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情乱君心妃子笑(妃子笑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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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游子不顾返

桂菡震惊不已,慌忙要将若山扶起,然而若山却纹丝不动,她急切道:“你的心意我自是明白,可是我并不需要你代替我取悦皇上,我……我自有我的打算。”

“小姐曾经问过若山,可是因为心中有他……”若山唇边扬起一个轻浅柔美的弧度,“若山当日不敢承认,可是到了如今,却想向小姐坦诚。若山一直未忘与皇上于西穆国时的一刻同心,但我自知身份卑微,不能与小姐相提并论,因而并不作奢望,可是如今若山看小姐郁郁寡欢,如若可替小姐分一点忧……”她仰起首,眼内泪光晶莹,“如此深宫岁月寂寂,实非小姐所愿,亦非小姐之志,若山斗胆劝诫小姐,与其终其一生消磨自心意绪,不若与王爷达成共识,另谋离宫之策,方为上着。”

桂菡暗惊于心,若山的话不受控制地于心内反复回荡,以致她半晌也无以成言,思量良久,方道:“你快起来再说。”

若山依旧跪在原地,哽声道:“小姐,求你答应,由我代你成为皇上的妃子,由我代你承受一切,若山与小姐不一样,若山别无他求,只愿可助小姐解扰心之困,只愿一心侍奉皇上……”

桂菡却连连摇头,道:“若山,事至如今,有些事我必须让你知道。你起来听我说话。”她神色骤然变得凝重,若山方顺从地站起了身。

“我之所以对皇上改变态度,并非全因王爷。”桂菡声音低浅如叹息,“我对他心中有恨,也并非全因他打碎我的希望。而是我意外获知,他野心勃勃,对我西穆虎视眈眈,表面接受光帝和亲之仪,暗里却仍存西侵之意,只待他部署完成,必定会对西穆发起战事,他是西穆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所以,我不能就此离去,我应做的,是留在他身边,取得他的信任,从而阻止他的西侵之计!”

若山闻言大惊,脸色霎时变得煞白,片刻,方颤声道:“他果真存了吞并西穆之意?只是……若山同为西穆人,也不忍见西穆万民受战乱之苦,若山依旧愿相助小姐,与小姐一同联手。”她平一平惶惶的心绪,“即使他日小姐寻着了时机远离,若山亦会尽己所能,阻止皇上西侵。”

似连最后一重借口也被冲破,桂菡心底最不敢面对的深处竟有了细微的动摇,脑中一时纷纷乱乱,竟无从理清头绪,只感觉有一个曾视之为荒谬的念想正在胸臆间蠢蠢欲动。

真的想要逃离吗?原来她的心思从来没有安分过。

她在大殿上对同睿说出的每句话,仍如锐利的刀锋,一下一下地扯割她的心房。

“何能存半点反叛皇上之心!何能因你一己之情而毁却皇上对我的爱重!”

她怎会看不到,同睿凝望她的眼神,绝望如斯。

然而,同昕的话言犹在耳:“我想你能更清楚知道,与你相伴今生的人,只有我。”

教她如何能形如他手中的牵线木偶,来去始终在他掌心中,怎么也无可反抗?

若山神色渐渐地回复了平静,语含恳切:“小姐,你的打算,也就是我的打算,你要怎样做,我只会言听计从,若山每言每行,均以小姐之意为先。”

桂菡沉默着,抑制住心底无尽的怅惘,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了下决定的力气,缓缓说出:“皇上说了,明日会到桂宫来,你还是早早休息为上,以保得精神气色上佳,面见圣驾。”

若山轻轻舒了口气,敛眉向主子深深拜下,“多谢小姐成全。”

桂菡恍若自言自语:“成全你,也是成全我罢了。”

若山退下后,她倚窗而坐,夜风寥落,轻打茜纱窗,声声如心底的叹息,幽怨而不安。她摊开薛涛笺,执笔书写,字里行间如倾注了她此刻的期盼与坚定: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写至“返”字,她便顿了笔,意尽于此,她相信他阅后便可明白她诗中之意。

次日一早,她便着令若山将此信藏在茶包之中以赠礼之名送往茂王府中。

第一步已然迈出,她义无反顾。

同昕昨日说过,会于今日驾临桂宫与她共进晚膳。她于是花费了大半天的工夫为若山挑选合适的衣饰,细细搭配,悉心精选,若山在一旁反倒不能有太多主意,主子与皇上相处已有一段时日,对于皇上的喜恶,势必颇为了然于心。

因若山尚为侍女身份,便选了一袭清简却不失雅致的浅粉色梨花纹对襟上裳,领口绣片片娇嫩的玉桂花瓣,窄袖滚星星点点的碎花边纹,若山身量较为纤瘦,清雅的花纹点缀衬得她气韵婉约,小家碧玉的秀丽中,又带着几分端庄的娟好。

这显然便是桂菡所要的感觉,她满意地微笑着打量若山。

同昕刚下早朝,贴身近侍的令公公便上前向他低语了几句,他闻言眉头不由紧蹙起来,匆匆返至颐祥宫内殿,暗卫即将书函奉呈到他面前,恭敬道:“卑职依皇上之命暗中为桂宫守卫,今日清晨得见贵嫔娘娘的近身侍女向茂王府送出茶包,卑职设法将茶包截获,果然发现内里藏有此信。”

同昕接过信函,挥一挥手道:“朕晓得了,你们都退下。”待殿中无旁人后,他方展开书信,凝神细阅。

想来是书写之人为策万全,并没有署上下款,不教人将此作为把柄。他洞悉此心思,不由冷冷一笑,她心思尚算缜密,只是她偏偏忘记了,宫中处处尽是他的耳目暗卫,而她的字迹,他亦是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在宫中,她的言行计较他尚且了如指掌,更何况是一纸书信的用心?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他低吟出声,与君别离,相去万余里。她与皇弟相分相离,不可不谓之各在天涯。离愁别绪,相思刻骨,然而,她不应只是要告知皇弟所谓的相思之苦。

她是另有图谋。

思及此,他的心无法控制地揪痛起来。

桂菡将若山拉到同昕御赐的落地铜镜前,亲手为她将古纹双蝶云形留仙裙上的绸带扎成花结,若山心下难掩欣喜,想到将要面对同昕,又稍觉含羞,只按捺着激荡的心绪,任由小姐为自己装扮一新。

桂菡挑了一盒上等的珍珠粉放在若山跟前,若山用露水匀了脂粉薄薄施于颊边,莹白中透着淡淡的嫣红,又执了胭脂笔,沾一沾淡红胭脂,对镜细细描于唇上。

桂菡在旁微笑着看她上妆,镜中映出她们主仆对镜的一双倩影,一个恍惚间,桂菡仿佛感觉心头有莫名的失落感,无声无息地在心胸中蔓延,将她仅余的一点平静也冲散了。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东穆后宫这一方天地,于她而言,便是艰险而漫长的前路,注定今生,她与皇弟相见,争若不见。

同昕每明白多一分,心便下沉多一分。

北马南来恋北风,南鸟北飞依南枝,与其说她的心依然牵挂西穆,不如说她恋恋不舍的是睿,她念念不忘的是与睿有关的记忆!

他几乎就要无法继续读下去,连执紧信笺的手,也开始觉得那样无力,无力把握她从来便不在他掌控之内的牵挂。

若山满头青丝长长逶地,桂菡拿起象牙梳为她梳理发丝,若山转过头,拉住了她的手,诚挚道:“小姐,无论此次事成事败,若山都会对您感铭此生,永不忘恩。”

桂菡心神不宁,听到她的话,强打起精神来笑道:“是我帮你,可也是你帮我。而且,此次只许事成,不许事败。他……”她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多一点肯定,“一定会听我的话,封你为妃。”

看到若山还想说话,她率先开口道:“不要再多说了。我已经想好,你就梳一个倭坠髻罢,配上我这支碧玉蝴蝶棱玉兰花簪,最是动人。”

脸上的笑容在若山垂下首的一刻微微凝固了,竟是无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了吗?怎么愈近要与若山一同面对同昕,她的心便愈不安?

只是无论如何,一步迈出,便再不能收回,唯有继续往前罢了。

颐祥宫的内殿中正点燃着清心提神的香薰,然而同昕仍觉心绪紊乱不堪,他重重将纸笺放在御案上,怒色充盈于眼内,他压在案台上的手掌慢慢地用力收紧,像是正在握紧一样将要流失的宝物,最终成了拳头,掌心中却什么都没有。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分离已有漫漫时日,她如此难耐,如此度日如年。

在他身边的日子,她厌倦如斯,已到了必须逃离的地步。

信中字字句句,诉尽断肠相思。

更需得有心人,才能真正读懂她诗中的弦外之音。

“游子不顾返……”他含嘲带愤地念出此五字,一手将信笺撕成了碎片,发狠似的掷于地下,遍地零落,狼藉如他自以为是却早已输得一败涂地的赌局。

她渴望离去,她不惜在他眼皮底下冒险与睿通信,就是为了部署逃离。

他根本无从预计。

酉时已届,将要入夜的天色已然灰沉下来,乌压压地笼罩在巍峨皇城的上空。

桂宫内,桂菡命宫人仅需点燃大殿门前的一盏宫灯,昏黄氤淡的光息在殿中若隐若现,正如是往日在家中时,爹爹请来戏班,阖家在厅内赏戏,也是这样若有若无的光影,是教人静心观戏之意。

不同的是,今夜的戏子是她自己。

同昕果然如约如至。

桂菡笑吟吟地迎上前,为他脱下银貂毛斗篷,道:“皇上,臣妾知你今夜来,特地花了一天心思为你准备晚膳,你等下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不要辜负了臣妾一番心思。”

同昕任由她为自己换上殿内所穿的细绒暖袍,她的动作轻柔而细致,他低头看她,只见她神情专注,竟不见瑕疵。

她知他在看她,抬头朝他粲然一笑,笑涡可人。

他不动声色,道:“我就知道你素来是最有心思的,也最肯为我花心思,是么?”

桂菡笑意甜美,双眸在淡淡光影下朦胧如烟波浩淼,“臣妾愿为皇上花心思,也是因为皇上懂得欣赏臣妾的心意,知道珍惜臣妾的一片心。”

同昕垂一垂首,“可我却觉得我还不够明白菡儿的心意所向,以为已经懂得了,可其实是猜错了。”

桂菡不觉一怔,疑惑道:“皇上何出此言?”

同昕摇头一笑道:“只是随口胡诌罢了,菡儿不必记挂在心。”

桂菡心下却涌起了一丝不安,面上的笑意也有了几分牵强。她别开头,强作自如道:“臣妾马上命人上开胃小菜。”她闪烁的眼光却还是避不开他的有意捕捉,始觉他今夜的目光是有异于平常的锐利。她暗令自己镇定,又笑道:“皇上镇日忙于政事,必定是劳累非常,不如先上座……”没想她话音未落,他却一把揽紧了她的腰身,用力将她拥近,俯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掠过了几许惊慌的眼眸。

“你害怕么?”他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脸庞,竟是寒慑心扉的幽凉,“你害怕什么?害怕我?”

桂菡敛下了心头的惊惶,举起双臂圈住他的脖颈,含一缕柔婉的笑,“皇上这是在吓唬臣妾呢,臣妾哪里就会害怕呢?臣妾……”她笑得益发妩媚,“爱之不及。”

同昕喃喃重复:“爱之不及?”

不知为何,他的耳边忽而回荡起她进宫之初曾说过的话:我会将你当作帝王一样膜拜,别指望我会爱你真心对待你。

她连眉眼也洋溢着迷蒙的柔情,“皇上今夜好顽皮,尽拿臣妾逗趣,还是不要再捉弄臣妾了,还是让臣妾陪你用膳罢?”

同昕凝视着她,猛地低头吻住了她,她难禁惊异,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了一下,旋即又反应过来,心神有一瞬的发慌,连忙将他搂紧,深切而又热烈地回应着他的撷取。

她分明便是想要避开。

一直以来,她都是想要避开。

他早知这个事实,但当此刻再度印证,他竟不能再如以往般全不在乎。

只为已经清楚知悉她的心意,千方百计,为求要逃出他的后宫?

只为已经清楚知悉他的用心,付诸东流,分毫未能令她回心转意?

他慢慢放开了她,彼此在两相凝望中轻轻喘息。

桂菡心中焦急,面上只一派自若,道:“如果皇上还不想用膳,那么就让臣妾陪皇上共品佳酿,如何?”

同昕一语未发,由她牵着手往席桌上走去。

待他坐下后,桂菡举手击掌。他看着她,察觉到她望向殿外的眼光又是急切又是期待。

大殿门前的宫灯如荧火之光,清冷而昏淡,那窈窕的丽影带着一缕清雅之风姗姗而至,在迷雾般的光晕中翩然来到殿中,悠然行礼,声音悦耳如莺歌:“奴婢若山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