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年风华:李孝式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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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远赴重庆:最高当局下达秘密指令

李孝式是到了蓝姆伽见到同学吉米之后,才知道梁宇皋找他的。

“这里有一封重庆给你的信,猜测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才没有用电文,我刚准备转到新加坡总部去……”吉米一见到他就说,并当即从随身的公文夹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

信是他父亲的朋友,当然现在也是他的朋友梁宇皋写来的,信里的内容让李孝式吓了一跳。大意是:政府意欲在马来亚物色一名了解英国并擅长与英国人沟通的华侨,担任盟军对英方的特使,行政院在南洋华侨的筹赈名单中挑出了陈嘉庚和在马来亚一举筹募超过千万义款的李孝式,并对两个人进行了详细的了解——行政院曾专门派人找他的同乡兼父子两人的好友梁宇皋了解他的情况,然后将两人的情况与其他渠道推荐的几位候选人的情况整理成文件上报给最高当局,最高当局最后挑中了他!行政院最初是准备以密电的形式通过军方联络他的,考虑到日本间谍无孔不入的严峻形势,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最后选择最原始的书信方式,而且通过梁宇皋以私人方式联络,联络到之后随时都可以赴重庆……

这个梁宇皋,比他年长13岁,是新加坡同盟会成员,非常敬重他的父亲李季濂。他刚到马来亚的时候,梁宇皋给过他很多协助。李季濂回国发展实业的时候,梁宇皋曾结伴同行,并从此留在中国。李季濂遭遇车祸在香港留医期间,梁曾专程从重庆赶赴香港探望。梁宇皋1932年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华铁道部第一任行政专员,1937年投笔从戎,担任部队的联络官,官阶是少将。李孝式1937年底在吉隆坡接到梁宇皋的最后一封信的时候,梁宇皋是英军及驻缅美军的重庆联络官,在常驻重庆的美军顾问团工作。

刚好有从昆明空运接受特殊训练的士兵的专机要返回云南,吉米赶紧安排他随机回国。并给他弄了份盟军军部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以备他在赴重庆途中应急之用。

重庆,曾经令他多少次魂牵梦萦。

日军大轰炸之后,宋氏三姐妹捐弃前嫌,携手抗日,在废墟里慰问伤兵和平民的感人报道,曾经让他在遥远的异国夜不能寐!

日军的无差别轰炸,原是想激起民众对政府的不满。没想到,此举激起的却是对日军的仇恨。正是这种仇恨,将军民更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重庆大轰炸给重庆带来巨大灾难,重庆人民的英勇反抗,不仅对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起着重要作用,也扩大了中国抗战在国际上的影响,大大提高了重庆和中国在国际上的地位。重庆由一个僻处内陆腹地的中等城市,一跃成为与伦敦、莫斯科、华盛顿三大城市相提并论的国际名城。

如今,他就要与这个英雄的城市血肉相连、生死与共了。

的确,李孝式是做了长留重庆,直到抗日胜利,甚至直到建立新中国的打算。

飞机只能将他带到昆明,余下的旅程一路辗转流离,简直就像炼狱之旅,其间的经历苦不堪言。从云南到四川的战时公路千回百转、步步惊魂。沿途很多地方都已被战争破坏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随处可见的弹坑和被炮火毁坏的建筑物、骨瘦如柴、面目全非的乞丐、被遗弃的孤儿。有村庄的地方大都十室九空,种种惨景比起战后的吉隆坡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到达目的地。

他在黄山别墅区的美军顾问团驻地见到了梁宇皋。

这里绿树掩映、风光迤逦、宁静安详,与一路所见的混乱凋敝相比,简直就是天上人间。

简单的接风洗尘之后,梁宇皋带他去面谒总统。

在那间豪华得让他有些惊讶的总统办公室里,他见到了中国的最高统帅,传言中的军事强人蒋介石。

蒋介石刚从中国远征军的缅甸战场曼德勒飞回重庆,脸上似乎残留着硝烟的印迹。

“听宇皋说,你是英国国王乔治六世的同学,是吗?”

“是的。我们都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都修经济硕士。”

“很好!很好!”蒋介石一连说了好几个“很好”,“你这样的人生际遇和经历是非常难得的,要好好把握和珍惜!陈嘉庚组织筹款支援国家,你出了不少力,我是知道的。将来回到马来亚一定向华侨们转达我对他们的感谢和敬意……你还要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保护好他们……”

蒋介石言辞恳切,称赞他是未来中国的中流砥柱,邀请他抗战胜利后一定回国为新中国服务。最后言归正传,传进来秘书向他下达总统指示——他将于6月底,随参谋团一起赴印度参加重新打通滇缅公路的抗日战争。鉴于他的身份和才能,他的主要工作将是对英美的军事联络。

“你的任务主要有两个——”秘书离开后蒋介石示意他坐下,郑重地直接下达秘密指令:“一是要你以跟英国人的良好关系保护好在他们属地上的中国军队,那可全是我国的精英!千万别像这次,因为消息不灵通——主要是我方的联络官一个都派不进英国人的军队,导致英国人都撤退了,我们还在傻傻地等待跟他们会战。你要牢牢记住——”蒋介石严厉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对反攻缅甸的原则是:求稳防败!我们绝对不能冒在缅甸再次失败的危险,那对中国人所产生的后果将极为严重!”蒋介石面色凝重,语气中透着严厉,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会客室的窗外,仿佛在冥想那个连李孝式都明白的后果的情景,李孝式完全可以想象,远征军初战失败的阴影仍像梦靥一样压在这位国民党最高领导人的心头。

“你明白我的话吗?”半晌,蒋介石才转过头郑重地问他。

“明白!请委员长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李孝式说。他自始至终都在关注祖国抗战局势的发展,在他的心里,曾经一直存在着关于中国远征军初战失败的种种疑问,比如为什么远征军入缅之初的同古会战,后来却变成了同古保卫战?还有曼德勒会战真相的云遮雾罩等等。如今似乎都有了答案。一切皆源自于他和他的祖国都曾经依赖的“大英帝国”在战略上的自私,他们在请求中国支援之前,就已经秘密地作出了放弃缅甸的打算。是英国欺骗了中国,欺骗了中国军队。因受骗而牺牲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情报上的疏漏,在于战场上的盟友之间的无法沟通和无法信任。

“嗯。说说你的打算。”蒋介石放缓了语调,端起旁边的茶杯,征询地望了一眼面前这位必恭必敬却又语气笃定的华侨领袖。

“我会像影子一样盯着英军参谋团,英军获得或者下达的每一条消息或者命令,都将是远征军的消息或命令依据!”

“很好!”蒋介石赞许地点头,面色也缓和了许多,“你要切记一个事实:远征军如果攻缅再败,则昆明不保,空运根据地全失,国际通道断绝,国内军心、民心动摇,我国将更为美、英、苏所轻侮,这样的情景是断不能出现的!对了——”蒋介石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他一眼才斟酌着说:“你是在马来亚带兵打过仗的,吉隆坡保卫战虽然失败了,但我知道那不是你们的错。是英军高层指挥上的错误……说说你对太平洋战争的看法。”

“这个……”李孝式不明就里,想了想才说:“一场大的、世界范围内的战争迟早会爆发……”

“依你看,太平洋大战最迟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呢?”蒋居然有些急切地打断他。

“不出2年吧?”李孝式有些沉吟地答,“委员长您……”

“这就是了!”蒋介石将茶杯放回茶几上——李孝式留意到蒋并没有喝茶,只是在借这个动作掩饰情绪或者转移注意力而已。他觉得这对一个国家领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他也由此看见了作为领袖的蒋介石平常的一面,心底不由泛起一丝莫名的怅然。“届时,如果中国兵额不足,毫无精强部队参加决战,则我国之国际地位绝无矣!所以,作为我国仅有的资本,中国军人的精华,决不可以再做浪费!”蒋介石有些激动地站起身,踱到窗前,沉思地望着窗外,“中国之大,有谁明白我这个弱国领袖的忧虑和苦心呢?”

李孝式明白!他太明白这位性格倔强,被内忧外患包围的国家领袖了!的确,这个时候的蒋介石既忧部下在国外过于牺牲,补充为难,又忧失败时丧失国威与军誉,让本就歧视中国与中国军队的、自己正在倚靠的美英看不起。

李孝式紧随着站起身,在蒋介石身后垂首而立。

“虽然我已经批准了史迪威的反攻缅甸计划,但在英国海军和美国空军没有截断日军供应线之前,远征军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所以,你要给我盯住他!这是我给你的第二个任务!”蒋介石转过身,示意他坐下。

“盯住史迪威……将军?他是您的参谋长……”李孝式大吃一惊!

“他还是美国总统的代表呢!肩负着空军援华、中印空运、军货接济等重要任务,尤其掌握着美援物资的分配大权!”蒋介石仿佛有余怒未消,看得出他对史迪威积怨很深,“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中国远征军的生死存亡,远征军的生死存亡则关系着中国的生死存亡,你必须如实地、及时地向我汇报,特别是他向马歇尔甚至罗斯福打的小报告,务必及时掌握。我让侍从官给你一个特约密本,平时可直接与我通电。”

“委员长如此厚爱,孝式惶恐!”听到蒋介石居然要给他特约密本,李孝式赶紧又站起来。

“不是厚爱,是重托!”蒋介石拍拍他的肩,“我相信你的能力!战争结束后,你一定回来,政府急需你这样的人才,还有陈嘉庚等人,都是政府将来要委以重任的……”

离开总统官邸的时候,蒋介石还郑重的赠送了一张自己的签名照片:照片上的蒋介石一身戎装,照片的右上角写着“孝式先生”,左下角写着“蒋中正”,还盖了蒋介石的私人印章,字迹一丝不苟,而且墨迹未干,显然是在接见他之前才写的。

接过照片的时候,李孝式真的像接过一份重托,感觉肩上沉甸甸的……

一直在外面等候他的梁宇皋说:“委座会见罗斯福总统都没有这么长时间……”李孝式唯有苦笑。他没有荣耀的感觉,相反觉得心情沉重,从此刻开始真正与艰难前行的祖国共命运的沉重。

离他离开重庆赴印度还有十来天的时间,他就呆在美军顾问团里,帮梁宇皋处理一些琐事。空闲的时候就去街上走走,真切地感受战争中的祖国……

面对日军的疯狂轰炸,重庆人民没有退却。为生产抗战急需物资,很多工厂每天工作10小时以上。敌军飞机在天上盘旋,地下工厂照样生产。厂房被炸了,就在山洞、隧道里建临时厂房。遭到不同程度轰炸的各大报馆,一面向郊区疏散,一面响应中国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的要求,参加重庆各报联合版,在日机狂轰滥炸下坚持出版报纸。

尤其是晚上的重庆,常常令李孝式莫名感动:很多偏街小巷,因为轰炸被毁掉的电线没有来得及修复的,家家户户门口都点着“太平灯”,为的是方便行人。

期间,他还特地去了一趟嘉陵江的西岸,路过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军重庆办事处时,他被里面与美军顾问团和国民党办事机关完全不同的气氛感染了。进出八路军办事处的人都是步履匆匆精神抖擞,他们衣着简朴,但朝气蓬勃。相比之下,国民政府的官员做派则显得有些……暮气沉沉了。这个完全无意识的感触令他很不安。

然而,不管怎样,重庆的种种景象还是让他的心里充满了希望的。

坚韧不拔、愈炸愈勇的重庆,感动了不少外国政要。

1942年6月15日,英国驻华大使薛穆爵士,在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对英国民众发表广播演说,盛赞重庆的伟大:自日本开始进侵中国,迄今已有五载……中国仍屹立不移,足以象征中国不屈不挠的意志和决心之重庆,乃成为全世界各地家喻户晓之一名词。为各自由民族而言,重庆乃联合国家所有振奋精神之象征;为独裁者而言,重庆乃无数民众甘冒危险忍受痛苦不接受侵略之束缚之象征。重庆直可与世界上任何城市比较而无愧色,重庆之应成为世界理想中之一项事物,实足无异。

薛穆爵士的广播演说,让41岁的李孝式热血沸腾!

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广播演说后不久,李孝式就与梁宇皋一起随盟军参谋团经云南昆明飞往印度的蓝姆伽了。

这是1942年的6月。这个时候,第一次支援缅甸失败的中国远征军,正在野人山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望着祖国的方向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