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考据之学,离诗最远。然诗中恰有考据题目,如《石鼓歌》、《铁券行》之类,不得不徵文考典,以侈侈隆富为贵。但须一气呵成,有议论、波澜方妙,不可铢积寸累,徒作算博士也。其诗大概用七古方称,亦必置之于各卷中诸诗之后,以备一格。若放在卷首,以撑门面,则是张屏风、床榻于仪门之外,有贫儿骤富光景,转觉陋矣。圣人编诗,先《国风》而后《雅》、《颂》,何也?以《国风》近性情故也。余编诗三十二卷,以七言绝冠首,盖亦衣锦尚絅,恶此而逃之之意。
“译文”
考据学和诗相距最远,但诗中偏巧有许多与考据有关的题目,如《石鼓歌》、《铁券行》之类的诗,不得不征引文献考据典故,并以旁征博引为贵。但作诗必须一气呵成,有议论和起伏才算好,不可以一点点地堆积,否则只能算得上是一名知识广博之人。这种诗大概要用七言古诗才比较适宜,但也必须要放置在各本书中的各首诗之后,以备推究查寻。若是放在开头,用来支撑门面,那就是把屏风、床榻放在仪门的外面,大有穷人突然发财的样子,反而显得浅陋无知。孔夫子编辑《诗经》,把《国风》放在前面,然后才是《雅》、《颂》,这是因何呢?是因为《国风》更接近人的本性。我编了三十二卷的诗文,把七言绝句放在卷首,也是因为衣服虽华却单,讨厌它而想避开它的原因。
“原文”
有人以某巨公之诗,求选入《诗话》。余览之倦而思卧,因告之曰:“诗甚清老,颇有工夫,然而非之无可非也,刺之无可刺也,选之无可选也,摘之无可摘也。孙兴公笑曹光禄:‘辅佐文如白地明光锦,裁为负版袴,非无文采,绝少剪裁’是也。”或曰:“其题皆壮语故耳。”余曰:“不然。笔性灵,则为忠孝节义,俱有生气;笔性笨,虽咏闺房儿女,亦少风情。”
“译文”
有人拿来某位显要人物的诗,求我将它选入《诗话》。我看着看着不觉感到疲倦,于是告诉他说:“这首诗写得很清老,有一定的功力,然而想指出其缺点又没有值得指出的,想讽刺又没有值得讽刺的,想选录又没有值得选录的,想摘录又没值得摘录的。孙兴公笑曹光禄说:‘写的公文像铺在白地上明艳闪光的锦缎,可若用它的反面来裁剪裤子,不是没有文采,而是没有什么可剪裁的。’这句话正是说的这个意思。”有人说:“诗题很大,诗句当然如此。”我说:“不是这样的。若文笔灵活,就算写的是忠孝节义也有生气;若文笔笨拙,即使写闺房儿女之情,也很少有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