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哥高中时同学,捎信让去弄点煤。
哥那同学上船。煤,是他平时运煤打扫船舱攒下的。哥说,他有时也偷一点。
妈让哥推个车子去看看。
哥说他不好去,万一给得少,他推个车子去,很难为情。哥让我去,说我年龄小,跟弄着玩一样就把煤给推来了。要是哥去,还得称斤糖块分给他家小孩。他家小孩挺多的。
哥说他家两三个小孩,都是女孩。生头一个女孩时,哥让大嫂买了十斤鸡蛋、六斤粉条去看了“月子”。第二个女孩藏着生的,没露面。
哥知道了,给买了两身小衣服。俩人高中时处得不错。这些年,当亲戚走动。
哥交代我,见了他同学,叫他过年到俺家玩。
我问:“叫他哪天来?”
哥说:“让让就行,他不一定真来。”
我说:“行!”
哥怕人家来。
那几年,哥嫂和我们住一起,花钱要跟妈要。真要是同学来了,又是酒、又是烟的。哥怕妈不高兴。
妈呢,也顾忌哥的面子,我推车子要走。妈捧了两捧花生放在准备装煤的篮子里。让我进门时,分给人家孩子香香嘴。
妈说:“这可是给你哥脸上好看的,你千万不要偷嘴。”
我嘴上答应,说:“行!”可半路上,看那花生在篮子里来回滚,就偷吃了几个,就几个。不过,是双粒的。
那年,我十五岁。
哥那同学见了我,猛吃一惊,说:“哟!我两年没见,你长这么高啦!”
我笑。
“你哥呢,怎么没来?”
我说:“他有事,他捞不到来,叫我来了。”
这话是哥教我的。
其实,我知道哥怕人家给的煤少不好来,怕来时还要花钱买糖块。
结果,真被哥说对了。人家给的煤,还没装满我带的两个脸盆样大的竹篮子。哥那同学很会说话,怕我不会推车子,专门给我少装。还说下回叫我哥带两个大篮子去。其实,他家没有多少煤。我趴在放煤的炕洞里看了,几乎都给我装篮子里了。
送我出庄时,哥那同学说:“天气不是太好,要不,过一天再走?”
我知道那是客套话,我说:“不碍事,下不了雨。”
当时,已经烟雨茫茫了。
早晨出门时,天就阴阴的。我怕下雨,不想来的。妈硬让来。妈说,年前没有几天了,早点去吧。
妈担心去晚了,人家的煤送了别人。那几年,烧煤凭本供应,可金贵了。
但,妈事先没想到我途中遭雨。
开始,雨不大。刚湿地皮,车轱辘碾过去,后面是一道细长的白道道。等车轱辘上粘挂起树叶乱草时,雨就下大了,车轱辘在地上直打滑,车厢里塞满了泥。我使劲推也推不动。推不动,就停下来找树枝抠车轱辘,可抠过了,走不了几步,车轱辘又不转。实在没办法了,就到附近一家牛屋里去避雨。本想等雨停了再走。可喂牛的那个大爷告诉我,雨停了,路上泥水多,更不好走。那大爷让我第二天早起,趁路上结冻时来推。我想也是这个理,就把车子和煤都放在那牛屋里,空身一人走了。
回到家,妈一愣!问我:“煤呢?”
我说:“在路上。”
妈吓了一跳,说:“叫雨水冲了?!”
我说:“放在东庄牛屋里了。”
“你怎么放在那?”
我说:“路上滑,车子不好走。”
“你认识人家?”
我说:“不认识。”
“那你怎么敢放在那?”
我说:“我不放那,我放在哪?!”说这话的时候,我委屈地就要哭了。妈哪里知道,泥地里,为了推那点煤,我就差没给老天跪下了。
妈看我不高兴,也就不再问我。
晚上,我都上床睡了,妈又到我床头问我:“你篮子里的煤,做没做个记号?”
我说:“做什么记号?”
妈轻叹一声,别过脸去,说:“哎!到底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妈说我不懂什么。
第二天,我领哥去把煤推来,妈指着篮子里的煤,一再让我辨认:“你看看,这煤,和昨天相比,少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