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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赛花灯

盐区富人多,摆阔的人也多,且多得没边。

各家门前的石狮子、石鼓、上马台,一对比一对做得精细、精巧、耐看,一个比一个威武雄壮、耀眼!临街的吊脚楼、观景亭、望风阁,一家赛一家精巧工致,雕梁画栋,且专门为路人搭起遮风挡雨的回廊。

赶上大灾之年闹春荒,盐区数得着的沈、杨、吴、谢四大家,拉开场子支粥锅、开粥厂,一家比一家的粥香、粥稠、有嚼头,而且是两三个月里较起真来不倒号。这只是显阔,还不算摆阔。谢家老太爷过八十大寿时,专程从徐州、淮阴、沭阳、山东日照府请来八台大戏,同开锣鼓、同唱一曲。一时间,谢家的屋里屋外,院内院外,以及来盐区探亲、经商的,人人都能听到、看到为谢老太爷祝寿的大戏,阔不阔?再说一件,更是阔得没边了,那就是下面这件赛花灯——

大清朝就要垮台的那年春节,盐区沈老太爷、沈万吉在京城里做官的大儿子沈达霖,借乱世之机,回盐区老家过年。这原本是个“树倒猢狲散”的不良征兆。你想,他沈达霖,堂堂大清国的京官,这大过年的,不留在京城给皇上、老佛爷拜大年,早早地跑到盐区来孝敬爹娘,这算哪码子事?

可沈家的老太爷拾个棒槌当针用。怎么说,儿子是京官,能回到盐区来过年,就是给老爷子长脸了!尤其是儿子那一身官服,耀武扬威!沿途,过州州接,经县县迎。一直到盐区的家门口,还有衙役们鸣锣开道,了得!

沈家老太爷,大约在半月前得知大儿子要赶在年关,携一房东洋小姨太回盐区过年。家中原本该杀六头年猪的,一家伙放倒了十几头,本该做的年糕、馒头,以及鸡鸭鱼肉“狮子头”之类,全都翻了倍数,就连打牙祭的花生、大枣、山核桃、芝麻糖、海瓜子儿,也都重新加了份子。

儿子刚回到盐区的那几天,沈老太爷为摆阔、显脸,连日大摆宴席,宴请州府官员时,还特意把盐区的一些头面人物请来作陪,如大盐东吴三才,泰和洋行的大掌柜杨鸿泰,以及盐区主持盐政的地方官们。

其间,沈老太爷说了很多得意洋洋的话,让在场的人听了,都感到很不是滋味。尤其是大盐东吴三才,三分淮盐,他有其二,他的眼里能有谁呢?沈家那样的京官,他见得多了。

可沈万吉就觉得儿子那身顶戴花翎,没处搁了,尤其是儿子身边还伴着个如花似玉的东洋小女人,更让老爷子得意开了。正月十五闹花灯时,沈万吉为显示他的富有,一家伙统揽了盐区的所有烟花爆竹店。

沈万吉要让他的东洋小儿媳看看,盐区人是怎么庆贺新年的;他要给盐区人开开眼,看看他沈万吉在儿子回来过春节的这年正月十五,他是怎样摆排场,怎样折腾出闹花灯的壮观场面的。

首先,沈万吉把盐区的所有烟花爆竹包揽了,盐区的百姓们,想买鞭炮,买不到了,等着正月十五的晚上,看沈万吉家燃放礼花吧。再者,十里八乡的舞龙舞狮队,提前三天,全被沈家请去了。别人家,有钱你也请不到了。怎么样,这谱儿摆得够味吧?就连吴三才那样的大盐东,照样叫他没有花灯玩。

好在沈万吉沈老太爷,不敢小瞧大盐东吴三才那样的主儿,提前给吴三才送去帖子,邀请他携家眷,赶在正月十五明月当空时,到他们沈家大院里观花灯、赏礼炮,看舞龙舞狮,共度良宵佳节。

吴三才接了那“帖子”,眼皮都没抬一抬,他觉得沈万吉那个老东西在变着法儿愚弄他。那“帖子”,看似给足了他吴三才的面子,人家办灯会、放礼花、搞舞龙舞狮,请到他大东家,够赏光的,够给他脸面的。可仔细一琢磨,他吴三才,堂堂的大盐东,家中上上下下,上百号人,赶在这大过节的,都跑到他沈万吉家去看灯赏花?为人家凑热闹,这算什么事!

吴三才琢磨来,琢磨去,沈万吉那个老东西不地道。他做官的狗屁儿子一回来,他立马长了能耐不成?想摆阔,显富有不是?老实说吧,他吴三才在盐区这块地盘上,向来还没输给哪个。他沈万吉想摆阔,想撒野?盐区没处搁了不是?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大清国的香火,还有几天烧头。他那狗屁儿子,眼瞅着成了秋后的蚂蚱,还蹦跶个什么劲儿!

想到此,吴三才扔了那“帖子”,吩咐管家,套马,赶车,南下,北上,专拣重量级的烟花爆竹给我买,他倒要看看那沈万吉,到底有多少脓水,敢在他吴三才面前耍横摆阔。

出乎意料的是,前去购买烟花爆竹的伙计回来禀报,说周边城镇重量级的烟花爆竹,全都被盐区沈家买去了。也就是说,沈万吉早就防着他吴三才跟他比高低了。

此刻的吴三才,再想派人到更远处去买,已经没有时间了,元宵佳节已近在眼前。无奈何,吴三才只好捡起沈万吉的“帖子”,到沈家去凑热闹了。

可巧,正月十五夜,也就是沈家大院燃放烟花爆竹的时候,盐河口吴三才家的草料场以及盐河大堤上盐工们搭起的几十家“地笼”茅屋,突然间变成了一片火海!

沈万吉担心的是他们沈家大院里燃放爆竹引起的,立刻停下闹花灯的热闹场面,前往火场救火。盐区的老百姓,闻火而动,全都提着水桶、端着脸盆,赶往火场,民间组织的“水龙”捕火队,也纷纷推着水车,抬着“水龙”赶来。

然而,当一拨一拨的人群涌来,要去扑灭大火时,竟然发现所有的道口,全被临时封死了。怎么的?前面的火海是无人区。所谓的大火,是大盐东吴三才放着玩的。

火光冲天的时候,大盐东吴三才在人群中看到沈万吉带着儿孙们也赶来救火,拱手嘲讽道:“老伙计,我这可是真家伙,比你那烟花爆竹好看多啦!”

沈万吉哑然,一时间,牙根咬得咯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