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近20余年来的考古发掘中,却出土了一些西汉时期的纸张。1979年敦煌马圈湾汉代烽燧遗址(D21)出土麻纸5件8片,它们大多质地细匀,有的残边露出麻纤维,最大的一块长32厘米,宽20厘米;与麻纸一起出土的还有西汉宣帝元康、甘露年间的纪年简。此外,甘肃省金塔县、内蒙古额济纳旗也曾出土过西汉的麻纸。然而上述这些麻纸均没有书写墨迹,这样还不能肯定它们就是用来书写文字、记录知识、传播信息的,有人认为它们也有可能是用来包裹杂物的。而在悬泉置遗址中却发现了24张有清晰的书写墨迹的麻质纸,它们有明确的层位,并与同时出土的有准确纪年(西汉宣帝、哀帝时期)的简牍有共存关系。这一发现就确凿无疑地把造纸术发明的时间提前到了公元前1世纪,比“蔡侯纸”提早了170多年,这对于中国文化史的研究将会产生重大影响。悬泉置麻质字纸是目前我国发现的惟一有书写墨迹的西汉麻纸,也是我国乃至世界上发现最早的墨迹纸张,学术界将其定名为“敦煌古纸”。
悬泉置遗址出土的大量简牍,内容十分丰富,有皇帝的诏书、官府文书、司法文书、簿籍、文化科技资料和其它杂类,是当时边郡及内地有关政治、军事、经济、交通邮驿、文化等活动的笔载,具体而生动,真实而详确,多为其它史籍所缺略,史料价值极高。于同一地点一次性出土如此大量的具有清楚准确层位、单位关系的简牍,在全国尚属首次。由简文内容可以确知,此遗址即是汉悬泉置,该置接受敦煌郡效谷县节制。据一些写有年号的简和其它有关遗物判断,该置时代上限始于西汉武帝太始三年(前94年),下限可至魏晋时期,前后延续使用近400年。此外,还在置中坞内北墙上清理出书写规整的墨书题记,内容为皇帝诏书和医药方,这有可能是为了便于遵照执行和利于药方的随时使用而特意写上去的。
悬泉置的主要任务是接待东来西往的官员、使节、客商和其他人员,并负责传递邮件,其职能类似于今天的客栈和邮局。其内务机构有主管住宿的传舍、主管饮食的厨、主管马匹和运输车辆的厩、主管总事务的置等四个部门,并有负责安全的戍卒和发配来的刑徒,机构齐全,设置完备,人员较多,承担的任务也繁重。由此向我们展示出了一幅我国汉魏时代“置传”、“置邮”具体运作的生动鲜活的图卷,弥足珍贵。
如此重要的悬泉置,何以只延续了约400年,魏晋时期就废弃了呢?其原因何在?我认为这主要在于悬泉水过于细弱,大队行旅过往恐常有供不应求之虞,并且其地紧靠兰危山——截山子山麓,山中便于“贼人”隐藏,行旅的安全难以得到很好的保障;况且这里地处洪积扇顶端,砾面粗糙,参差不平,行走不便;因而到了隋唐时代随着丝绸之路交通的更大发展,悬泉驿就很自然地移到了悬泉水之北9公里的水源、安全、路况等方面条件要好得多的苦水下游绿洲的今甜涝坝之地。随之这段交通路线亦有相应改动,悬泉置旧址及其沿三危山——截山子北麓行走的旧的交通线路废弃,而代之如前所述的经由东泉、其头、悬泉(甜涝坝古城)、常乐等驿沟通瓜沙二州的新驿道。由此可见,汉晋时期的悬泉置与隋唐时代的悬泉驿并不位于同地,二者各有其所。
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悬泉水与本书前面所写的悬泉府、悬泉镇(安西踏实破城子),它们虽均以“悬泉”命名,但位置却大相径庭,其间相隔约百里之遥。可以想见,似悬泉府(镇)这样驻有千余兵员的城堡,靠悬泉水这股细微的泉流是根本不可能敷其所用的。并且悬泉水周围均为砾石戈壁滩和干枯嶙峋的荒山,如果悬泉府(镇)设在这里,城中的百姓何以为生?群牧何以为牧?再说悬泉水位居截山子之北、常乐县(六工破城)之西,又距瓜州、常乐较远,与前引有关文献对悬泉府(镇)位置的记载迥然不同。可见,二者是不容混为一地的。
还可举一个类似的例子。唐代敦煌还设有与悬泉水同名的悬泉乡,由敦煌文书的有关记载见,悬泉乡的地域在沙州城东3.5公里至20公里一带,约相当于今三危乡的东部、郭家堡乡的南部和五墩乡的大部,与悬泉水亦远隔百里左右,二者根本不在一处。可见,如果仅仅根据名称的相同或相近来判定有关地物位置的所在是靠不住的。
14.五棵树井古城
五棵树井古城又名甜水井二号遗址,位于芦草沟下游古绿洲西部,即今敦煌市城东北约60公里的五棵树井以北1.5公里处,北距汉长城遗址12公里,南距国道313线(安西——敦煌一若羌公路)甜水井道班亦12公里。该城东北3.8公里处,又有一座较小的同时代城址,70年代初前敦煌文物研究所考古组、敦煌县文化馆联合组队调查清理,分别将其命名为甜水井二号、一号(较小的)遗址。
五棵树井古城四周低平,城址建在一座稍高的岗地上。城垣大部倾圮,毁坏严重,今天看起来只是一所低矮残缺的土圈子。千余年来无情的大漠风,将其剥蚀得只剩下了嶙嶙瘦骨。在这些断壁残垣面前,一种浓烈的历史感直撞胸襟,天地玄黄,岁月沧桑,时间的力量令人震撼,从这些残破、凄怨的土垣、砖石中,我们似乎看到了先辈们那艰难而又不息的步履。
城址平面呈不规则的正方形。东垣长约120米,北垣亦长120米,南垣长133米,西垣长110米。西北角向内折入长28米、宽20米的一块。城址近中心处遗留一座近乎圆形的夯土台,土台直径16米,高出附近地表0.7米,似原为建筑台基。台顶中央有下凹圆形坑,直径约5米。土台下面东侧又有3个相连的方形坑,南北排列,每个坑约3米见方,用途不详。城西南隅有3处大体相连的烧土痕迹。
城垣多被沙堆埋压,沙堆与颓垣等高,城周围亦环列沙丘。说来也怪,在古绿洲上,沙堆往往与破墙相伴而生,凡有残垣的地方,就很容易招致风沙的埋压,残垣越高,墙跟前的沙丘就越大,残垣与沙丘似乎特别有缘,二者相依相伴,难舍难分。而在平坦空旷的弃耕田野上,沙丘反而较为少见。芦草沟下游古绿洲如此,其它一些古绿洲上也有明显的这种现象。这是什么道理?其实也很简单,废弃的古绿洲上风沙物理过程活跃,大片裸露的弃耕农田在当地强劲风力的吹蚀下,遭受强烈风蚀,携带着大量沙土的劲风,如果遇到残墙一类地面突起物体的阻挡时,风力会随之有所减弱,与之同时所携带的一部分沙土也就会在残墙迎风的一面降落下来,这样逐渐就形成了墙根的沙堆。墙体越高,所阻拦的沙土就越多,形成的沙堆也就越大。因而城垣周围往往会出现绕城一圈的连续沙丘带。
前敦煌文物研究所、敦煌县文化馆联合调查组在五棵树井古城内采集到残损的铜器、铁器、陶器等遗物多达百余件,其中铁片、铁块最多。主要遗物有铜箭头、弩机零件、悬刀、铁锸形器、铁镰、铁环、铁锥形器、马衔铁片、陶纺轮、陶罐残块等。此外,群众又交来该城中拣到的不少铜铁器物,有铜箭头、带具、弩机、饰物、铁锛、矛头、铁剑等,还有五铢钱币、开元通宝钱币和玛瑙珠等。城中还发现了一些类似元代的瓷片。我在敦煌市博物馆展室中也见到在该城中及其附近出土的铁锸、铁犁、铁锛、铁锄等物。
这些遗物的年代大多属于汉代至北朝时期。该城所出五铢钱、铁镰、铁锸等物的形式、形制,与洛阳烧沟汉墓中的相应出土物是很接近的;所出各种陶器上的纹饰、样式,也都明显地具有这一时代的特征。有些遗物,如铜箭头、玛瑙珠等,与新疆罗布泊地区出土的同类物品极为相似,表明当时两地之间的联系是颇为紧密的。
位于五棵树井古城东北3.8公里处的甜水井一号城址,更为残破,城垣全部坍塌,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60米许,城周也由大体相连的沙堆环绕。城址中心偏北也有一座近似圆形的土台,土台东西长约20米,南北宽12.5米,中心凹陷,边缘向上凸起,土质较松软,有深褐色烧土灰烬。城内东北部亦见烧土痕迹。城址东面紧连平地一片,平地东西长约80米,南北宽30米,边缘较齐整,未知曾做何用。城中散落遗物俯拾即是,以铁块、铁片、陶片居多,联合调查组曾采集到铁质残锄形器、锸形器、釜形器、穿孔铁片、铁刀、轮制夹砂灰陶片等。陶片多系盆、罐、碗等的残片,有的见竖行绳纹。并有铜箭头、铜管、铜片、五铼钱和黄白色胎的瓷器残片。
五棵树井古城与甜水井一号遗址周围一带废弃的古耕地遗迹较为清晰,弃耕地有明显的风蚀和被水冲刷的痕迹,部分地段有浅黄色澄板土沉积,田垄、阡陌的遗迹时隐时显,显现着当年古绿洲不凡的风采。甜水井一号遗址北部约100米处,一条干涸的渠道自东南向西北方向穿过,此为古绿洲昔日较大的一条引灌水渠。
联合调查组依据有关发掘情况推测,五棵树井古城与甜水井一号遗址中发现的大量铜箭头、弩机等兵器,表明二者均是军事上的驻守城址;与武器一起发现了铁镰、铁锸、铁锄等农具,又表明城址还兼有农业生产的性质,二城可能是汉代进行屯田的戍卒居住的城堡,并认为两处遗址与汉敦煌郡效谷县城的位置是大体接近的。
我认为,将二城定为汉代屯田戍卒的驻所是可取的,但由二城出土遗物观之,并不限于汉代,汉代以后城址亦被利用。以前有人认定的城中所出一些所谓“汉代”遗物,我曾与敦煌辛店台、佛爷庙湾西晋至北朝墓葬出土物对比,极为相似,实系同一时期的物品;并有少量唐代,甚至元代的东西出土。由此证明二城当系汉至北朝的城址,就是到了唐代、元代也并未完全废弃,仍有人们在这里活动。至于汉代的效谷县城,我曾依据有关汉简、敦煌遗书和考古资料并经实地踏察,考得在今敦煌市城东北17公里的墩墩湾古城,位于五棵树井古城西约45公里,并非在芦草沟下游古绿洲上。
那么,这两座城究竟是历史上的什么城?在汉代它们确应是屯田戍卒的驻防城堡,所出的大量农具、城周的大片农田,都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降至前凉,五棵树井古城为效谷县东乡的乡城,我国古代不仅州、县有城,而且乡、里也有城;北魏时期将东乡升格为东乡县,则该城遂成为东乡县的县城。该城位处汉魏效谷县城之东,可谓名副其实的“东乡”;并且城址所在的芦草沟下游绿洲,为敦煌绿洲之东的一块独立的绿洲,当时这里理应有一个县的建制,以便于就地统辖管理,如同独立于敦煌绿洲之外的南湖绿洲所设龙勒县那样。至于规模较小的甜水井一号城址,北魏时可能为东乡县下辖的某乡或驻军之所。
北魏以后东乡县废黜,五棵树井古城与甜水井一号城址遂渐次荒弃,到了元代中后期随着整个芦草沟下游绿洲沙漠化过程的完成,这两座城址也就彻底废弃了。
15.老师兔城
老师兔城位于安西县东巴兔乡老师兔村西侧、截山子南麓,东北距安西县城33公里,西北至芦草沟出山口15公里,东距锁阳城遗址53公里,西距敦煌故城83公里(以上距离均为鸟道)。
该城坐落在一处高仅数米的花岗岩剥蚀残丘上,平面呈矩形,东西长约40米,南北宽33米。西、南二垣保存得较为完整,墙基残宽3.5米,残高4米至6米。东垣全部倒塌,仅见坍落的一道土垄;北垣部分倒塌。墙垣用粘土夯筑而成,夯层很薄,仅有6厘米至7厘米厚,墙体残留两排清晰的柱眼。四角筑有角墩,唯东北角墩特别高大,似兼作烽燧之用,覆斗状,底部方形,每边长5米,残高近10米。城内发现碎陶片、砖块、铁片等遗物。当地村民们说,他们还曾在这里捡到过唐代开元钱币等物。
老师兔城地处截山子南麓泉流汇集的一处洼地,泉眼多发,水草丰茂,绿树葱笼,与其周围干枯嶙峋的荒山秃岭和青石戈壁,恰成鲜明对比,从而使这里成为漫漫沙碛古道上的一处十分理想的中继站和补给地。这里有三个泉、五个泉、木头泉、直路泉等泉源,西行沙州,东去瓜州的行旅均可在此处得到丰盈的水、草补给。我曾撰文认为,该城为唐代连接瓜、沙二州驿道上的黄谷驿,它曾为中西交通的繁荣作出过历史贡献,这是目前所知我国现存不多的一批唐代驿站遗址中的一座。
敦煌文书《沙州都督府图经》记,黄谷驿在沙州东85公里,西去空谷驿15公里,东去鱼泉驿12余公里。空谷驿址今已无存,其地仅留古烽燧一座;鱼泉驿址亦很残破,在今谢家圈滩北部土墩子一带。老师兔城的位置恰处在这两座古驿址之间,西距沙州故城也恰好约170唐里。又据唐代大历七年(772年)的一份《都游奕等请马状》文书记载,游奕在黄谷路上巡逻,配备有专门的巡奕马,除平时巡奕外,还要备“晨夜急疾警用”;其管界内还放牧有马群。可见这里为一处非常重要的通途大道和军防警备之地。
16.白墩子城
白墩子城位于安西县城西北约40公里处的一带荒丘上,城西北30公里为兰新铁路柳园车站,城址以东约600米处国道312线公路穿过。
该城所在之地为茫茫戈壁中残留的一处剥蚀残丘,残丘相对高度仅有数米至20余米,残丘中部为一处低洼的小盆地。小盆地东西长约5公里,南北宽1.5公里,处在一条较大的岩层断裂带上,岩层中的地下水流由此涌出,积水成湖,滋润着这方土地。湖泊东西长约500米,南北宽100米许,水质清凛甘甜。虽然面积不大,但在四野戈壁荒丘间,这爿小湖却显得是那样的妩媚迷人,那样的生机盎然。湖周芦苇密匝,芨芨丛生,从春至秋,紫色的马莲花、黄色的蒲公英花,如火如霞的红柳花,鹅黄的甘草花,金黄的丁甲花,粉色的野牵牛花,争芳斗艳,点缀着湖滨特有的美景。
白墩子城坐落在湖泊南侧高出水面约4米的剥蚀残丘台基上,城址由残存的烽燧和烽侧的坞壁构成。烽燧形状为正四棱台体,底基正方形,每边长约9米,残高8米许。登上烽顶,视野极为开阔,四周大漠戈壁、梁岗川原尽收眼底。该烽结构从内到外可分为明显的三层:最里层为粘土夯筑的墩体,其外侧用大土坯夹柴草垒砌环护,最外层则用小土坯包裹。由烽体部分倒坍剥落的痕迹来看,最外层的小土坯显然是后代补修加上去的。烽燧的西侧、南侧构筑坞壁,坞墙用粘土夯筑而成,保存较好,东西长约35米,南北宽30米,残高3.5米;墙顶还见女墙残迹,女墙高约1米。坞门西开,门宽2.8米。
坞内靠近西垣、南垣近侧,发现遗弃的绢片和粗麻布片,我们在西垣下面还找到一处厚约30厘米至40厘米的灰层,灰层中夹有未燃尽的柴草末,这有可能是当年堆放燃放烟火的薪柴之处。此外在烽体北侧的土坡上亦发现灰层,老乡们还在这里捡到过唐代开元钱币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