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深的一道巷子,通到头是一家卖油条的。
师傅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技艺高,性子好。刚揉匀的面团,一来二去,撕成条顺着锅沿滑下。几分钟后出锅的油条色香味美,胖嘟嘟的很诱人。
我是这里的常客,一是因为家近,油条的香味会顺着几缕微风拂过小窗,溜入嗅觉,沁心动脾,二是因为他的妻子。
每天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小伙子就忙着张罗开了。我上班时会经过他的小摊。我不忙时,可以坐下来静静地品味一下他的手艺,他和我都不忙时,我们可以闲聊几句,谈谈生意经营之道或者聊些其他的。
男人有个妻子,温柔娴熟,但三年前因为一场怪病而夺去了她的言语能力,后来花了很多钱也没有看好。我见她的面甚少,一开始以为是她骇于见人,但是后来知道是男人不让她出来。站在经营角度考虑,我理解男人的做法,尤其是做买卖,话短了还不好招徕顾客,更不必说她是一个哑巴,出来也是碍事。
刚开始见了他妻子几面,虽然拘束,但性子阳光,见了我满脸都是花,笑得很甜。我友好地向她点点头以示问好。之后男人出来呵斥她:快些回去,否则不爱你了!听了这话,我突然想笑,因为这听起来的确像是一对初恋男女在打情骂俏。但是,男人很认真,女人也很乖巧,男人刚说完,女人便满脸抱歉地打道回府了。
又一次见到女人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那是一个中午,太阳的温度和他面前摆放的那锅油的温度一样奢侈。女人一歪一扭地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一条湿毛巾,显然她是想为他擦汗,但是因为不会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把湿毛巾搭在了他的脖子上。那一惊,男人手中的面团直接掉进锅里,溅得油喷洒的四处都是。男人的责骂声很快使女人陷入了惊骇:你出来干嘛,让你乖乖地呆着,再这样就不爱你了。
第二次听他这样说,我打心眼里冒出一种想法,原来男人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热忱,好歹女人是怕他热,是为他着想的,他即使爱面子也犯不着对着她大嚷大骂。
另一个早晨,又和他搭上了话。我耿直地问他:怎么似乎你很讨厌你的妻子!我正待看他如何巧言令色,但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儿,明朗的脸就刷下了几度灰暗:
“我们六年前即结婚了,可是我对不起她……”
我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他却似乎刻意低下头去。“其实,我们青梅竹马,在二十岁那年我娶了她。刚开始日子过得还如意,后来我的父亲染上了重疾,家道就开始中落了,直到变得一贫如洗。在急于求生的窘迫下,她将从父母手中学来做油条的活儿教给了我。渐渐的,我们的生意可以满足一家老小的生活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但是,不幸接踵而至,三年前父亲病危,我在急的焦头烂额之际四处奔跑求医。由于急昏了头,过马路时不慎违反了交通规则,一辆货车奔驰而过,在我被推开时,妻子已经……已经被撞得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医生却说她失去了语言能力,以后全听凭造化了,情况好些会随时恢复正常,情况不好便会终身变哑。我真后悔……”
他说着说着眼角有些湿润了,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来打破这空气的阴闷。原来他们一直都彼此深爱着对方,只是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而他们这六年来的艰苦也是上帝安排下的一场爱的救赎。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他的妻子,那时爱的一种持久的诠释,是永恒的誓言。
再一次看到女人,她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孩子。一阵清风拂过,满巷的油条芬芳穿过了栀子花丛,化开了一条街的浓雾,男人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脸蛋,然后转过身去对她说:抱着孩子回去,不然再也不爱你了。
真没想到,再听到这句话,却惹了满眶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