索然无味,因为她敢下赢他。与她对阵,他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才可以不输给她。她还会在他拔剑做舞时在一旁为他画一幅英气无双的画。这样的一个可人儿,叫他越来越爱,越来越难以割舍。

这一天苏凤仪又想到一个新的施政计划,想也不想就急急去寻张远枫商量。

张远枫的书房守卫森严,不过苏凤仪因权倾朝中宫内,外加深得张远枫的宠爱,早已出入自如了。她一时间玩心忽起,想吓张远枫一跳,伸手止住了想要通报的卫兵。自从上次她救了全宫之后,宫中侍卫无不尊崇于她,又知她身份极高,虽然此举不太合宫中规矩,仍然从命不再出声。

苏凤仪轻盈盈地走进书房,外间没有人,想必张远枫正在内间。她走到内间门外,刚要敲门,忽听里面传出一句话来。她本不至去偷听张远枫与人的谈话,但那话中正好提到了她,她一怔之下,下意识地侧耳倾听。

“老臣觉得红妃娘娘实在是太能干太聪明了。”

苏凤仪听得出那是朝中重臣方俊臣的声音。

接着是张远枫饱含赞赏热爱的声音:“是啊,我从未想到过世间会有那样的女子,幸亏她嫁给了我,否则如此才情白白埋没,实是一大憾事。”

苏凤仪乍闻张远枫在人前以那样的深情谈论她,心神不由一震。

方俊臣继道:“可是老臣十分担心,红妃就是太好,太能干了,大王给她的权力又太大,而且没有什么限制。恕老臣无礼,他日大王若有不测,只怕武氏临朝的天朝旧事,要在扶余重演了。”

苏凤仪听得暗叹一声,她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异国人,纵然尽心为扶余百姓谋划,没想到,百官明里敬重他,暗中,却已忌惮她如此之深。唯恐将来张远枫有个差错,她会以一女子之身而治国。虽然这些人敬重佩服她的才情,但要让她成为一国之尊却是这些向来轻视女子的男人不能接受的事。

以张远枫对她的宠爱,方俊臣敢来说这样的话,可是大胆之至了。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样的话实是为国为主的忠谏,就算因此而获罪于王也是忠臣。只不知张远枫听了这话,又做何反应,是勃然大怒,还是深有同感?芽

出乎苏凤仪与方俊臣的意料,张远枫在乍闻此语之后,竟大笑起来。把房里房外二人全笑得莫名其妙。张远枫大笑道:“你竟把苏凤仪比做武氏,太小看她了,也太小看了我。”

方俊臣闻言一怔。

苏凤仪却是全身剧震,似是把握到张远枫的心意了。她虽然猜到了,但却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不过耳中传来张远枫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想。

如果苏凤仪人在房中必可看到张远枫说话时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感情,“武氏能以女子之身掌权,多因丈夫软弱无能,不能胁制妻子。武氏以狠辣手段除尽朝中宫内的敌人,方能掌握天下。凤仪行事,光明正大,坦荡从容,岂会行此鬼祟之事。我爱凤仪才情,我敬凤仪风骨。我不忍她一身才华埋没于宫宇,我不愿她清贵风骨,不为世人所知,所以才尽力给她一个可以发挥才华的世界。我待她,是君臣相托,夫妻相信,知己相重,她不遗余力报我知遇之情,信重之托,他日我若有不测,她必歇尽心力,护我国土,抚我幼子,岂会如武氏一般诛杀亲儿。我既与她有夫妻之情,便是生死之难,也不能弃她,又怎能为一点流言猜忌于她。俊臣啊俊臣,你小看了苏凤仪,小看了张远枫。我素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手下尚且如此,何况她是我的妻子。”

方俊臣听得目瞪口呆。

房外的苏凤仪听得只觉天旋地转,心动神迷,心痛神痴。她素来知张远枫看重她,却还不知他给她的情义如此之重。

君王对臣子的信任,丈夫对妻子的疼爱,朋友对知己的理解。

人世间,可曾有一个女子,能得到这般看重爱护,这么多至真至贵?芽旁人求而不得的真心,他早已尽付予她,而她竟然一直不知道。

耳边心中犹自在回荡着张远枫长笑着说的话:“何况她是我的妻子。”

一时间所有的心防都粉碎,心神纷乱如麻,平日里的精明果断全不知飞到哪里去了,站立不稳下,靠到门上。心中又自轰然不绝,无数个声音在大叫:“我是他的妻子。”

生平第一次,她深深感受到,自己与另一个人血肉相连。生平第一次,她有了身为另一个人妻子的自觉,并为此深深庆幸。

张远枫听得门上微响,心中大怒,厉声问:“什么人?”同时飞步至门前把门拉开。

倚在门上的苏凤仪重心失调自然而然倒在他的怀中。

张远枫虽与苏凤仪相处了大半年,但如此软玉温香投怀抱的事却从未有过,虽然其她的女人常如此地扑在他怀中,但苏凤仪却是真正牵系他心的人,外加苏凤仪出现得如此戏剧化且出人意料,一时之间他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方俊臣也呆在当场,不知应该施礼参见红妃还是告退。同时心中叫苦,唯恐苏凤仪听到了他的话心中记恨,要报复他实在太容易了。

张远枫感到怀中佳人香肩起伏,可见内心十分激动。只以为她听到了方俊臣的话,为不得群臣信任而伤心,忙伸手托起她的脸来,想要安慰她。可是乍一见苏凤仪的脸,却是心中剧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苏凤仪脸上有泪,却没有他所想象伤心的表情。反是一种又悲又喜,极尽妩媚的风姿。苏凤仪的眸中泪光流转,波光流动,痴痴地望着他,闪着异样的光彩。那种光彩他曾在别的妃子眼中看过,可此刻看到苏凤仪眸中从未闪现过的这种光华,他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天地万物,没有了王侯权势,有的只是苏凤仪颤动在他怀内的身体,有的只是她欲泣还诉的眼神。他整个人都被狂喜淹没了,他知道他终于得到了他一直最想得到的,那将是他一生所得最珍贵的。

方俊臣终于肯定自己站在这里纯属多余,当下施礼告退。

可苏凤仪和张远枫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此时此刻他们的心中只有对方。

侍玉喜上眉梢,望着由张远枫送回来的苏凤仪,看着外面奉张远枫之命送来的一大堆保养品笑盈盈地说:“昨天一整天都不见公主,急得我到处找,好不容易才听说公主在大王的书房里,我才放了心。公主真的在大王的书房里过了一天吧?”

苏凤仪脸上难得地红霞满布嗔道:“你胡说什么?”

侍玉自来与她言笑惯了,也不怕她大发娇嗔,笑道:“只看大王在临走前对公主何等温柔体贴,又送来这么多东西,就知道大王恐公主的身子承受不起才倍加关护。公主应好好调养身子,这样才可尽早再侍奉大王。”

苏凤仪苦笑,她自知她完了。以前所有的防备,所有的小心都付之一炬了。真情一动,再难收回,她完全地将自己交给了别人,任人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自以。她再也不是那个一书在手,万事轻淡,冷眼看世人争权夺利,纷扰不休的女子了。从此为情生为情死,为情而痴狂。在旧日尚书府中,看多了妻妾争宠,丑态多为不堪,心中已是淡漠如冰,明知王者之妻,纷扰更多,明明时时警惕,处处小心,最终还是陷了进去。原来情之一字竟是如此由不得人,没有半点道理可言的。既是如此,便认命了吧,就算这份情把她带入绝地,她也只有任情而生,为情而死了。

在以后的一年中苏凤仪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一方面她执掌政权,张远枫对她的欣赏、信任使她可以尽情地发挥本身的才智。另一方面她和张远枫之间再没有心结,尽情地享受生命的快乐。夜间赏月,白昼观花。她为他抚琴唱歌,他为她弹剑跳舞。他爱在鲜花中痴望比花更充满灵气的容颜,更爱亲手为她采摘一支花戴在她鬓边,看她人比花娇。她会在闲暇时一针一线为他缝制贴身衣衫,看他穿在身上,知他会珍之惜之。

这整整一年中张远枫再没有到其他妃子处过夜,他的全身全心都在她身上。至于后宫其他地方的冷清和怨气他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也顾不得。他们的眼中心中都是对方,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对方的快乐。他的英怀壮烈,光彩照人都只愿英雄给她看。她的聪明敏慧,温柔动人,都只愿美丽给他看。只是纵然在二人情义最浓时,苏凤仪的心最深处,仍然有一种隐隐的悲凉。她从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永远独占一个王者的心。古来再多情的帝王也不会永远爱一个人。汉武帝刘彻与表姐阿娇青梅竹马,金屋藏娇的故事传诵后世,仍不免移情于卫子夫,他将奴婢出身的卫子夫封为皇后,其弟同是下人出身的卫青封为兵马大将军,可见对卫子夫情根深种了吧。可等到卫子夫令他厌倦时,他就快快乐乐地与李美人温存。以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恩宠,仍要私召梅妃。以武则天的专宠重权,也不能阻止丈夫偷偷勾搭姐姐。她又岂敢妄想永得专宠。只是****日重,当她与张远枫在一起时就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顾虑担心都记不起来了。只有当张远枫离去时,她一个人独自静思才会想起这些让她此心耿耿的事。也因此她更加忘情地与那伟男子相恋,只愿在有限的快乐中倾尽一生的情怀。她明明已得到了天下间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一切。英雄了得的丈夫,高高在上的地位,令人羡慕的荣华,王者的专宠,可她仍然有着不能对人言的隐忧。即使是最快乐的时光这忧伤仍时时刻刻啮着她的心。她常常会想起史书中,为自己的丈夫挑选美女,劝丈夫亲近美人的贤后良妇,然后在暗夜中对自己冷笑,或者正因为自己是个刻薄人儿,才会受这心量陕小的苦吧。

只是张远枫感受到了苏凤仪那样全心全意,狂热的爱恋,满心都是幸福,根本不知道在苏凤仪深心里竟藏着这样的心病。他只是快乐地享受这份生平未有的爱恋,每一次看到苏凤仪都无比快乐,全身心都浸在幸福中。而每一次为了国事不得不和她稍做分离都觉得难舍难分。这一次他又要去京城之外巡视,更是倍觉难舍,“凤仪,干脆你和我一同出巡吧。”

苏凤仪微笑说:“这不合祖制,何况大王离京,王子还小,不能理事,朝里大小事儿繁多,也要有个坐镇的人,不是吗?”她口中拒绝,心中却因为感受到张远枫的强烈爱意而温馨无比。

张远枫轻叹一声,柔声道:“好吧,我巡视完了一定尽快赶回来,这一次我巡的七城都是极为富饶出产丰富的,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苏凤仪含笑说:“上次大王出巡给我带的草编小扇,木制小马,陶制器皿,还有其他的一些手工制品都很好。若还有便为我再带一些。”

张远枫失笑说:“那些都不值什么钱,你若要我再让人为你带一车也无妨。”

苏凤仪笑道:“我已身为红妃何必再要什么值钱的东西,求的不过是个雅致新巧而已。若是别人去买又岂能买到我称心的,必得大王亲自挑选的才是我最爱的呢。”

张远枫目中射出海样的深情,凝望着她,这个奇异的女子总是给人无尽的惊奇。以往他每次出巡都要买一些珠玉回来送给诸妃,以博诸妃一笑,自己也可一乐。但上次出巡,因刚救济了难民,国库空虚,所以他只是亲自挑选了一些极精巧的手工艺品,诸妃大失所望。虽然口中不敢说,他看了也不痛快。独有苏凤仪喜出望外,把玩不止。她是凭着她灵慧的心在这不值钱的手工中看到了百姓的智慧,辛苦和汗水,以及感受到了张远枫挑选这些东西所用的心思。她的态度令得本来极不高兴的张远枫忘了所有的不快,只觉能令苏凤仪快乐实在是最开心的事了。

此刻分离在即,张远枫犹觉难舍难分,正要将苏凤仪一把抱入怀中。

侍卫长何锐冲了过来,跪在地上喘息着道:“皇上驾崩了。”

张远枫和苏凤仪同时一震,知道他们的生命面对一个新的转斩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