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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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死酷党人(四)

五、最黑暗的时刻

自从被捕和无罪释放以后,杰克·麦克莫多在那一伙人中确立了很高的威信和地位。一个人在入会的当夜就干了一些事,并在法官面前受审,在这个社团是没有前例的。人们对他十分敬佩,认为他是一个好酒友,玩起来兴致高涨,性格高傲使他绝不甘心受人侮辱,即使是权大如天的身主,他也绝不妥协退让。除此之外,他还给同伙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在全分会,没有一个人能像他那样具有谋划阴谋诡计的天才,也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彻底地付诸实施。“他一定是一个手脚利落的家伙。”那些老家伙们议论道,他们等待着麦克莫多大显身手的时候。

在麦金蒂看来,麦克莫多是一个最有才干且最具有攻击力的人。他就像自己手下一条凶残嗜血的狼犬,小事只需一些劣狗,但总有一天要放开这条猛犬去给人以致命的一击。少数会员,其中包括鲍德温,对这个外来人升得很快深感不满,甚至怀恨在心,可是他们并不直接对抗他,麦克莫多与人决斗就像吃饭一样方便。不过,麦克莫多在会党中的风光使他在另一个更为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沉重打击,那就是伊蒂的父亲彻底与他断交,并不许他上门。伊蒂深深爱着麦克莫多,但在她善良的心中也深知不应和一个杀人成性的暴徒结婚。

一天夜晚,伊蒂满怀心事,辗转不能成眠。早晨,她决心去看望麦克莫多,她想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和他见面了,她应尽自己的全力把他从泥沼中挽救出来,不让他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因为麦克莫多经常求她到他家中去,她便向麦克莫多家走来,径直奔向他的起居室。麦克莫多正坐在桌前,背对着门口,聚精会神地读一封信,丝毫没有感到有人在门口。年方十九的伊蒂,玩心大起。她轻轻把门推开,见麦克莫多丝毫没有察觉,便蹑手蹑脚地悄悄走向前去,无声无息地把手放到他肩上。

伊蒂本想吓一吓麦克莫多,她无疑办到了,但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她自己受到的惊吓并不亚于他。麦克莫多像老虎一般反身一跃而起,把右手卡在伊蒂咽喉上。与此同时,左手迅速把他面前放的信揉成一团,满脸凶相地站在那里。但等他看清来人后,脸上凶恶嗜血的表情被惊喜交加所代替,伊蒂却已被她从未遇到的事吓得不能动弹了。“是你呀!”麦克莫多擦去额上的冷汗,说道,“没有想到是你来,亲爱的,我差点伤害了你。来吧,亲爱的,”麦克莫多伸出双手说道,“对不起。”伊蒂突然从麦克莫多的表情上看出,他是因犯罪而害怕,这使她惊魂未定。她那女性的本能告诉自己,麦克莫多决不是因为她刚才轻轻的一拍才吓成这样的,他是因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而恐惧!“出了什么事?杰克,”伊蒂高声说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噢,杰克,假如你问心无愧的话,那你决不会这样看着我!”“不错,你无声无息地走进来,而我正在考虑别的事……”

“不,不,决不仅是这样,杰克,”伊蒂突然产生了怀疑,“你那封信写的是什么?让我看看。”“啊,伊蒂,我不能。”伊蒂更加怀疑了。

“是写给另一个女人的,”她叫嚷道,“我知道了!你为什么不让我看?那是给你妻子写的信吧?你是一个外乡人,根本没有人了解你的过去,我怎么能确定你还没有结婚呢?”“我没结过婚,伊蒂。我发誓,我可以对耶稣的十字架发誓,你是我惟一深爱的女子。”看着麦克莫多因激动心急而显得苍白的面色,伊蒂只得相信他。

“那么,”伊蒂说道,“那封信你为什么不愿让我看呢?”“我告诉你说,我亲爱的,”麦克莫多说道,“我曾发誓不给别人看这封信,正如我不会违背对你所发的誓言一样。我要对接受我誓言的人守信用。会里的事务对任何人都要保守秘密,刚才我之所以害怕,只因为我以为那是一只侦探的手,难道连这你都不明白吗?”伊蒂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麦克莫多温柔地亲吻她,来驱散她的惊恐和怀疑。

“那么,坐在我身旁。这是你选择的贫穷的情人能给你的最好的东西了——王后的宝座。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得到幸福的。现在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当我听说你是一名罪犯时,我不知道哪天法庭会因杀人罪而审你,我的精神怎么会好呢?昨天,当我听到有一个房客称呼你‘麦克莫多这个死酷党人’时,简直像一把刀子扎到我心里一样啊!”

“随他们去说,不用在意。”“可是他们说的是实话。”“好,亲爱的,事情不像你想得那么糟。我们只不过是一些用自己的手段去争取应得权利的穷人罢了。”伊蒂双臂搂住他的颈项。“离开它吧!杰克,为了我,为了上帝,远离它吧!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儿的。噢,杰克,如果你能与它脱离关系,我愿意跪在你面前!”

麦克莫多把伊蒂抱在胸前,抚慰她道:“我亲爱的,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让我背弃誓言,背叛我的朋友!我能这样做吗?如果你能明白我所做的,你会收回你的要求的。再说,即使我想这样做,我又怎能做得到呢?你不想一想,死酷党能让一个了解它底细的人轻易离开吗?”“我想到这点了,杰克。已计划好了。父亲积攒了一些钱,这里那些人的横行无忌使我们生活在恐怖之中,父亲对这里早已厌倦了,他已准备离开。我们一起逃到费城或纽约,到了那里就不用怕他们了。”麦克莫多笑了笑,说道:“这个会党的手下遍布全国,你以为它不能追到费城或纽约去吗?”“那么,我们去西方,英国或德国都可以,爸爸就是那里人。只要离开这‘恐怖谷’,到什么地方都行。”

麦克莫多想到了老莫里斯兄弟。“真的,我已经第二次听人称呼这座山谷了,”麦克莫多说道,“看来阴霾确实笼罩着你们。”“它使我们的生活惨淡无光。特德·鲍德温不会原谅我们的。假如他不怕你,你想我们的运气会怎么样?如果你看到他那如饥似渴的眼光就会明白了。”

“我向上帝发誓!如果我再碰到他这样,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不过,小姑娘,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我需要你的信任与支持。只要你能让我自己想办法,我们会有好的出路的。”“干这样的事是不体面的。”“好,好,这只是你的看法。请答应我再给我半年时间,就半年,我便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这里。”姑娘高兴得笑了。“六个月!”她大声说道,“这是你的诺言吗?”“对,或许七个月或八个月。可是不会超过一年的,我们就可以远离这个恐怖谷了。”

这虽然仅仅是一个诺言,但对伊蒂来说却无比重要。这希望的曙光将一切阴霾驱散而尽,她轻松愉快地回到父亲家中。自从杰克·麦克莫多闯入她的生活以来,她还一直没有过这种心情。

也许有人以为它的党徒对死酷党的一切行为都会一清二楚,可实际上这个组织比一般简单的分会要广泛、复杂得多。即便是身主麦金蒂对许多事也一无所知。因为有一个称为县代表的官员,住在偏远的霍布森领地,他统治着不同的分会,使用的手段专横跋扈而又难以想像。这个狡诈的人麦克莫多只见过一次,他头发发灰,行动诡秘,活像一只耗子,总是满怀恶意地斜着眼睛看人。这个人名叫伊万斯·波特。那些维尔米萨的大头目在他面前,就如同非凡的丹敦在凶险的罗伯斯庇尔面前一样感到软弱无力。一天,与麦克莫多住在一起的伙伴斯坎伦收到麦金蒂的一封便笺,附有伊万斯·波特写来的信,信上通知说,将派两名得力人员——劳勒和安德鲁斯到邻区行事,至于对象是谁,不方便相告。希望身主可以为他们安排适当的住处。麦金蒂写道,工会是不保险的,因此,他让麦克莫多和斯坎伦接待这两人住在他们的公寓中。

当天夜晚,这两个人来了,每个人带着一个手提包。劳勒年龄较大,看起来精明稳重,不善交谈,身着一件旧大衣,戴一顶软毡帽,灰白胡子乱蓬蓬的,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巡回传教士。他的伙伴安德鲁斯是一个半大的孩子,面容坦率,性格开朗,举止轻快活泼,好像是出来度假的,抓紧每一分钟去尽情快乐。两个人都不饮酒,各方面都符合地地道道党徒的要求。他们无疑是这个杀人组织中最犀利的武器。劳勒已有十四次经验了,即使是安德鲁斯也已成功地完成了三次任务。

麦克莫多发现,他们对于自己过去的“丰功伟绩”似乎颇为得意,一讲起来就滔滔不绝,一副骄傲的神情,但对此次执行的任务却闭口不谈。“他们之所以派我们来,是因为我们都不喝酒,”劳勒解释说,“他们相信我们不会酒后失言。这是县代表的指示,我们必须服从。请不要见怪。”“当然,我们都是一样的。”斯坎伦说道,这时四人坐下共进晚餐。“这是实话,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谈论过去的任何一件案子。可是,对于未成功的事情,我们不能透露一丝风声。”

“这里有六七个人,都应该受到惩罚,”麦克莫多咒骂道,“我猜,你们的目标是不是铁山的杰克·诺克斯?确实应该教训他一下了。”“不,不是他。”“要不然是赫尔曼·施特劳斯?”“不,也不是他。”“好,假如你们不肯说,我们也不勉强,虽然我很想知道。”劳勒摇头微笑,看来他是坚决不会开口的。他们的沉默勾起了斯坎伦和麦克莫多的好奇心,他们决定参加他们所说的“游戏”。所以,第二天天还未亮,麦克莫多听到他们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就把斯坎伦叫醒,匆忙穿上衣服。他们借助灯光,通过大开的房门,看到那两个人已经走到街上,麦克莫多和斯坎伦于是小心翼翼地尾随踏雪而行。

他们的寓所靠近镇边,那两个人很快走到镇外边十字路口。有三人早在那里等候,劳勒和安德鲁斯与他们交谈了几句,便一同走了。可以想像,需要动用这么多人,一定是比较重大的事情。有几条小径通往各个矿场,这些人走上一条通往克劳山去的小路。那里是一个精明能干且极具胆量的人主管的一个矿场,由于这个英国经理乔塞亚·邓恩精力旺盛、不惧邪恶,所以他从不向死酷党妥协,使这里长期以来保持着严明的纪律和井然的秩序。

天色已经大亮,工人们三五成群,陆陆续续地沿着已被踩黑的小路走去。麦克莫多和斯坎伦混在人群中漫步走去,与他们尾随的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股浓烟升起来,伴随着一阵汽笛刺耳的尖叫声。这是开工信号,十分钟以后,罐笼就会降下去,一天的劳动就开始了。

他们来到矿井边空旷的地方,那里正有百名矿工正等着上工,寒冷的天气使他们不停地跺脚,向手上哈气。这几个陌生人在机房附近站住了。斯坎伦和麦克莫多登上一堆煤渣,从此处可以望到全景。他们看到矿务技师,一位叫做孟西斯的大胡子苏格兰人,从机房走出来,吹响哨子,指挥罐笼降下去。这时,一个身材颀长、面容诚恳、打扮十分体面的年轻人向矿井走去。在他走过来时,突然看到机房旁那伙默不作声、站着不动的人,这伙人把帽子压得很低,竖起大衣领子遮着脸。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死神在向他招手,但他全然不顾危险,为了维护矿场的安全,一心要去驱逐这几个不速之客。

“你们是谁?”他一面向前走,一面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谁也没有回答他,少年安德鲁斯突然走上前去,一枪击中他的肚子。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使一群等待上工的矿工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只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的一切。这个经理双手捂住肚子,弯下身子,摇摇晃晃地走向一旁。这时,另一个凶手又向他开了一枪,于是他倒在一堆渣块间等待死亡。那个苏格兰人孟西斯见了,大吼一声,徒劳地想挥动铁扳手与凶手搏斗,可是两声枪响后,他满脸是血地倒在凶手脚旁死去了。

枪声惊醒了众人,人群轰然向前拥去,但两名凶手连发数枪,将人群打散,甚至有些工人直接逃回家中去了。只有少数有胆量的善心人重新聚在一起,又返回矿山来,但凶手早已在清晨薄雾的掩护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目击者有上百名,但没有丝毫证据。斯坎伦和麦克莫多转回家去。斯坎伦心情沮丧,因为在他第一次经历杀人场面后,才明白并不像别人告诉他的那样只是一种“游戏”。在他们往镇里赶时,被害经理的妻子可怕的哭叫声一直索绕在他们耳边。麦克莫多受到极大震动,一言不发,不过看到懦弱的同伴,他并不在意。

“真的,这简直就是一场战争,”麦克莫多重复说道,“我们和他们之间不是战争是什么呢?在任何地方,只要能回击就向他们回击。”这天晚上,工会大楼中分会办公室里大肆狂欢,因为这次刺杀的成功,使该会党可以为所欲为地勒索已被吓坏的公司;同时还庆祝分会本身这些年来取得的胜利。

县代表派五名心狠手黑的人到维尔米萨来执行任务时,曾要求维尔米萨秘密选派三个人去杀害斯特克罗亚尔市的威廉·黑尔斯作为报答。黑尔斯是吉尔默敦地区的一个无人不知、受人尊敬的矿产主。从任何方面看,他都称得上是一位模范的雇主,所以他深信自己并无一个仇人。但是,由于他的讲求效率,他曾经辞退了一些聚众闹事、不务正业的雇员,而他们恰巧是死酷党的会员。然而他并没有向死亡屈服,最终的结果是他在一个自由文明的国家里被人杀害了。他们杀人回来以后,特德·鲍德温摊开四肢,半躺在身主旁边的荣誉席上,他是出去执行任务这一组人的头目。他的面孔绯红、双眼呆滞、布满血丝,说明他彻夜未眠并饮酒过量。头一天他和两个同伙在山中过了一夜。虽然他们看起来疲惫不堪,但从未有人像他们那样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伴随着疯狂的吼叫声和狂笑声,他们将自己的杰作得意地向自己的同伴讲述。他们在陡峭的山顶上隐藏起来,守候他们的牺牲品傍晚回家。他们知道,这个人会在这里放慢速度。因为天气寒冷,被害者穿着毛皮衣服,以至没来得及掏出手枪。他们把他拽下马来,朝他连开数枪。他那高声的求饶无疑大大刺激了死酷党徒兴奋的神经。“让我们再听听他怎样惨叫。”这些匪徒们叫喊着。

他们并不认识这个人,只是寻求一种杀人的乐趣,同时也为向那个地区的同伴证明自己是可以信赖的。

但有一个意外事件。当他们把手中枪里的子弹都倾泻到这个僵卧的尸体上时,一对夫妻正驱车经过这里。有人提议把这两个人一起干掉,可是这两个人与这矿山一点关系也没有,于是他们厉声威胁这对夫妻赶紧走开,并要死守秘密,否则就会没命。因此,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就被丢在那里作为一种警告,而那三名杰出的复仇者则在暮色的掩护下消逝在荒山僻壤之中。他们干得极为利落,安全而稳妥,同党们的赞扬喝彩声不绝于耳。

死酷党人欢庆胜利的日子,就是全谷笼罩阴霾的时刻。正如一个英勇无敌的将军在欢庆胜利的同时,会想到应该乘胜追击,给予敌人毁灭性的打击一样,此时麦金蒂凶残阴毒的双眼正为他所筹划的新的刺杀计划而射出险恶的阴光。就在这天晚上,狂欢后的党徒们走散以后,麦金蒂暗示麦克莫多跟他走进第一次见面的内室。

“喂,我的伙计,”麦金蒂说道,“终于有你表现的机会了,你要大显身手了。”“我深感骄傲。”麦克莫多答道。“你可以带曼德斯和赖利一起去,我已经吩咐过他们了。切斯特·威尔科克斯是我们最大的眼中钉。如果你能干掉他,你就会赢得此地每一分会的感谢。”“我会尽全力的。他是什么人?在哪里我可以找到他?”麦金蒂吐掉雪茄,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画了一个草图。“他是戴克钢铁公司的总领班,意志极为刚强,是战时多次受伤的一个老海军陆战队上士,头发灰白。我们以前的两次行动均以失败告终,而且搭进了吉姆·卡纳威的性命。现在就看你的了。正像你在图上看到的,他家孤零零地处在戴克钢铁公司十字路口,不会有人听到声音的。他在白天戒备心极高,连问也不问就开枪,枪法既快又准。家里一共有六个人——有他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一个工人。你可以在夜里行动,而且要不留活口。最好是把炸药放在门口,然后点燃导火线……”

“这个人干了什么?”“我跟你说过他枪杀了吉姆·卡纳威。”“他为何要枪杀吉姆呢?”“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卡纳威只是在夜晚走近了他的房子,他就开枪打死了卡纳威。好,就谈到这儿吧。现在你应该去准备一下这件事了。”

“那个妇女和小孩也一起解决吗?”“是的,斩草当然要除根。”“这样对待那些十分无辜的人,似乎有点难以下手。”“这话多么愚蠢!你变卦了吗?”“慢着,参议员先生,别急!我什么时候有过违背身主命令的表现呢?是非均有你来定夺。”

“那么,你去完成它?”

“当然了。”

“什么时候?”

“啊,你最好给我一两个晚上的时间。我要先探查地形,再决定计划,然后……”

“太好了,”麦金蒂和他握手,说道,“这事儿就看你的了。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要为你好好庆祝,通过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全部臣服于我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务,麦克莫多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居住在孤零零的房屋,在距此地约有五英里的山谷里。就在这天夜晚,麦克莫多独自一人去为暗杀活动做准备。等他回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第二天他去看他的两个助手曼德斯和赖利,这两个鲁莽轻率的年轻人所表现出来的异常兴奋就如同去参加大型围猎一样。第三个晚上,他们在镇外见面,三个人都带了武器,其中一人带了一袋采石场用的炸药。他们大约半夜两点钟来到这所孤独的房子前。这晚月黑风高,极易下手。他们十分小心地防范着猎犬,手中的枪都打开了保险。可是除了风吹树摇外,没有丝毫动静。

麦克莫多站在这所孤零零的房屋门外静听了一阵,里面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把挖了一个小洞的炸药包放在门边,点燃导火索,与同伴们迅速躲到远处的安全地带,趴在沟里观看。响彻黑夜的炸药爆炸声和房屋轰然倒塌的声音,说明他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创造社团历史上最干净成功的记录。然而,一切却只是竹篮打水!原来切斯特·威尔科克斯听到许多人被害的消息,料到自己也会有危险,就在前一天把家搬到比较安全而又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了。那里还有一队警察防守。炸药只毁掉了一所空房子,而那位刚强的老上士依然严格地管理着钢厂的矿工。

“放心吧,”麦克莫多说道,“他逃不了多久。不管等多久,我都会解决他。”会员们都对他表示感激和信任,暂时不提这件事了。

几星期以后,威尔科克斯被杀的消息在报上登了出来。众所周知,麦克莫多完成了他未完成的任务。这就是恐怖的自由人会,这就是为所欲为的死酷党人。他们对这一地区的恐怖的统治,使人们长期处在担惊受怕之中。现在读者已经了解了这些人和他们的做法,难道还要再记述下去吗?

人们可以从历史的记载中清楚地看到,他们还枪杀了警察亨特和伊万斯,因为他们竟斗胆逮捕两个死酷党徒——维尔米萨分会策划了这两件暴行,那两名孤立无援且手无寸铁的人遭到了残忍的杀戮。读者还可以读到,拉贝太太被枪杀,仅仅是因为她丈夫遭到死酷党人毒打的时候,她紧抱着丈夫不放;老詹金斯被害,不久他弟弟也遭此厄运;詹姆斯·默多克被弄得肢体残废;斯塔普霍斯全家被炸;斯坦德鲁斯被谋杀。一件一件的惨案为严寒的深冬增添了浓重的恐怖色彩。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大自然挣脱了长时间的束缚恢复了勃勃生机;可是生活在恐怖谷中的人们依旧被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霾下。他们的生活从未像一八七五年初夏那样黑暗而令人绝望。

六、危机

恐怖统治愈演愈烈。麦克莫多已经被委任为会中的执事,极有希望继承麦金蒂做身主,现在他的同伙都要征求他的意见,凡事都需要他的指点和协助,否则就会一事无成。可是,他在自由人会中的名气愈大,镇上的平民就愈仇视他,这一点在他走在维尔米萨街上时感觉尤为明显。他们不顾恐怖的威胁,决心联合起来共同反抗压迫他们的人。广告传说,先驱报社有秘密集会,并向守法的平民分发武器,但麦金蒂和他手下的人对此却根本不在乎。因为他们人多势众,配备精良,一手遮天,而对方却无权无势就如一盘散沙。结果肯定像过去一样,雷声大雨点儿小,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这就是麦金蒂、麦克莫多和那些勇敢分子们的想法。

通常党徒们在星期六晚上聚会。五月里,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麦克莫多正要去赴会,被称为懦夫的莫里斯兄弟前来拜访。莫里斯那因憔悴而愈发瘦长的慈祥的面孔上愁云密布。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麦克莫多先生。”

“当然可以。”

“我从未忘记,那次与你敞开心扉的谈话,甚至首领亲自来问你这件事,你都没有透露。”

“这是我对你信任我的回报,但这并不等于我同意你说过的话。”“这我是知道的,但我只敢毫无保留地向你袒露心声。现在我有一件秘密,”他把手放在胸前,说道,“它使我心急如焚。为求解脱,我真希望告诉每一个人,但结果必定会有人被杀害。可要是我不说就会导致我们的灭亡。愿上帝救我,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麦克莫多恳切地望着他,见到他因恐惧而浑身发抖。麦克莫多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给他。“这对你会有效的,”麦克莫多说道,“请告诉我吧。”

莫里斯把酒喝了,苍白的面容恢复了红润。“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他说道,“已经有侦探在追查我们了。”

麦克莫多像看怪物一样望着他。“什么?伙计,你疯了!”麦克莫多说道,“这里的警察和侦探已经多得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了。他们对我们能有什么损害呢?”“不,不,不是本地人。正像你说的,本地的侦探根本不会把我们怎样。可是你听说过平克顿的侦探吗?”“听说过几个人。”“好,我告诉你,他们追查你时,你千万不要大意。它不同于平常的散漫的政府机构,它是一个充满智慧的大企业的智囊,他们要不惜任何代价查个水落石出。假如一个平克顿的侦探要过问这件事,那我们就全完了。”“我们一定不能让他活在世上。”“啊,你马上想到的就是这个!我已经向你说过了,这一在会上提出就会引出谋杀案。”“当然了,杀人算什么?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了。”“的确是这样。可是如果这个人被杀死了,那我的罪孽又加重了一层。可是如果他活在世上,又会使我们自己陷入极度危险之中。上帝啊,我怎么办呢?”他身体不断抖动,犹豫不决。他的话使麦克莫多深受感动。显然,他对莫里斯关于危机的看法是持赞同态度的。麦克莫多抚着莫里斯的肩膀,亲热地摇摇他。

“喂,伙计,”麦克莫多激动异常,几乎喊叫似地大声说道,“你坐在这儿一味懦弱地哭丧是毫无用处的。我们应该分析一下情况。这个人是谁?他在什么地方?你如何听说到他的?为什么来找我?”

“我来找你,因为只有你能指教我。我曾告诉过你,在来这里以前,我在西部开过一家商店。那里我有一些好朋友,有一个朋友是在电报局工作的。这是昨天收到的他给我的信,这一页写得十分清楚,你自己看吧。”

于是麦克莫多读道:

你们那里的死酷党人现在如何?我在报上看到许多有关他们的报道,希望你能尽快告诉我你的近况。听说,有五家有限公司和两处铁路局十分认真地在处理这件事。你们必须相信,他们既然决定插手就会进行到底的。平克顿侦探公司正奉命进行调查,其中的佼佼者伯尔第·爱德华正在行动,这回正义可以得到伸张了。

“还有这封。”

当然,我所说的都是我平常在工作中了解到的,所以不能再进一步说明白了。他们使用的密码我根本看不懂。

麦克莫多捏着这封信,忧郁地静坐了很久,他仿佛看到他面前出现了一道万丈深渊,冉冉升起的迷雾使他不明方向。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麦克莫多问道。

“我没有告诉别人。”

“那给你写信的这个人会告诉别人吗?”

“啊,我敢说他还认识几个人。”

“是会员吗?”

“很可能。”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想他或许可以把那个侦探描述一下,那么我们就可以着手追寻他的行踪了。”“啊,这倒可以。可是我想他并不认识爱德华,这个消息也是他借助工作之便才了解到的。他怎么能认识这个平克顿的侦探呢?”

麦克莫多猛然跳起来。

“天哪!”他喊道,“我一定要抓住他。我太愚蠢了,竟然连这件事都忽略了!但我们的运气还不算太坏!在他还没对我们有何不利之前,我们必须先解决他。喂,莫里斯,你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吗?”“当然了,只是不要把我牵扯进去。”“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放心地交给我来办。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甚至不会提到你的名字。从现在起,这封信是写给我的。怎样,满意吧?”“这样是再好不过的了。”

“那么,就谈到这里,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现在我要到分会去,这个侦探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厉害了。”“你们会杀死这个人吗?”“莫里斯,这件事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你不要再多问了,顺其自然吧。现在你最好去睡大觉,我来处理它。”

莫里斯走时,忧郁地摇了摇头,叹道:“我觉得我的双手沾满了他的鲜血。”

“不管怎样,自卫不能算是谋杀,”麦克莫多狞笑道,“我们和他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如果他长期潜伏在这里,他一定会毁了我们的。呃,莫里斯兄弟,我们得选你做身主啊,因为你救了我们整个分会的兄弟。”然而,可以看出来的是他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可能他问心有愧;可能由于平克顿组织威名显赫;可能知道那些大公司要清除死酷党人的决心。不管他出于何种考虑,他的行动说明他是从最坏处做准备的。在他离家以前,他销毁了所有可能使他受到牵连的证据。然后他才满意地出了口气,似乎觉得安全了。可是他并不认为危险完全消除了,因为他在去往分会的途中,他在老塞夫特家逗留了一会儿。塞夫特早已禁止麦克莫多到他家去。可是麦克莫多轻轻敲了敲窗户,伊蒂便出来迎接他。她看到了她那深情款款的情人,但伊蒂从他严肃的脸上读懂了他的心事。

“你一定出了什么事!”伊蒂高声喊道,“噢,杰克,你一定遇到了麻烦。”

“不错,亲爱的,不过还不是很糟糕。在事情没有恶化以前,我们应该搬家,这是很明智的。”

搬家?“有一次我答应你,终有一天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我想这一天已经来到了。刚刚我得到一个坏消息,麻烦就要找上门来了。”“是警察吗?”“对,是一个平克顿的侦探。不过,亲爱的,你不用了解得太清楚,也不必担心我有危险。这件事与我关系太大了,但我很快就会摆脱它的。你说过,你会和我一起离开这里的。”

“啊,杰克,这会使你得救的。”“我是一个诚实的人,伊蒂,我是不忍心伤害你一丝一毫的。你就像坐在云中宝座上的女王,我虽仰望你的娇颜,却绝不会让你滑下一寸。你相信我吗?”伊蒂默默无语地把手放在麦克莫多的手掌中。“好,那么,请你听我说,并照我说的去做。这无疑是我们惟一的生路。我确定,就要发生大事了。我们每一个都要严加防备。不管怎样,我是其中一员,如果离开这里,你要和我日夜不离。”

“我可以随后就去,杰克。”“不,不,你要和我一起行动。如果我离开这个山谷,我就永远不能再回来。为了躲避警察的耳目。我们不能有任何联系,可我又怎能忍心弃你于不顾呢?你一定要和我一起走。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女人,你暂时住在她那里,等风声一过,我们就结婚。你肯走吗?”

“好的,杰克,我跟你走。”

“谢谢你这样信任我,上帝会保佑你的!如果我对不起你,我就是不可饶恕的魔鬼。现在,伊蒂,请听好,只要你收到我的便笺,你要马上赶到车站候车室,在那里等我去找你。”

“好的,不论白天晚上,我一定去,杰克。”麦克莫多做好了这一准备工作后,心情稍微舒畅了些,向分会走去。那里已经了聚集了很多人。他回答了暗号,通过了戒备森严的外围警戒和内部警卫。他一走进去,便受到热烈的欢迎。房屋内挤满了人,在烟雾中他看到了麦金蒂那一头又长又密的乱发,鲍德温凶残而不友好的表情,书记哈拉威那鹫鹰一样的脸孔,以及十几个分会中的领导人物。他们的全部在场使他十分高兴,可以商议一下他得来的消息。

“看到你太高兴了,兄弟!”身主麦金蒂高声喊道,“这里正有一件事需要有一个所罗门作出公正的裁决呢。”“是兰德和伊根,”麦克莫多坐下来,邻座的人向他解释说,“他们两个去枪杀斯蒂列斯镇的克雷布老人,两个人都说是自己开枪击中的,请你来裁决一下分会的赏金应给谁?”麦克莫多从座位上站起来,举起双手。显然,他脸上严肃的表情使所有人大吃一惊,屋内马上出现死一般的寂静,等待他说话。“身主,”麦克莫多严肃地说道,“我有要事相告!”“既然麦克莫多兄弟有要事,”麦金蒂说道,“按照会中规定,自然应该优先讨论。现在,请说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