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咬了咬牙,额头上青筋蹦跳道:“算了,赔本就赔到底,一块钱怎么样?一块钱我就将这本能够斩妖除魔,长生不死的修仙秘籍卖给你,怎么样?”
一块钱现在能买啥?一瓶汽水都要两三块了,一条口香糖都要一块五。
少年闻言有些犹豫,不由得看了眼老头手中的烫金字秘籍,装帧简陋无比,纸张更是粗糙,质量和街边上那种十块钱一本的砖头小说差不多,不过实在是薄太多了,只有薄薄的几页而已,封面上画着一个人盘膝而坐,闭目凝神,看样子是想要故作高深一下,只不过画工实在是太粗糙,看着不像是一个人倒像是一条蛇,边上还有些密密麻麻的蝌蚪文,犹如幼儿拙笔胡乱勾抹出来的一般,一块钱确实不多,本来少年有些心动,但一看这封面画的这般糟糕,立时摇头,坚定的道:“不买!”
老头面色狰狞起来,眼瞅着身后开始有家长领着孩子走过来,远处又有一个扫大街的推着小车扫帚边走边打着喷嚏,诅咒着这场大雪带来的超负荷的工作量,老头拳头攥得紧紧的,下了天大的决心一般,从圆炉上抓了一块红薯道:“一本书加上一块红薯,一块钱,怎么样?这样都要错过这种大机缘的话,你就爱买不买吧!”
少年愣了愣,随后几乎没有犹豫,连忙将刚才护住的挎兜里面的所有钱都翻了出来,皱皱巴巴的一把票子,凑在一起,竟然只有九毛钱,少年可怜巴巴的看了眼红薯,随后摇头转身就走,看得出,此时的少年十成十的想买,但差了一毛钱终究还是买不起。
老头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连忙叫了少年回来,从少年手中夺过那九毛钱来,将红薯和《吞金大法》塞给少年,没好气的连连摆手道:“快滚,快滚,你爹娘真好意思,叫你带着九毛钱出门,中午还不饿死在学校里?”
少年冻得通红的小手捧着滚烫的红薯一张丑的不像话的脸上满是笑容,给老头鞠了一躬道了谢,捧着红薯就跑了,害得老头追出去上百米,重新将那本少年捧着红薯时掉在地上的《吞金大法》硬生生的塞给少年,这才气喘吁吁的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此时的老头像极了市井之中的老流氓,哪有半点的淳朴模样?
少年用薄薄的只有十几页的《吞金大法》卷着滚烫的红薯,便走边吃,吃的满嘴都是黄瓤,眉开眼笑,他家里穷这么香甜的东西,似乎好久没有吃过了,这少年丝毫没有注意,那《吞金大法》上面的图画还有蝌蚪般的文字正在缓缓变得淡薄起来,逐渐融入他的手中,肉中,最后消失无踪,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最普通最廉价的草纸……
老者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满是文身的男子,大雪天里男子穿的非常单薄,一个破旧背心,外面一件旧旧的皮衣,一条挖的到处都是破洞的牛仔裤,满是柳丁的腰带和皮鞋,身后拉着一个拉杆箱,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垂在肩膀上,一张消瘦的面孔上有着一双死人般的眼睛,外加唏嘘的胡子茬,看起来是刚刚做火车长途跋涉而来。这副装扮没有背上一把破吉他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打赌,那小家伙的袜子里还有五块钱!爹,你老眼昏花这买卖做赔本了!”
老头似乎被文身男子的话语骇了一跳,扭头看见文身男子,这才拍着胸口道:“二郎啊,我早就说过,不要悄悄的站在别人背后,你老子我心脏不好,说不定哪天就被你一下吓死了。”
“要不要我帮你将他袜子里面的钱抢回来?”文身男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问道,显然不是说笑,而是会真的上前去抢一个小学生袜子里面藏着的五块钱。
“算啦,算啦,这年头大道如****,稀罕的人太少了,天大的无上因缘摆在眼前却比不上一块红薯来得诱人,想当年朱小子还没有当皇帝之前,咱们这经营大道的营生何等火热?哪里如现在这般落魄?”老头的三角眼里面满是缅怀,似乎那么久远的事情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一般。
“既然反正都是赔本买卖,你直接将书一巴掌拍到他的身子里不就完了?干嘛这么大费周章?”被称作二郎的文身男子明知故问的道。
老头双手插进袖管里,用发黑的黄色袖子擦了擦红红的鼻子,随后又在小摊上将那刚刚嘬了两口就掐灭了的劣质手卷香烟抓起,摸了摸身上却找不着打火机了,二郎手指轻轻一捻,指缝之中钻出一豆火苗来,老头双手拢着火将卷烟点着,深吸一口,咳嗽了几声后叹息道:“兜售大道这种买卖,可以赔本,但却绝对不能一点本都收不回来,既然是买卖,有买有卖才行,因果这东西最是奥妙,现在跟你说这个你不懂,岁数越大,对因果越是畏惧,那句话怎么说来的?菩萨畏因,凡人畏果么,一买一卖不沾染半点因果,对大家都好。”
“什么因果因果的,你兜售大道几百年,也没看到你暴富通天,更没见着你落得什么好处,你说你兜售这大道有个甚用?”
老头子没有言语,只是嘿嘿一笑,不过笑容却有些苦涩勉强。
“对了,你来找我干什么?咱们父子应该是永不相见才对的!”老头忽然扭头看向文身男子。
文身男子撇了撇嘴,道:“上周咱们才刚刚喝完酒,现在说什么永不相见,欠我的酒钱不想还了?”
老头憨憨一笑道:“你小子孝敬一下老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愁啊,我也没钱啊,这次坐客车来这里将仅有的几百块花光了,本来还以为见到你能够吃上一顿好的,现在看来也就只有啃地瓜的份了!”
“地瓜有什么不好,我最喜欢的就是地瓜!我烤地瓜的本事天下第一。”老头拍了拍地瓜炉子得意的道。
“拉倒吧,我们几个跟着你从小就天天吃地瓜,吃得到现在听到地瓜两个字就要吐酸水子,记得小时候,老三吃地瓜吃得太多拉不出屎来,还是我拿树棍一点点捅出来的……”
“阿嚏!”老头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揉着鼻子没有说话。
“你别不愿意听,我们哥三个从小吃红薯走到哪里放屁到哪里,胃胀反酸吐酸水,这些都是你害的!”
说着,文身男子从老头口中将那抽了一半的卷烟捏过来,放在口中,一口就将卷烟吸光,卷烟烟头的火光瞬间明亮炽烈起来,片刻之后,半根卷烟化为烟灰簌簌落下只剩下文身男子指尖的小半截烟屁。
文身男子弹飞烟屁,仰头闭目,似乎在享受着卷烟带来的快意,足足三分钟的时间之后,文身男子缓缓的吐出长长的烟气,犹如一根棍子横放在文身男子唇边一般,随后风气一卷,棍子便崩散为滚滚烟雾骤然远去。
“那家伙进了业务六司。”
“那个?”
“屙不出屎来的那个,老三!”
老头片刻失神之后,憨厚的笑了起来,道:“这小子越来越出息了,随他娘啊!”
“我估计他第一件事就是来抓你,快跑吧!”文身男子说完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他坐客车四五个小时,来就是为了传这一句话。
老头孤苦伶仃的矗立在街头,双手插在袖口之中,一双三角眼望着雪地之中远去的二儿子,半晌后自嘲一笑,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涩,口中喃喃道:“因果啊,因果!老夫当年畏果,却处处种因,啧啧,老来恶果处处啊!”
说着老头从手推车下面将那一摞书本尽皆掏出来,随手拍了一下,一摞崭新的书本瞬即化为草纸,上面的一切文字图形尽皆消散不见。
随后老头从圆炉之中挑了一个地瓜,双手捧着,边走边吃,距离小推车越来越远,不久之后,便消失在雪地之中,一阵风吹过,小推车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