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灰色云层在卷动,海水不复几天前的安静,海浪轰隆,奔涌在天地之间,咆哮着持续不断地打在沙滩上,声音愈来愈响,犹如雷鸣。
正如沈钦言所说,第二天一早顾持钧就乘船来到岛上,他似乎是赶着时间到的,然后和邹导交谈着走进了化妆间。剧组的工作人员统统挤在附近,试图一睹当年影帝如今的风采。他已经十多年没有出现在大屏幕上,这是第一次。
但人一多,总有不同意见。比如顾持钧的戏开拍前,我听到好几个剧务场记私下说“他这么多年没演戏了,现在演技还成不成”“我不看好”之类的话,不过怀疑并不能阻拦大家的热情,现场平添了更多期待。
我和乔希宁挤在拍摄现场的角落,同样满怀着好奇地等待——两个时代的影帝的对手戏,想想都让人激动。
打板声一响,所有人统统都闭嘴了。
剧组把摄影棚的道具都搬来,在海边搭建了一排临时的小楼房。
那幕戏大概是说,宋亦涵追寻着那位黑色大衣的男人,在马路的尽头消失不见。沈钦言饰演的心理医生一路追随而去,他长跑穿过迷宫一样的街道,无数门牌号在他眼前掠过,在街上行走的男女,他们统统面无表情,渐渐消失,整个城市融化、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中——这部分场景需要电脑特技来制作。
但心理医生浑然不管,朝着那栋房子奔去。
薄暮时分天气阴沉,最后一点阳光干巴巴地挤进屋里。
老旧的房屋,昏暗的书架,在凝固的时间中,书桌后的作家恍若不觉自己的大门被推开,连头都没回,还在奋笔疾书,像是在写一封信。
心理医生的视线在屋子里巡弋,桌子上的书,案头上的笔迹,积了灰尘的电脑,角落里老旧的电视机正在放着熟悉的音乐,镜头上的年轻人弹着吉他,唱着悦耳的歌。陈旧灰暗的布景,却有惊人的张力,莫名的气氛在空气中盘桓,远处海浪的呼啸声随之而来——他虽然是第一次来,可一切却是似曾相识。
“我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摄影棚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是那样的从容,仿佛这个世界的消失与他毫无关系。
心理医生平息了喘息,质问:“她在哪里?”
坐着的男人置之不理。
心理医生边走边问:“我问你,她在哪!”
作家慢吞吞地放下笔,转过身,隔着眼镜看着门口的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微笑了。
“啊,想不到你能找到这里。”
他一边说一边慢吞吞地摘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作家穿着件皱巴巴的长袖T恤,套着条灰色的牛仔长裤,脚上是一双破烂的塑料拖鞋,看上去简直就是街边的游民。可他摘下了眼镜,露出了一双湛然有神的眼睛。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两个人一站一坐,在老旧的房子里对峙。
作家对他的怒气倒很平静,他勾了勾嘴角,微微笑了,“很多年没有人拜访我了,你能找到这世界上的孤岛,有意思。”
“别废话,她在哪里?”
“先不谈她,说说看,你怎么找到我的。”
两个人以平稳的语气针锋相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
我想特效制作后电影会更加好看,但此时现场虽然普通,两人之间却回旋着那种微妙的感觉——我想这就是气场,在于无声处。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需要几个动作、几个表情,一点点说话的腔调,就让人身临其境。
人的言语是如此贫乏、无用的事物,我甚至不能很好地将我所见到的震撼表演带给我的刺激述说清楚。演技就是这样一种东西,让你激动,让你嗟叹,让你感同身受,根本感觉不到这是表演。他们是在你身边的平凡人,有着喜怒哀乐。
而顾持钧到底不负传闻,他当年盛极一时是有理由的。在息影十多年后,再次出现在片场还是光芒四射,举手投足都是戏,每个眼神,每句话都是。难怪沈钦言之前心怀忐忑,我觉得自己有点理解他了。
这一幕结束之后,我看着沈钦言从镜头后走过来,一言不发走进角落里,他的助理递给他一瓶水,他仰起头,喉结轻轻滚动,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对我来说,事情忽然变得多起来了,满足顾持钧的要求,邹导更改了不少戏的拍摄顺序——因为顾持钧从来不在岛上过夜,不论多晚他都要回家,所以他的那些戏大都是在白天拍摄完成的。
而且邹小卿和顾持钧在一起时,两人总有许多火花迸射,改剧本也是常事,临时起意修改的台词十分密集,预计半小时的拍摄会变成两个小时甚至更久。
工作人员面上不太好抱怨,但私底下都说,幸好顾持钧的戏份少。
而我也体会到了导演对完美的追求。
眼看着已经过了七月中旬,这个时候的海洋上最容易发生的就是飓风,在两天前就有了通知说,一场十二级的飓风可能从我们所在的岛屿旁掠过,我和乔希宁还为此忧心忡忡,担心不能回静海。但邹导却认为,飓风来临的末日景象和电影中几幕关键场景相得益彰,他认为再好的特效也不如真实的拍摄效果好,于是要演员们顶着飓风拍摄,当然,也要做好随时撤退的准备。
下午五点起,岛上就阴云密布,不见天光。这一幕戏几位主演都要出场,我们站在远处的平台上看,空气雾蒙蒙的,模糊了每个人的视线。
头顶的灰色云层在卷动,海水不复几天前的安静,海浪轰隆,奔涌在天地之间,咆哮着持续不断地打在沙滩上,声音愈来愈响,犹如雷鸣。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草木失去了色泽,摇摇晃晃的岛屿,几位主演的争执吵闹以及无奈的哭泣在这昏暗的场景里有种诡异的崩溃感。像是末日真的到来了。
环境虽然恶劣,但那几幕戏导演非常满意。
那幕戏拍到最后,大雨倾盆而下,工作人员神速收拾了重要器材回了旅馆。
这算是收工最早的一天,对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来说,是难得的休闲时光。外面狂风暴雨,而大家在大厅和房间里搭起来十几个牌桌,旅馆的工作人员也从地下室抬出了一张台球桌。灯光暖意融融,大家喝着带来的香槟。
而我接到了新的工作,吃了晚饭就抱着笔记本奋战,偶尔抬头看看外头的狂风暴雨,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进度。
忽然眼前一黑,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好在笔记本上还有电源。我抱着笔记本,借着那微弱的灯光摸索着楼梯下楼。
果然楼下的大厅已经一片混乱,有人高呼:“停电了,已经派了人去检查了。”那是制片人的声音。
然后邹小卿的声音响起来,“大家少安毋躁,等一等电就来了。”
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剧组有两台发电车,也有自己的电工,根本不必忧心。黑暗中的说笑声逐渐多了起来,没有人想回去睡觉,大家纷纷打开了手机、笔记本等工具获取光亮。
我在角落里找到乔希宁,他正和宋亦涵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喝酒呢。
二十分钟后工作人员跟邹导汇报情况:海底的电缆断裂,正在维修,估计今天晚上是不可能修好了。一小时后工作人员又来汇报:岛上的备用发电机型号相当老旧,并且出了些尚未查明的问题,剧组和旅馆的电工表示暂时没有能力修好,于是大厅里一片哗然。
好在剧组还有两台发电车,邹大导演一声令下,让人把车开过来,停在家庭旅馆的门外,车上的大灯犹如人造月光,大厅总算恢复了光亮,于是玩牌的继续玩牌,打桌球的继续打球,喝酒的继续往杯子里斟酒。
我安心等待,没想到最终得到的消息是“备用发电机坏了,无法修好”。
修不好?
我忧心忡忡地瞧着笔记本上的电池电量越来越少,觉得不安——总不能今晚都在黑暗中度过吧!
我想了想,和乔希宁低语了几句,他带我去找导演助理,说什么“我这位助理对发电机很有研究”,一顿猛吹。
助理已经忙得火烧眉毛了,狐疑地看了看我,大概对我也是将信将疑。他派去的人都修不好我怎么行?但也苦无办法,只好姑且让我试试。导演助理叫过旅店前台的年轻女孩,让她带我去岛上的配电室。
但酒店现场一片兵荒马乱,那年轻女孩显然不愿意冒雨陪我多跑这一趟,塞给我一支手电筒,匆匆给我指了路又说配电室有工具箱就被老板一个电话催了回去。
南岛本身并不大,配电室和这家旅馆也距离不远,不过两三百米就到了。
岛上暴雨狂风肆虐,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宛如天地倾塌,气温比室内下降了好几度,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撑着伞,抱着笔记本,还拿着手电,自觉行走十分艰难,风大得几乎要吹跑我。而每次响起的雷声都震得我心口怦怦直跳。
手电的微弱光芒根本不足以照亮四周,时不时响起的闪电照得四下一片雪白。
我抬起头,忽然看到前方有个修长隐约的人影,我的眼镜被斜吹过来的雨水淋得有些模糊,远看根本看不出那是谁。就那么窄窄的一条林荫道,我害怕电脑被雨水浇到,弓着腰抱着笔记本拿着手电,还打着伞走得歪歪斜斜,十分狼狈。既然有来人,我略微侧开身体让来人通过。
没想到那人走到我身边停住了。
“杜梨?”
“咦?”
我欣喜地抬起头,如稳重的大山一样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沈钦言。雨帘连成了雾,手电的光芒分开了厚厚的雨帘,折射到他远山一样的眉峰、高高的鼻梁、漆黑的双眸里去。
我身上已经淋湿了一半。
我们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他问我,“去哪里?”
我真是冷,视线还很模糊,打了个寒战,轻轻说:“总不能一个晚上都没有电。岛上的备用发电机坏了,我去看看能不能修好。沈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在车子里看胶片,刚回来。”他言简意赅,把伞移到我的头上,“一起过去。”
“啊,沈先生,不麻烦你了……”
他一言不发,略一躬身自我手里把手电拿了过去。
我轻声说:“谢谢。”
心里起了小小波澜,有个高大的男人陪着我走过这电闪雷鸣的暴雨之夜,我很感激。
配电室里又脏又乱,备用发电机外壳已经卸下扔在角落,地上摊开着工具箱,剧组和旅店派来的技术人员不知去向——我松口气,好在东西还是齐备的。
看上面积的灰尘,就知道发电机近一年都没用过。我先检查了燃料,发现柴油充足,于是再检查机组里的设备。随后发现,这台备用发电机非常老旧,各项工具非常原始,完全不是我之前接触过的最新型号。修这个,看来麻烦不小。
“很伤脑筋?”
“有点小问题,不过应该能解决,发电机原理很简单。”我说,“等我看一看图。”
我把笔记本摊在地上,单手按着键盘查找资料——我曾经为电网的系统做过评估,发电机的资料有许多。沈钦言在我身边半蹲下,为我照亮了一片窄小的空地,也挡住了外面的狂风。他沉声说:“你不要急,慢慢来,修不好也没关系。”
真是奇怪,屋里那么暗淡,窗外电闪雷鸣,我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我努力点了点头,大声“嗯”了一声。
灯亮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在黑暗里待太久了,灯亮起来的时候觉得这一切无比美好。尤其是当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直起腰来,看到一个俊美的异性在身边寸步不离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世界的美好呈指数增加。
我跟他小声解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不是太熟悉这种老式发电机,花的时间有点久。”
屋内灯火通明,他关了手电对我点了点头,道:“辛苦的是你。我什么都没做。”
“怎么会呢?如果你不在的话,我一定怕死了,”我对他吐吐舌头,“沈先生你不要笑话我,我其实……很怕雷的。”
他看我半晌,眼神里似乎有温暖的笑意流露出来,“我有用就好。”
他笑起来真是有致命的杀伤力,我呆了几秒,又仓促地低下头,只觉得浑身血液往上冲,一瞬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又笑了,居然又笑了!第三次!这破旧的,带着浓浓机油味的配电室顿时熠熠生辉。
汗源源不绝地从额头冒出,我伸手擦着头上的汗。
他沉默了一下,从衣兜里拿了包纸巾递给我,“擦擦手,还有额头。”
我面红耳赤地接过,又垂下头,注意到他手指修长,有修剪整齐的指甲,和我那被灰尘弄脏的黑糊糊的手指完全不一样。
沈钦言走到屋外,转过身背对我,等到我擦干净手和额头后,又分秒不差地回过身看我,眼神很温暖。
“雨停了,回去吧。”
岛上的天气十分诡异,刚刚还狂风暴雨,现在满天乌云散去,月亮如银盘高挂天际,安静地给这个热带岛屿洒下一层银辉。刚刚那场大雨洗净了空中的所有灰尘,夜晚纯净得好像墨玉。
他脚步很慢,似在感受这美好的夜晚。
“这座岛很漂亮,夜晚也很美。”我说。我很久很久没看到这样明亮的夜空和月亮了。
他说:“城市里是没有这样的夜晚的,满城的灯光会盖住月色和星光,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不过,我没什么时间看天空。”
他侧头看我一眼,“工作原因?”
“是的,往往日夜颠倒,”我说,“倒是沈先生,你还有时间看天?我觉得演员似乎也是日夜颠倒呢。”
他缄默片刻,回答我:“所以更常常看。”
我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我想,他的意思是因为经常在夜空下谈情说爱吗?
不待我想清楚,前方就是旅店,隐隐看去,大厅里的人已少了不少,而旅店外的树林花丛影影绰绰,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影在月色下摇摇晃晃。
我本来没仔细看,奈何其中一人的身影实在熟悉,我想认不出都不可能。下一秒我的下巴差点跌下来,“啊,居然是乔希宁和宋亦涵!”
沈钦言倒是一直目不斜视地走着,听了我的话,朝幽暗的那边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并不做声。
我有点激动,“啊,他们什么时候好上了啊!好惊讶啊!”
我从沈钦言的眼神中看出“你不是他的助理?”这样的疑问,“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沉浸在醍醐灌顶的情绪里头,“是啊,没错,这段时间他们一直走得很近,敏姐也经常开他们的玩笑,但我以为他们是好朋友呢!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发展到这一层了吗?假戏真做了!”
沈钦言说:“这种事情,圈子里很平常。”
“很平常吗?”
明明他和宋亦涵的对手戏更多,也更加暧昧啊!我扬了扬嘴角,好奇地看着他,“那你呢?”
他一怔,脚步缓了下来,薄薄的双唇开合,“我?”
我忽然想起他早有女朋友,后悔自己的失言,“噢,沈先生,我瞎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之前一直觉得他除了话少一点,本质上是个非常宽容大度的人,并不难相处,而现在的我,忽然感觉,那只是因为我没触碰到他的底线。
“我不会假戏真做。”
让我意外的是,他当即回答了我,声音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更没有我想象中的不快,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我掩饰性地笑了笑,“也是呢。你一直有女朋友的,怎么会假戏真做呢。”说完更后悔失言,他的女朋友跟我何干?我这么关心做什么?安露那种美貌又厉害的女人,也不可能会让他假戏真做吧。
他眉峰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拧,很快又舒展开,“也不是这样。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
这话倒是没错,他的私事我当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实际上,我知道的并不比他的任何一个粉丝多——我尴尬得不行,脸庞发烫,好在夜深,也不会有别人看到我因为尴尬而脸红。
“是我失言。”
前方就是旅馆了,眼看这谈话即将陷入更糟的境地,我深呼吸一口气,力求挽救面前这个尴尬无奈的局面,“我上楼了,沈先生,再见。”
他叫住我,“杜梨——”
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普普通通的名字被人叫出来也有惊人的效果,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就像是大提琴的和声。
我心神一荡,匆匆回了头,正对上他平静的视线和略弯的嘴角,“……今天辛苦你了,晚安。”
我想我产生了一瞬间的迷惑,胡乱点了点头,来不及细想,就上了楼。
沈钦言给人的印象,往往是不苟言笑的。实际上一般人看到他,总会想他和电影里的角色是不是一样的,会不会太孤高冷峻。很多人说他的严谨是最有魅力的表现,可他刚刚的言行,无端端让我心口一阵猛跳。
是啊,我一直知道他是个非常迷人的男人,他的一颦一笑都极度迷人,可以让无数小女生尖叫,但我早不是小女生了啊!而且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还会有这样一颗少女心呢?
我正兀自纠结,忽然门铃一响。乔希宁和宋亦涵一前一后进了屋,脸上都有笑意,看上去明显比前几天饱受邹导折磨后的状态好得多。这难道就是爱情的滋润吗?我暗暗想。
“阿梨,你把脸蒙在被子里干吗?”乔希宁一进屋就好奇地问我,“修好发电机的大功臣啊,让我们重见光明。”
“我觉得没电很麻烦啦,所以才去修的。”
“衣服都湿了,去换衣服免得感冒。”
宋亦涵笑他,“你管得真宽。”
我坐起来,顺手摸过笔记本翻开。
乔希宁长叹一声,“阿梨啊阿梨,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我不理他的长吁短叹,“备用发电机的柴油能用两天,到了后天可说不准了。”
乔希宁浑不在意,“有你在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反正你总能想到办法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懂不懂?没柴油也等于是零。”我没好气。算了,和乔希宁这个科学白痴说话,实在是太费劲了。
好在他也无意久留,和宋亦涵说笑一番后,就回了隔壁房间。他和宋亦涵表现得十分坦然,完全像是多年的朋友姿态。我这么知趣的人,能做的不过是装没事人一样闷笑而已,自然也不会追问。
倒是宋亦涵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怎么了?”
她神色有些微妙,“我刚刚看到沈钦言和一个年轻女孩从海边回来……那女孩子长得很像你,不过,也许我认错了也不一定。”
我真是没想到她也注意到了我,并且毫不迟疑地对我提出了疑问。否认也没有意义,也只能承认了,“是我,你没看错。”于是把我去修发电机巧遇沈钦言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原来如此。”宋亦涵简短地说了这句话,然后就坐在镜子前专心致志地摘下项链耳环。
“是啊,沈先生很绅士的。”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笑容里大有深意,逼得我不由自主想追问下去。
“怎么,宋小姐你不同意我的话?”
宋亦涵随手拆了发带,瀑布般的秀发垂下,她回头看我一眼,“据我所知,沈钦言从来都不是一个让人亲近的人。”
我觉得自己不太理解她的意思,有点困惑。宋亦涵和沈钦言演了很多场对手戏了,我看得出来沈钦言也对她颇为照顾,至少在她数次NG的时候,从未有过不耐烦之色。
“是的,如你所见,作为合作者简直找不到比他更好的演员。”看到我的困惑,宋亦涵道,“……拍戏的时候我觉得下一秒我就会走进他的内心甚至爱上他,可一旦导演喊停,他就变回平时的那个人,浑身上下都罩着一层透明的壳子,再也看不透了。比如,他从不和别人谈起他的私事,连爱好都守口如瓶。所以,我说他不是一个让人随意亲近的人。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认真其实是骄傲,礼貌其实是拒绝,温柔其实是疏远。”宋亦涵支着下巴,“我想,沈钦言就是这样的人。”
她即使学历、知识远远不如我,但做演员的人在看人和了解人上总是比我要敏锐的。我想,这番话应该是她对我的暗暗提醒吧。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搁在键盘上的手,想不到要说什么。
最后,我“嗯”一声,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