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中学语文新课标必读:老人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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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与大鱼之间的较量(4)

他把身子挪到小船的另一边,然后小心地攥着钓索,使它不致嵌进新勒破的任何一道伤痕,这样他可以把左手伸进海里。

“总算干得还不坏,你这没用的东西,”他对他的左手说。“可是曾经有一会儿,我得不到你的帮助。”

为什么我不生下来就有两只好手呢?可是天知道它曾有过够多的学习机会。然而它今天夜里干得还不错,仅仅抽了一回筋。要是它再抽筋,就让这钓索把它勒断吧。也许是我自己的过错,没有好好儿训练这只手。

他想到这里,明白自己的头脑不怎么清醒了,他想起应该再吃一点鲯鳅。不过要想靠营养来增强力气,如今已经太晚了。可是我不能,他对自己说。情愿头昏目眩,也不能因恶心欲吐而丧失力气。我还知道吃了胃里也搁不住,因为我的脸曾经压在它上面。我要把它留下以防万一,直到它腐臭了为止。把另外那条飞鱼吃了吧。

老人已经把它洗干净,可以直接吃了,他用左手把它捡起,细细咀嚼着鱼骨,从头到尾全都吃了。

老人想:它几乎比什么鱼都更富有营养,至少能给我所需要的那种力气。我如今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让那鱼尽管来挑战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战斗。

自从他出海以来,已经过了三天了,这时鱼又打起转来。

老人感觉到钓索上的拉力微微减少了一些,现在根据钓索的斜度还看不出鱼在打转,他就开始用右手轻轻朝里拉。他用两只手大幅度地一把把拉着,尽量使出全身和双腿的力气来拉。他一把把地拉着,两条老迈的腿和肩膀跟着转动。钓索像往常那样绷紧了,可是拉到快绷断的时候,却渐渐可以收回了。他把钓索从肩膀和头上卸下来,动手平稳而和缓地收回钓索。

“鱼啊,你绕的圈子可真大”老人说。“你总算开始打转了。”

随后钓索开始往外溜了,老人跪下了,老大不愿地让它又渐渐回进深暗的水中。跟着钓索就此收不回来了,他紧紧拉着,竞看见水珠儿在阳光里从钓索上进出来。

我一定要拼命拉紧,它可以活动的圈子就会一次比一次小。“它正绕到圈子的对面去了,”老人说。他又想:我一定要拼命拉紧,如果再拉紧点,它绕的圈子就会一次比一次小,也许一个钟点内我就能见到它。我现在一定要稳住它,过后我一定要弄死它。

两小时后,老人浑身汗湿,但是这鱼只顾慢慢地打着转,疲乏得入骨了。不过这时圈子已经小得多了,他能根据钓索的斜度看出鱼再一边游一边不断地上浮。

一小时以后,汗水浸泡着眼睛上方和脑门上的伤口,老人看见眼前有些黑点子。他不怕那些黑点子。他这么紧张地拉着钓索,出现黑点子是正常的现象。但是还有更让人担心的事情,两次头昏目眩深深困扰着他。

“我不能让自己失败,就这样死在一条鱼的手里,”老人说。“求神保佑,我要念一百遍《天主经》和一百遍《圣母经》。不过现在还为时过早。”

反正我一会会念的,就当我现在已经念过了吧。

就在这时候,老人觉得自己双手攥住的钓索突然给撞击、拉扯了一下。来势很猛,有一种强劲的感觉。

它必须跳出水面来呼吸空气。但是每跳一次,钓钩造成的伤口就会裂得大一些。鱼正用它的长嘴撞击着铁丝导线。然而再这样继续跳的话它可能会把钓钩甩掉,我可是情愿它眼下继续打转的。希望它不要再这样继续跳了。

之后,铁丝导线又被鱼撞了好几次,它每次一甩头,老人就再放出一些钓索。

我有办法能控制住他,我要让它的疼痛老是在一处地方。我的疼痛无关紧要,但是它的疼痛可能会使它发疯。

老人这时正不停地收进钓索,可是他又感到头晕了。慢慢的,鱼不再撞击铁丝,而是又慢慢地打起转来。老人用左手舀了些海水,洒在脑袋上,然后他又在脖颈上洒了点水。

老人说:“我没抽筋,鱼马上就会冒出水来,我熬得住。你非熬下去不可。”

老人靠着船头并跪下,暂时又把钓索挎在背上。我现在要趁它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歇一会,等它一会回来的时候我再来对付它,老人这样下了决心。

老人很希望在船头上歇一下,为了让鱼多转几个圈子,之前他并不回收一点钓索。但是等到钓索松动了一点,表明鱼已经转身在朝小船游回来,老人就站起身来,开始那种左右转动交替拉曳的动作,他的钓索全是这样收回来的。

我从来没有这样疲倦,而现在刮起风来了。但是正好靠它来把这鱼拖回去。我多需要这风啊。

老人说:“等它下一趟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我要歇一下。”

“我觉得好过多了。再兜两三圈,我就能逮住它。”他把草帽推到后脑勺上去了,在船头上坐下。他隐约感觉到鱼在转身,他随着钓索一扯。

海浪虽然很大,但是这也算是个晴天吹着微风的好天气。鱼啊,你现在去忙你的吧。等你转身时我会再来对付你。

“我只需要一直朝西南航行,”老人说。“我在海上是绝不会迷路的,更何况有这个长长的岛屿做参考。”

当鱼兜到第三圈时,老人才第一次看见它。

鱼需要好长的时间才从船底下完全游过。老人起先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简直不相信它有这么长。

“不可能,它哪能有这么大啊。”老人说。

它的脊鳍朝下耷拉着,巨大的胸鳍大张着。它果然有这么大,当它冒出水来,只有三十码远时,老人看见它的尾巴露出在水面上。这尾巴比一把大镰刀的刀刃更高,是极淡的浅紫色,竖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它朝后倾斜着,鱼在水面下游的时候,老人看得见它庞大的身躯和周身的紫色条纹。

这回鱼兜圈子回来时,老人看见它的眼睛和绕着它游的两条灰色的乳鱼。它们每条都有三英尺多长,游得快时全身猛烈地甩动着,像鳗鱼一般。它们有时候依附在它身上,有时候倏地游开去,有时候会在它的阴影里自在地游着。

鱼每次平静地游回来时,他总收回一点钓索,所以他确信再兜上两个圈子,就能有机会把鱼叉扎进去了。老人感觉自己在冒汗,不仅仅是因为晒了太阳,还有别的原因。

我千万不能扎它的脑袋,该扎的目标是它的心脏。所以我必须把它拉的离我近些。

“要沉着,要有力。”老人对自己说。

老人深信,再收回一些钓索的时候,就可以把鱼拉到船边来。果然在兜了一圈之后,鱼的背脊露出来了,不过它离小船还是太远了一点。再兜了一圈,还是太远,但是鱼露出在水面的部分明显高些了。

老人早就把鱼叉准备停当,叉上的那卷细绳子给搁在一只圆筐内,一端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

老人竭尽全力把它拉得近些。这时鱼正兜了一个圈子回来,既沉着又美丽,只有它的大尾巴在动。然后它竖直了身子,又兜起圈子来。有那么一会儿,鱼的身子倾斜了一点儿。

“我把它拉动了,我刚才把它拉动了。”老人说。

也许这一回我能把它拉过来。老人又感到头晕,可是他竭尽全力拽住了那条大鱼。你从没晕倒过,这一回我要把它拉过来。我的腿啊,为了我熬下去吧,为了我熬下去吧。但是,等他把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时,那鱼却侧过一半身子,然后竖直了身子游开去。

老人说:“鱼,你反正是死定了。难道你非得把我也害死吗?”

我这一回必须把它拉到船边来,它再多兜几圈,我可就不行了。

但是照这样下去是不会成功的。不,你是行的,他对自己说。你永远行的。在兜下一圈时,他差一点把它拉了过来。可是这鱼又竖直了身子,慢慢地游走了。老人嘴里干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此刻他不能伸手去拿水来喝。

鱼啊,你要把我害死吗?不过你有权利这样做。来吧,来把我害死吧。我不在乎谁害死谁。因为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庞大、更美丽、更沉着或更崇高的东西。

我要时刻保持头脑清醒,要像个男子汉,我现在头脑有点糊涂,我必须保持头脑清醒。我要像一条鱼那样懂得怎样忍受痛苦。

“清醒些吧。”他用自己也简直听不见的声音说。

鱼又兜了两圈。

当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我真有些不明白。虽然我并不明白,但是我还是要试一下。

那鱼竖直了身子,又慢慢地游开去,大尾巴在海面上摇摆着。他又试了一下,等他把鱼拉得转过来时,他感到自己要垮了。

我还要试一下,老人对自己许愿,尽管他的双手这时已经软弱无力,眼睛也不好使。

老人又试了一下,又是同样情形。

最后老人忍住了一切痛楚,拿出剩余的力气和丧失已久的自傲,用来对付这鱼的痛苦挣扎,于是它游到了他的身边,在他身边斯文士也游着,那鱼的嘴几乎碰着了小船的船壳板,它开始在船边游过去,身子又长,又高,又宽,银色底上有着紫色条纹,在水里看来长得无穷无尽。

老人一脚踩住放下的钓索,然后把鱼叉举得尽可能地高,使出全身的力气,加上他刚才鼓起的力气,把它朝下直扎进鱼身的一边,就在大胸鳍后面一点儿的地方。他感到那铁叉扎了进去,这胸鳍高高地竖立着,高齐老人的胸膛。

老人把身子倚在上面,再用全身的重量把它压下去,把它扎得更深一点。

于县那台拼命地挣扎,虽然它知道死到临头了,但是宾仍从水中高高跳起,把它那惊人的长度和宽度,它的力量和美,全都暴露无遗。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中老人的头顶上空。浪花溅了老人一身,溅了一船,然后,它砰的一声掉在水里。

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戳出来,海水被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起先,这摊血黑魃魃的,如同这一英里多深的蓝色海水中的一块礁石,然后它像云彩般扩散开来。那鱼是银色的,一动不动地随着波浪浮动着。老人感到头晕,恶心,看不大清楚东西。他放松了鱼叉上的绳子,让它从他划破了皮的双手之间慢慢地溜出去,等他的眼睛好使了,他看见那鱼仰天躺着,银色的肚皮朝上。

接着他把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绕了两圈,然后把脑袋搁在双手上。老人用他偶尔看得清的眼睛仔细望着。

老人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虽然我是个疲惫的老人。但是我杀死了这条鱼,它是我的兄弟,现在我得去干辛苦的活儿了。”

老人想:即使我这里有两个人,把船装满了水来把它拉上船,然后把水舀掉,这条小船也绝对容不下它。我得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它绑在船边,然后把它拖过来,好好绑住,竖起桅杆,张起帆驶回去。而现在我得做好这一切准备。

我想看看它,碰碰它,摸摸它,它是我的财产。然而我想摸摸它倒不是为了这个,我以为刚才已经碰到了它的心脏,那是在我第二次握着鱼叉的柄扎进去的时候。他动手把鱼拖到船边,这样可以用一根绳子穿进它的鳃,然后从嘴里拉出来。老人把它的脑袋紧紧的绑在船头边,然后再把它拖过来,牢牢绑住,用一根套索拴住它的尾巴,另一根拴住它的腰部,把它绑牢在这小船上。

“动手干活吧。”老人说。

之后,他喝了很少的一口水。

老人想:这些钓索现在都用不着了。回家以后,那孩子和我要把它们捻接起来。他抬头望望天空,然后望望船外的鱼。他仔细望望太阳。晌午才刚刚过去。

鱼躺在海面上翻滚着,老人只得把小船驶到它的身边。

等老人把小船划过去并把鱼的头靠在船头边,他简直无法相信它竟这么大。他从系缆柱上解下鱼叉柄上的绳子,穿进鱼鳃,从嘴里拉出来,在它那剑似的长上颚上绕了一圈,然后穿过另一个鱼鳃,在剑嘴上绕了一圈,把这双股绳子挽了个结,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然后他割下一截绳子,走到船梢去套住鱼尾巴。鱼的条纹比一个人伸开五指的手更宽,它的眼睛看上去冷漠得像潜望镜中的反射镜,或者迎神行列中的圣徒像。鱼身已经从原来的紫银两色变成了纯银色,条纹和尾巴显出同样的淡紫色。

看样子它不止一千五百磅重,也许还要比我想的要重许多。如果去掉了头尾和下脚,肉有三分之二的重量,照三角钱一磅计算,该是多少?

老人又喝了些水,他觉得好过些了,此时他知道自己不会疲倦,且头脑很清醒。

我的头脑并不清醒到这个程度啊。“我需要一支铅笔来计算,”他说。不过,我想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今天会替我感到骄傲。不知道骨刺是什么玩意儿,他想。也许我们都长着它,自己不知道。我没有长骨刺,可是双手和背脊实在痛得厉害。

这鱼可真是一条大鱼,老人把鱼紧系在船头、船梢和中央的座板上。简直就像在船边绑着另外一只大得多的船。他割下一段钓索,把鱼的下颌和它的长上颚捆扎在一起,使它的嘴不能张开,船就可以尽可能干净利落地全速行驶了。然后他竖起桅杆,装上那根当鱼钩用的棍子,张起带补丁的帆,存船开始移动时,他半躺存船梢,向西南方驶去。

老人说:“我还是放一根系着匙形假饵的细钓丝到水里去,钓些什么东西来吃吃吧,也可以润润嘴。可是我找不到匙形假饵,我的沙丁鱼也都腐臭了。我不需要罗盘来告诉我西南方在哪里。我只需从风吹在我身上的感觉和帆的动向就能知道。”

他趁船经过的时候,用鱼钩钩上了一簇黄色的马尾藻,把它抖抖,使里面的小虾樟存小船船板上。小虾总共有十二只以上。官们或蹦跳着,或甩着脚,就像跳蚤一般。它们很小,可是他知道它们富有营养,而且味道也好。老人用拇指和食指掐去它们的头,连壳带尾巴嚼着吃下去。

考虑到这小船的不利条件,它行驶得可算好了,他把舵柄挟在胳肢窝里,掌着舵。老人瓶中还有两口水,他吃了虾以后,喝了半口。他看得见鱼,他只消看看自己的双手,感觉到背脊靠在船艄上,就能知道这是确实发生的事儿,不是一场梦。当时他看不大清楚,尽管眼下他又像往常那样看得很清楚了。

有一段时间,眼看事情就要失败了,老人感到非常难受,他以为这或许是一场梦。等他后来看到鱼跃出水面,在落下前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的那一刹的时候,他确信其中准是有什么莫大的奥秘,使他无法相信。

我们航行得很好,我只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就行。鱼闭着嘴,尾巴直上直下地竖着,我们像亲兄弟一样航行着。接着他的头脑有点儿不清楚了,他竟然想起,是它在带我回家,还是我在带它回家呢?如果我把它拖在船后,那就毫无疑问了。如果这鱼丢尽了面子,给放在这小船上,那么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可是他们是并排地拴在一起航行的,所以老人想,只要它高兴,让它把我带回家去得了。我不过靠了诡计才比它强的,可它对我并无恶意。

现在他知道这鱼就在这里,他的双手和背脊都不是梦中的东西。这双手很快就会痊愈的。虽然它们出血出得很多,但是海水会把它们治好的。这海湾中的水是世界上最佳的治疗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