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个不明白害羞的男孩名字叫毛毛
四合院的砖瓦灰头土面,没有了那年温柔的月光。
十岁那年的春天,我随着爸妈搬进了四合院,写下搬迁日记的第二天毛毛就钻进了我的视线。他是一个有着两条长鼻涕的男孩,眼睛大的可以装下拳头,但是他的眼睛有毛病。
毛病就出在他看我时,眼睛十分钟不眨一下,直到我的感觉出现晕眩。
我哭得没心没肺,要求妈妈把他赶走。妈妈拿着大白兔奶糖递到他手里:小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不要看我们淑楠了好吗?她害羞。
他一把抢过奶糖,然后双手背在身后,有些怀疑地望着妈妈:我叫毛毛,阿姨,什么是害羞呀?
那时候我知道,这个不明白害羞的男孩名字叫毛毛。
第二天,他索性找了椅子坐在我家门前盯着我,希望得到更多的“大白兔”。他的名字叫得足够完美,而且一如其人。他看我时让我感觉全身发痒,好像无故生了一堆毛毛。本想破财消灾,忍着滴血的心让妈妈再抛给他一块奶糖,让他火速消失,没想到他摇着双手拒绝,这样的举动就宣告着我的计划破产。
他露出脏兮兮的笑容“阿姨,淑楠怎么像漫画里的‘长魔’呀?”
“长魔?”我瑟瑟发抖,第一次有人把花枝招展的我说成“魔”,还要加一个‘长’字,我的第一直觉就是他看到了我长长的马尾辫。
妈妈无故一笑,“是的,她是‘长魔’,还会咬人吃人的!”
妈妈把我夸张的十恶不赦,但是他一个劲地摇头,不,不是的阿姨,‘长魔’姐姐很漂亮,她的身旁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我差点晕得掉进开水锅里,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把嫦娥说成‘长魔’,我的胆怯也被莫名其妙地挫骨扬灰,我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一把糖果摔向他的脑门,“傻子,出去!”妈妈笑眯眯地望着我,可那笑容里不再散发着橘子的味道而是一阵阴森森的坏笑,“原来我们的淑楠也有这么大的脾气!”
可以肯定,我潜伏了十多年的脾气终于被一个“神经质挫伤”的男孩气得觉醒了。
我大吵大闹要求妈妈搬家,我不想再见到那个鼻涕虫毛毛。可是第三天,他就真得妥协了,没有再出现。我神采奕奕地把狗狗花米抱在怀里,准备去巷口熟悉一下环境。四合院易主的时候,已经有了过百年的历史,但是院子里的花香一如刚从阳光里浣洗过,清新得扑鼻。
二 淑楠、淑楠,你怎么可以输给一个男生
再次见到毛毛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北京的三月仍旧春寒料峭。桃红阿姨带着一整篮的荔枝上门拜访。她左手的东西让我垂涎欲滴,可是右手的东西就完全地堵死了我的消化系统。
毛毛傻笑着拉着桃红阿姨的右手,经阿姨的介绍我得知,他是桃红阿姨的宝贝疙瘩,而桃红阿姨正是忙里忙外给妈妈照理租房的妈妈的死党。我没有吃里扒外的习惯,见到他就躲到了妈妈做饭的围裙下。
阿姨笑眯眯地把荔枝递到我的眼前:小淑楠呀这是你的毛毛哥哥,以后你们可以在一块玩了!
“不要!”
我和那个怪里怪气的小男孩同时叫出声来,我的理由很简单,他的傻劲让我很生厌,他的理由也很简单,我是一个害羞的小女孩。
害羞怎么了,我愿意。
毛毛仍旧痴痴地朝着我坏笑,那笑里的傻气达到了百分之百的含金量。阿姨不理解我的心情继续颁发着他那些丢人的历史。我在最后一秒里得知,那年他十二岁。
四合院的绿荫只撑得住一角。狗狗花米会在这一角的凉爽里打滚,最后弄得浑身是赃物。我生气地拍打着它的绒背,它就不服输地用小牙齿啃我的手指。那一次,也可能是它用力过猛了,我的手指被他含得生疼。在听到我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叫后,毛毛从十丈开外的门口冲刺过来,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直奔过来吓唬花米,结果花米一惊,夺门而去。我生怕会弄丢它,就急的哭了出来。
妈妈出来后,我委屈地指证是毛毛吓丢了花米,毛毛怯生生地耸在那里:对不起,阿姨,我看到花米咬了淑楠的手指,我怕它伤害淑楠才吓唬它的。
妈妈大方地一笑,然后拍拍我们两人的脑袋:没事儿,你们玩吧阿姨去找它回来。
我‘哼’得一声撅起嘴巴,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对不起淑楠,我只是想保护你。
“谁稀罕你的保护!”
那一次,我看到那个说要保护我的男孩其实长得很可爱,他有着成龙似的眼睛,周润发一样的鼻子,只是他的笑坏坏的,有点儿像周星驰,不过还算有几分阳光的味道。
好像自从遇上了他,我就开始祸不单行了。
我刚刚把妈妈生日上送给我的芭比娃娃带出大门,没想到就被一群陌生的小孩盯上了,一个块头很大的男孩怪里怪气地大笑:嘿嘿,新来的吧,要知道想在我们这里混下去,就要先交保护费。不过看你个弱女子也不会有多少钞票,不如就把你手里的那个玩具留下吧。
我屡试不爽的伎俩在他们面前黯然失色。那个胖子继续笑道:看,怎么样?是个哭死鬼吧,我们还没有动手就吓得她屁滚尿流了。
宣告我获救的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毛毛鼻青脸肿地来到我家:怎么样阿姨,淑楠没事吧!
妈妈被眼前变了容貌的他吓出一身冷汗:毛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得遍体鳞伤?他没有搭理妈妈的话句就直奔到我的跟前大嚷大叫:嘿,傻丫头,你怎么能输给她们一伙欺软怕硬的男生呢,以后记着,谁要欺负你,你就拿着这个朝着我们家门的方向大喊三声,我会出来帮助你的。
说罢,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漏斗形的纸筒,说那是一个喇叭可以喊得很亮的。我的眼里噙满泪花,点点头收下了。他走后我才明白,我好像真得输给了男生,但不是他们,而是他。
三 挠我脚心的男孩,你可不可以回来
四合院的烟花挂满枝头的时候,季节已经晃过了不计其数。感觉时光就缠绕在指缝间,但是嗅不到也看不着。月光泻进满院落雪的时候,我已经屁颠屁颠地跟过毛毛八个年头。我叫他毛毛哥,也叫他‘胜男’,他叫我‘长魔’,也叫我‘输男’。
别了滚动的车轮,熟悉的一切拼了命地后退。去了另一所高中,我的名字就由‘秦输男’变回了‘秦淑楠’。
北方的落雪,纷落了无数离人的眼眸。十六岁生日那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长魔,我很喜欢你耶!
我对着他傻傻地笑,故意把他说的喜欢装作懵懂。其实那时,我正喜欢班上的一个男生。他有着彗星一样迷人的眼睛,月亮一样好看的面庞,笑时浓黑的剑眉与深深的酒窝搭配得相得益彰。
后来毛毛知道了,他郑重地告诉我:淑楠,你记着,他要是敢伤害你,我会拼命的。
不料,接下来那个男生真得捉弄了我的感情。我哭得死去活来,无力地对着镜子寻找自己脸上的欠缺。毛毛就站在身边:没事的长魔,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我笑不出来,他就脱掉了我的鞋子,使劲地挠我的脚心,搞得我哭笑不得。
第二天再去学校的时候,那个负心的男生就满脸大包了,我知道这是毛毛的杰作,他老远地就站在窗外向我吐着舌头,淅淅沥沥的雨把他装饰得更像一只水鸭子。
如今又是一场雨。
记忆像水面上的泡泡,此起彼伏。我生病情况他比妈妈知道得还要早,他焦急地说:淑楠呀,你要多穿些衣服,再过两个月就要下雪了。到时候你回来,我们再在一起看烟花。
但是这个讨厌的男孩就此食言了。
接到他住院的消息,我正面临着高考。冬天的脚步姗姗来迟。我和妈妈煲电话粥的时候,她有些惴惴不安,在最后一分钟里我知道,毛毛患了急性阑尾炎,要做手术。
再回到四合院时,他的家里已经空无一人了。满屋的尘屑像受了惊的分子狂飞乱舞。一个月前我还收到他的短信:嫦娥呀,你要好好的,我去了另一座城市,冬雪满院的时候,我会在烟花的笑容里望见你。
他终于能把‘长魔’写成‘嫦娥’了,但是我的眼泪簌簌地下落,挠我脚心的男孩呀,你可不可以回来,一个人看烟花真得是很孤单的。
收到他最后一封来信,我正扬起了人生的航帆。但一切记忆都像极了那年温和的阳光,轻轻地踮起脚尖,在向着满世界的月光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