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神一直不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满山满谷的人群看到了他,只能归结为他强大的明星气场——那么显眼,就像星辰一样熠熠发光却不会让人觉得刺目。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和荣佳明吃饭后没几天,大哥就知道了此事。
我们坐在一起吃晚饭,他问我:“荣佳明邀你去慈善晚宴?”
我答:“是的。”
大哥凝住眉心,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荣佳明为人不算差,他说对你印象很好。”
“噢。”
我吃着点心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般人,只要在我帮忙处理了电脑问题之后,都对我印象很不错,进而发展到请客送礼,不是什么稀罕事。荣佳明也是一般人之一,不会例外。
“一句‘噢’就完了?”姚瑶也在一旁,惊异地看着我。
轮到我不理解了。
姚瑶扶额,“你大哥的意思是,荣佳明可能喜欢你。你也没有男友,不妨跟他接触一下。据我所知,他名声不错,没有什么富家公子的通病。再说他到底身份不凡,也是你大哥的合作伙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好像也很不给人面子。你陪同他一起参加晚宴,权当离开你的电脑,出去透透气。”
“话不是这么说,”大哥摇头,“如果阿梨要拒绝,也没关系。”
“不,大哥,姚姐姐说得也在理,”我点点头,“好的。”
姚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阿梨,我说那番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真心实意地觉得,荣佳明作为朋友,相当不错了。”
“我明白了。”我歪着头看向大哥,“那大哥你去不去?”
大哥摇头,“我也接到了邀请,但最近事情太多,不打算去。”他说的应该是公司在外地建立分公司的事情。
姚瑶轻轻“咦”了一声。
大哥很敏锐,把视线从手中的电子记事本上抬起来,“怎么,你想去?”
姚瑶一扬眉梢笑起来,“不,随口一问罢了。”
当天晚些时间我跟荣佳明说可以跟他一起出席晚宴。
他十分高兴,说衣物他来负责,被我拒绝了。我又不是连一件礼服都买不起的人,再说姚瑶还在一旁努力给我出主意。
虽然姚瑶昨天嘴上说“随口一问”,但实际的表现则不然,对这样的慈善晚宴兴趣颇浓。第二天她就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准备衣服首饰。她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打听到这场慈善晚宴规格颇高,参与者非富即贵,你可不能素面朝天去。”
虽说我们这些技术人员都不拘小节,但我这些年也出席过一些颁奖晚会,合身的衣服首饰还是有的。
“但是一定过季了。”
她很肯定地说,对我的衣柜大肆批评了一番,拉着我去了商业区大采购。我和同龄人一起逛商场的机会着实不多,因此对姚瑶的行动力感到惊叹。
她是个很好的购物伙伴,对品牌的鉴赏也很到位。她劝我买衣服,“你穿上不知道多漂亮!”通常没人说我漂亮,大都说我“可爱”。但她是即将成为我嫂子的人,爱屋及乌,也可以理解。
她拿出信用卡结账,我心里暗暗一惊。卡上镂着大哥的名字,没想到大哥连信用卡都给她了。那可是能透支数百万的顶级信用卡啊。我进而联想到游艇的名字,认定大哥一定爱她爱惨了。
“不用担心钱。老实说,是你大哥叫我帮你选衣服的。”
“这倒不用,”我摇头,“我有钱,但觉得这些衣服买回来就穿一两次很不划算。”
“二十五岁的女孩子就应该穿二十五岁的衣服!”她说,“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被爸爸逼着考法学院,终日辛辛苦苦地背法律条文写论文,整日灰扑扑度日,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
“咦,是这样吗?”
“是啊,”她说,“我本来念文学系,出来做了两年编辑,又被迫改学法律的,自然比别人辛苦啊。”
“为什么?”
“我家是法律世家,”她叹气,“从祖父到父亲,都是法官。对我的要求也一样高。”
我恻然,十分同情她。和她相比,我和大哥真是幸福得很。父母十分开明,在重大决定上都让我们自己做主。
这周末慈善晚宴的规格真是很高,在城郊的一座庄园酒店举行。庄园内有一个巨大的湖,水面平展犹如镜子一样,宴会大厅所在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投影到水面中,高贵而典雅。
现场也非常热闹,有四五百人,偌大的厅堂摆放数十张西餐桌,服务生和客人流水般进出。
从乔希宁的助理岗位上辞职后,好一阵子我都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出现的场面了,不由得有些紧张,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是被荣佳明拉着手臂一路往前排走。
一路上他熟稔地与人打招呼,对方也都会极其客气地道声“久仰”。遇到能言善辩的,还会连我一起夸赞一番。掌控投资的人是要比一般人更有话语权,走到哪里都有人给面子。
满堂宾客,一般人都会看我好几眼。我竭力扮演自己的角色,尽量做到不要给他添麻烦,乖乖听话,不多嘴,嘴角带着礼貌的笑。其实他应该邀请那些能言善辩的女人。
最后我们在前排落座,每张桌子八个人,荣佳明礼貌地和邻座寒暄去了。和我们同桌的有一对老夫妇,连我这样孤陋寡闻的人都知道,那老先生是当今最著名的油画家,据说他今晚提供了一幅作品拍卖,拍卖的款项全部捐给慈善基金。
荣佳明对画画颇有心得,和老先生寒暄。
老先生富有文学气息,还夸我“漂亮得像一首诗”,让我面红耳赤,受宠若惊。
随后我发表感想,“没有我们在网络上的聚会有意思。”
“你们的聚会是怎么样?在自己的房间准备食物,通过网络开Party?”
“差不多。”
他耸肩,“其实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所谓的慈善晚宴,不过是大家凑在一起喧嚣作乐,当然,钱是一定要筹的。”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他在这方面倒是个明白人。
“我们做投资的,只要能赚到钱,投资人就会兴高采烈,应酬与否倒是其次。我一般也不参加这种活动,”荣佳明跟我解释,“不过本次很特别,慈善晚宴的策划人是林氏传媒集团的掌门人。”
“哦,是吗?”
“你不知道?”他扬扬嘴角,“通过你的搜索引擎搜一下。”
“也不能说不知道吧,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我没有兴趣。”
世界有多大,信息就有多少,未知的事物就有多少。我对远离我生活的事情统统兴趣不大,至于什么传媒集团,更没必要做深入了解。
“是以电影电视为主体的传媒集团,投资也极为广泛。”他说,“尤其是,占领了很大一部分财经与金融信息市场。”
我点点头,对我来说,知道这些也就足够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安心地等这场慈善晚宴开场,权当增长见识。
最开始是主办方致辞,是林氏集团的掌门人林远洋先生,介绍说本次募捐是为了儿童。他看上去并不年轻了,举手投足都是掌舵者才有的魄力。荣佳明告诉我说他极少露面,只有在这种慈善活动中才到场。
这样的慈善晚宴自然也少不了娱乐圈的人,不论是司仪还是随后的表演嘉宾都很多。
我看到安露提着紫色长裙的裙摆窈窕地走到台前,纤纤玉手搭在Max另一位著名的男主播手上。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一唱一和,真是说不出的和谐。我心情有些复杂,心想在哪里都看得到安露。
——而她来了,沈钦言说不定也在。
虽然我辞了职,但我一直在关注娱乐新闻,恰好从今天早上的新闻里看到,《众里寻他》已经结束了所有的拍摄,演员们前几天从岛上撤了回来。那沈钦言最近应该轻松一些了,有可能也会出席这些热闹的场合。
我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果然在两张桌子之外看到一个熟悉的肩膀——沈钦言一身晚礼服正襟危坐,微微侧着身体,脸颊侧向我所在的方向,正和邻桌那位衣着素雅的年轻女人点头致意。沈钦言脸上素来表情很少,可刚刚他明显是微笑着的,表情异常温暖。
那位年轻女人非常动人,微微垂着眼睫,偶尔抬起视线,能看到一双眼中有星光点点。我简直想大喝一声“美人”。这场晚宴中的女人大都争奇斗艳,而她却截然不同,打扮清雅,浅蓝色长裙子,头发往后拢着,几乎看不出来化了妆,首饰更是全无——连我都戴上了白金项链和钻石耳环呢。
那么独特而又美丽的一个人,难怪沈钦言会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宴会中的座位排法是门大学问,沈钦言的那张桌子算是全场最好的座位之一,不是有钱就能坐上的。敏姐说他结交的都是高层并无虚言。
念头刚一闪过,我看到他刚刚点头示意的那位年轻女人拿起手机,接通了一个电话,神色一变,与这场宴会的发起人林远洋老先生低语数句,站起来匆匆离开。
要知道司仪的引言还没有说完,她这样匆匆离开,想来一定有要事。
沈钦言似也没想到,有些愕然地目送她离开了会场。
她离开的时候是从后面绕过去,但还是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毕竟,她的位子特殊,而林远洋致辞完毕后也在现场落座,与她同桌。
我问荣佳明:“她是谁?”
他摇头,“不知道,从未见过。”
这一段小插曲很快过去,慈善募捐的流程依次展开。
安露作为司仪,似乎对拍卖也有兴趣,首先拍下了一只男式名表,司仪取笑她,“送男友?”摄像师心领神会,大屏幕上的镜头移到沈钦言脸上。
她不慌不忙道:“不,您猜错了,送我父亲。我的男友会买手表送给我。”
全场大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先是募捐,再是拍卖,按照流程进行,有条不紊。
荣佳明屡屡问我对拍卖品的想法,说实话我毫无想法,觉得有些烦躁,找了个借口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外有条精致的回廊,绕着整个酒店外墙修建,精心修理的花园笼罩在夜色之中,显得一片墨绿。我迎着夜风沿着回廊缓慢地散步,顺手拿出手机看邮件。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敲了键盘点了发送,抬起头,看到刚刚离席的那个年轻女人握着对讲机匆匆走来,说:“监控录像有什么发现?”抬起头看到我,着急而不失礼貌地问我:“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小男孩?”
我完全茫然,“什么?”
“一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她眉头紧锁,“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衬衣。”
我茫然地摇头,“没有。”
她轻轻点了点头,“是吗,谢谢你。”
酒店的经理过来找她,她和经理低语数句,又转身离开。
刚刚远看觉得她十分年轻美丽,现在近了才发现,她眉头紧锁,讲话讲得唇干,目光中有掩不去的疲惫。但美人就是美人,即便疲惫也不过是在气质中增添了一分柔软的感觉。
在外头比在灯红酒绿的大厅里好太多了,我吹着夜风,慢条斯理往回走。
我今天戴了新的隐形眼镜,视力比平日好得多,忽然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后一闪而过。
咦,莫非是刚刚大家在找的那个孩子?
我好奇心顿起,提着裙子跑了过去。
回廊后是个狭长的楼梯,可以听到脚步声十分密集,就像小鼓的鼓点。这里灯光晦暗不明。我抬头环顾四周,狭窄的通道只有一个摄像头,安装在高高的角落,若是个矮小的孩子藏身此处,并不容易看到。难怪他可以躲起来。
我在通知酒店人员和追上去之间略一犹豫,追了上去。
沿着回廊一路寻找那个小孩子的身影,我又上了几层台阶,穿过天井,到达一个小花园。等到我喘着气站好的时候,彻底不知身在何方——只能坐在回廊的长椅上,拿出手机准备给酒店的保安打个电话。
我敲着键盘,点了点显示屏,开始查找酒店电话。忽然脚步声临近,我抬起头,是那个小男孩,他眼睛里闪出电光,像一头小豹子似的抢走了我的手机,在我愣神之时,转身又跑掉了。
我不得已又追上去。可惜我体力实在不行——这也是搞IT的人的通病,长时间与电脑为伍,体力和身体素质一日不如一日。离开了电脑我就是半个盲人及运动无能者。
最后我终于找到那个小男孩,他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我的手机专心致志地玩游戏,手机屏幕幽幽地闪着光。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试图仿效他来一个忽然袭击。
“喂,”小男孩忽然回过头,看着我,“这是什么游戏?”
看起来他不像要跑的样子,我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是我自己写的软件。”
“你自己写的?”他眨眨眼,嘟着小嘴,“你先坐下。”
虽然他性格顽劣,但却是一个长得非常可爱的小男孩,虎头虎脑,脖颈白白,看人的时候眼睛睁得圆圆的,两粒眼珠葡萄似的又大又圆。
坐下就坐下,我撩起裙子坐下,对他伸出手,“喏,还给我。”
他低着头瞧着屏幕,满脸兴奋地玩着我手机上的小软件。屏幕上的小球快乐地碰撞着,他也咬紧了唇,看得十分投入。
“这是什么游戏?”
“这不是游戏,是个很小的数学软件。”我说,“你看,这是个三维立方体,空间中悬浮着二十个颜色不同的小球,你要做的就是用其中一个去撞击其他球,撞击的同时两个球的颜色会变得相同,通关的标志是二十个球的颜色变得一致。”
他不答,反问我:“你会设计游戏?”
“说了两次了这不是游戏,虽然长得很像,”我板着脸,“二十个小球的运动规律完全遵循物理法则。我写这个小软件是为了测试电脑的运算速度,是很早之前的作品了。好了,可以还给我了吧?”
他攥紧我的手机,我低头看了看他。
他满脸戒备看着我半晌,问:“你不会告诉他们吧?”
我啼笑皆非,“我告诉谁?小朋友,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他满意地抿起嘴,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那你为什么追我?”
“你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很不安全,现在也很晚了。”
“我不怕。没有人敢把我怎么样。”
“口气还真大。”
他白我一眼。
“我可跟你不一样!我是男人!”他说。
“是是,我知道小朋友你不一样,”他这样的孩子我见得多了,光从那个翻白眼的神情我就知道必定是某个世家豪门的小公子,“刚刚我还看到有人在到处找你,我看可能是你妈妈……你赶快跟他们联系吧,别让她等急了。”
“她才不是我妈妈!”小男孩忽然跳起来,恨恨地说。
“咦,不是你妈妈?”我说,“就算不是你妈妈,让她担心也不好,我看到她急坏了。”
“急死她最好了!”他满怀怒意地说,“我爸爸把我扔给她,切!”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和小孩子讲道理的。
我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决定回避这个话题,“我们不说这个了。小朋友,麻烦把手机还给我,如果你真的喜欢这个小游戏,告诉我你的邮箱地址,我转发到你的邮箱,你就可以在自己的手机或者电脑上玩了。”
以他玩我手机的熟练程度,我猜想他对电脑十分熟悉,必定有邮箱。果然小男孩托着下巴想了想,拿着我的手机在我面前晃一晃,露出了小恶魔一样的表情,“这样就还给你?那可不行!还要有条件。”
这个小大人居然还跟我提条件?我又好气又好笑,“咦?那你要什么?”
“你编的所有游戏都要发给我!”
真奇怪,明明是个小屁孩,这么说话的神情居然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感——和我以前的导师莫名相似。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大概是发号施令惯了吧。明明是我的手机,怎么被别人作为要挟我的工具了?我想这孩子的父母亲一定是商人,从小就这么精明狡猾,掌握了无中生有的好本事。
我现在只想脱身,“可以。”
他把手机还给我,告诉我邮箱地址,“现在马上发!”
“是是。”
我在他的指示下成功发送了游戏之后,他从楼梯上一跃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还继续坐在楼梯上的我,扔下一句“我回去了,我以后会经常找你的”,就以旋风般的速度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我对着他消失的方向追了几步,高喊的“小朋友别乱跑,快点回到你爸爸妈妈身边去”变成了一句虚弱的尾音,飘飘荡荡地消散在空气中。我苦笑着揉了揉膝盖,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站起来,从原路返回衣香鬓影的大厅,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我回到大厅,发现主桌旁的座位依然空着,沈钦言的座位不知为何也空了。我有些心不在焉,牵挂着那个小男孩,盼望着他的长辈已经找到他。
好在散场之前,我收到了小男孩的回复邮件:你叫什么名字?
这霸道的口气真是让人无可奈何,我提醒自己不要和小孩子较真,回复他。
——杜梨。
——你多大?
——反正比你大。
——你有男朋友了没有?
——不告诉你。
——那就是没有了。
——这件事情和你没关系。
——我就知道经常玩电脑的人一定没有男朋友!
——多事!
——你有十八岁吗?
——早超过了!
——二十岁呢?
——问女孩子年龄很不礼貌!
他在IM上发了个神气活现的鬼脸过来,我提醒他:记得回家,不要乱跑。
他回了我两个字——啰唆,外加一个鄙视的小人表情。
奇妙的是,很多人在网上戒心会小很多,在我和他一来一往的聊天过程中,他告诉我他叫林越,今晚应该和他爸爸一起出现在晚宴现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爸爸今晚失约,他气愤之极,才瞒着家人偷偷跑出来。
我劝他冷静,也许他的父亲临时遇到了意外状况,没有办法来现场。
他却回复——我最恨借口了!大人只知道找借口!
那血红的巨大感叹号让我无言以对,想起小时候被父母放鸽子时的郁闷心情,也不是不同情他的。荣佳明问我:“怎么了?你表情这么生动,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满脸笑容。”
我捏了捏脸,保持淡定地微笑,“没事,和网友聊天呢。”
荣佳明笑着点了头,“我猜也是。”
十点后,这场晚宴终于散场,大多数人都有所斩获。我和荣佳明走在散场的人群之中。
我在众人的说笑声中来到大厅外的广场,等着荣佳明把车开出来。
酒店外的灯光把停车场照得犹如白昼,我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了缺席半场的沈钦言站在不远处的大厅侧门外。他低头看着腕表,似乎在等待什么人。他站姿笔直,即便是低头看表,从侧影上看去,脊背也宛如一座直插云霄的山峰。
我眼神一直不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从满山满谷的人群看到了他,只能归结为他强大的明星气场——那么显眼,就像星辰一样熠熠发光却不会让人觉得刺目。
他忽然抬起眼,视线扫到我身上,下一瞬又平平移开,就像陌生人一样。“他果然没认出我”这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又转了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迈开长腿大跨步朝我走来。
“杜梨。”他叫我。
他依然表情不多,但语气是肯定的。
我一惊,连忙点了个头。
“沈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
我傻乎乎地答:“和朋友一道来的。他去取车了。”
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又安静地低头看我,他好像从来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只需要聆听、观察就能表达他的意思。他瞳孔很深,看人时总觉得他目光深沉专注,如黑丝线绕在你身上。
他道:“好久不见。”
我今天穿着吊带长裙,其实是很保守的样式,但双肩裸露着,被他看得肩膀发凉,下意识转了转手腕上的手链,努力用话语缓解尴尬,“很巧。”
“你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嗯?”我不明所以。
“我在片场没有看到你。”
“我不做乔希宁的助理了,”我说,“我辞职了。”
他顿了顿,“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我得到了一份新工作。”
“适合你吗?”
“我非常喜欢我的新工作,很新奇,相当富有挑战性。”
他点点头,说:“只要能做你喜欢的事情,那就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今天穿了大概十厘米的高跟鞋,和他的高度差比以前小得多了,平视出去视线恰好停在他宽挺的肩上。他真是标准的衣架子,黑色双排纽扣礼服穿在他身上妥帖极了,略微收腰的剪裁,整齐的衣襟,挺拔的衣领,西装下摆则是棕色丝线绣成的精致暗纹。
盛夏的湖边有风吹来,沈钦言脸颊迎着风,沉稳地开口,“我的电脑,你上次修过的那台,又出了新问题。”
果然电脑的价格和性能没有必然联系,我问:“症状都有什么?”
“我不知道,但始终没有办法开机。那台电脑中有很多重要资料和文件,如果丢了,麻烦会很大。”
电子资料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最安全的,但也是最不安全的,我想到这点就严肃起来。我见过无数人为了电脑硬盘的损害而捶胸顿足悲痛欲绝,我很不希望他也成为其中的一个。
“沈先生,你方便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看看电脑出了什么问题。”
“好,那就麻烦你了。”他从善如流。
我低下头从小挎包里取出手机,“沈先生,请告诉我你的手机号。”
他流利地报出一串数字,我记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最近都不太忙,明天后天都可以。”
是啊,他刚刚结束了一部电影,的确应该稍微歇一歇,度个假什么的。我斟酌片刻——明天的原计划是搬家,但他的需求也很紧迫,我回答道:“那就明天吧,正好是周末。”
他干脆地道:“好,我等你电话。”
我抬眼看到荣佳明的凯迪拉克从停车坪的车道中缓缓驶出,我深呼吸一口气,说:“我朋友来了,我先走了。”
他点点头,迈开脚走向另一个方向——方向的尽头,是个身段修长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