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小区以后,出门的时候很少。遇到老任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
母亲老是抱怨,一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总是不懂节俭,身上的衣物旧了就换,破了就扔,有些东西修一修,补一补,完全可以完美如初的。
我应了母亲话,将脚上磨了后跟的一双皮鞋带到楼下。经久不出门,太阳浑噩的光晕搞得人一阵头晕目眩。出来小区口,我径直向东边老任的摊位奔去,母亲说他人好,心细。
一开始我们并不认识,他微笑着向我打招呼,问我是否需要帮助,看着他向日葵一般的笑容,我浮躁的心开始平静下来。他听说我要修鞋跟,也不急,侧着身子从座椅旁取出一小袋小花茶,然后小心翼翼地撕开,再用一次性纸杯倒上水化开,双手端过我的眼前:品些吧,清热、解暑。
我谢过他之后,他也只是淡然一笑。有热情、有坦然,更多的是岁月涤荡不起的波澜不惊。他静坐着不动,两只手伸出来让我拖鞋,然后从身旁给我取出一双绣了花的拖鞋,很干净,还暖意融融,浸了阳光的味道。
喜欢他的样子,安静、笃定,又不失春天般的温情。
他修鞋时,并不急切,一针一钉都是很认真利索的。在我赞赏的目光下,他开始为我讲起来了他的生平。他是老卫兵,还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那时只有十几岁,可是就争着要参军。说到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他又不失满怀的自豪,说到战友牺牲时,也不免平添了几分忧伤。
之后,他又提到了他的儿子,说三十出头了,也不思慕人家,整天缠在他的身旁,说要照顾他一辈子,这样的孩子真替他操心。我听了愉快,我笑、他就笑,没有逢迎的意味,自然、朴素。
在谈笑中,鞋子已经修好了,穿在脚上平滑、舒服,真得完美如初。我着急着要给他钱,但是掏出来没有发现零头,他很认真地说:算了,年轻人,你这么大的钞我可找不开,再说了这么点小毛病就不用给钱了。我说那怎么可以呢,他说开个小摊,一为了打发时间,二是给别人提供个方便,仅此而已,他就很快乐了。
看着他真诚的目光,我的心里不禁热腾腾的。
谢过他以后,我向他道别。他微微地点点头,让我慢走。回到家里,我满脸阳光地向母亲说:老任那人,真好!
母亲却显出几分不安:唉,一个苦经生活磨砺的人,只是老天对他不公。我在惊讶中得知,他曾在战役中失去双腿,唯一的一个儿子也在当兵的途中患了眼疾,最后完全失明。他并不诅咒生活,而是感谢上帝带给了人类每一丝光和热。
再去还钱时,天就下起了小雨,轻盈的雨珠划破沉闷的空气,清新、扑鼻。
出了小区口,老任已经收拾起了摊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提着他一箩筐的工具,他的左手拉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而中年男人的背上赫然背着截了下肢的老任。他们不紧不慢地走在微风中,三个背影铸起了一个灿烂的春天。
雨中,他们的微笑,倾国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