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怜香惜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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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爱之蜜

四月十八的比武大会是每三年一次的武林盛典,今年是在泰山顶举行。这个比武大会其实原本只是泰山派的内部比试,后来泰山派分成两个分支,本派与宗派每年都会为了掌门人的位置斗争一番,五十一年前宗派终于第一次赢得比武大赛,新掌门人从此立下一个规矩:每三年才允许进行一次比试,并且邀请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宗师人物来主持公道,以服人心。

如今泰山派已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名门正派,素与武当少林齐名,可是这个规矩却一直发展至今。宗派五十一年前夺得掌门人之位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次比武大赛都是压倒性的胜利,本派渐渐微弱,在江湖众人都觉得泰山本派即将绝迹之时,却突然出了一个惊天人物。九年前那人大败宗派第一高手,轻松取得掌门人之位。此人名叫唐三,原本只是本宗一个切菜的厨子,不知出于什么因缘巧合被本宗的掌门人看中,他竟然是个武学奇才,短短三年的时间练得一身神功,轻松称霸泰山。

不料此人学武十分厉害,身体却异常虚弱,掌门人当了不到两年便暴病死去,掌门人的位置空悬一年之后,又为宗派的人夺走。可是唐三此人却在生前收了一个好徒弟,今年刚满二十,小小年纪已打败本宗无数高手,又兼他下山修行之时,一人挑了朝鹤宫十大高手,几乎将鹤公子逼得亲自出手对付,从此在江湖上名声大振,连武当派掌门周广桔都对他盛赞,亲手送他八个字:惊才少年,飞天金龙。

这个名叫沈小角的普通少年,成为今年泰山比武大会的夺目人物,连宗派的掌门都曾亲口说过,宗派中至今无人能与沈小角相抗衡,只怕总掌门的位置今年便要落入本宗那里了。因此这次泰山比武大会也成为江湖上异常关注的事件,几乎所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观战,而今年泰山派邀请的主持公道的宗师里,除了少林的空相大师与武当掌门周广桔,便是端木世家的人。

但端木容慧的父亲端木嘉和却临时有要事在身无法观战,帖子便交给了端木容慧。这也是泰山比武大会的另一亮点。端木容慧年方二十四,严格来说也只是个青年,如此年轻便作为公道人,难免令人侧目,他的观战,也成为许多江湖侠女四月游览泰山的一个最好理由。

这是一个长长长长的典故,当韩豫尘把泰山比武大会的故事讲完之后,天都黑了。居生生趴在桌子上,眨巴着大眼睛,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那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居然那么多人都对他趋之若鹜,根本是识人不清!”

韩豫尘端起案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润喉,一面笑道:“生生姑娘,有偏见的人只有你一个吧。端木兄武艺高强,为人正直,多少名门正派的女侠都对他青目有加。他的婚事不只端木老爷子操心,整个武林的少女都在操心呀。”

居生生噘起嘴,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半月之前那个夜晚,害她后来一看到端木容慧的衣角就本能地想躲起来,不知该如何与他面对。为什么他会吻自己?是那天她穿得太少,还是月色太美?她那天是吓傻了,被他抱回去的时候,他低头和自己说了许多话,她都没听进去。只隐约记得他说了抱歉,还有什么责任之类的……

她的脑袋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习玉在后面淡淡说道:“你缠着要听故事,现在故事听完了,什么时候去做饭?我快饿死了。”她身边的念香最近嘴巴越来越伶俐,聪明了许多,也跟着笑道:“是啊是啊!生生,我肚子好饿!好想吃你做的鱼香肉丝。”

居生生对这个越来越伶俐的念香才不会有好脸色,她瞪他一眼,“要吃自己去做!今天只有小牛肉,不吃就算!”

念香被她一凶,顿时委屈地拉住习玉的袖子,习玉叹道:“你又欺负他,待会他哭了你来安慰,我可不管了。”

居生生哼了一声,站起来开门,一面说道:“他是你相公,他哭了我才不心疼!对了,端木容慧那混蛋去了什么地方?我在他别府里待得都快发霉了,他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启程去泰山?”

她的话突然卡在那里,因为门一开,端木容慧正站在门口,低头静静看着她。居生生倒抽一口气,突然被口水呛出,剧烈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咳嗽造成的。

端木容慧伸手轻轻替她拍了拍后背,轻道:“你总是这样莽撞。”

居生生急忙推开他的手,一跳三尺远,躲鬼一样离他老远。

端木容慧也不恼,走进屋来。

韩豫尘笑道:“端木兄,还是没有与令尊联络上?他老人家不会又跑去所谓的海外仙山寻找神仙了吧?”

端木嘉和,也就是端木容慧的父亲,目前端木世家的当家人。他与端木容慧简直是两个极端,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韩豫尘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他本以为端木容慧如此冷漠高傲的一个人,其父必然也是个威严的人物,谁知他整日都是笑眯眯的,一点脾气也无,与其说他和善,倒不如说他脱线,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却偏偏不在意武林各种争端,整日只埋首书房的各种神仙异怪的轶闻传说之中,有事没事就消失很久,原来是出海去寻找蓬莱仙山了。

后来韩豫尘问过端木容慧,他父亲到底有没有找到仙山,端木容慧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每次都带许多海带珍珠回来,你说他找没找到?”

韩豫尘哭笑不得,端木的个性自然与父亲完全不搭边,他与他母亲却是如出一辙,同样的冷漠,高傲,目下无尘。奇怪的是,他夫妻性格如此迥异的二人,却偏偏情深如斯,端木的母亲是几乎宠溺地放纵夫君四处出海享受他的自由,他父亲虽然经常不在家中,可是每月必然回来一次,儿子也不见,只陪着妻子。所以,虽然名义上端木世家的当家是端木嘉和,实际上却是端木的母亲和端木容慧二人,端木的两个哥哥与他父亲是差不多的德行,一个爱画如痴,一个随着父亲四处奔跑,早已消失了大半个月,根本别想指望他们俩。

当下韩豫尘这样一问,不等端木回答,光看他发灰的脸色就知道必然没找到其父,这次连问一个问题要付百两黄金的百晓生,也回答不出他父亲到底跑去了什么“仙山”。

端木容慧叹了一声:“我本不想观战泰山比武大会,这次看来不去不行了。”

居生生一听真的可以去泰山看比武大会,顿时忘了先前的羞涩,瞪圆了眼睛蹦去他面前,笑道:“真的可以去?太好啦!什么时候去?”

端木容慧见她开心起来,不由也勾起嘴角,轻道:“明日就出发,这次不需赶路,慢慢走。”

居生生自然是兴奋到几乎要跳起来,念香忽然悄悄拉了拉习玉的袖子,轻道:“泰山好玩吗?”

习玉愣了一下,“我也没去过,只是听人说,泰山日出是绝景。这次去,咱们可要好好玩个够。”

念香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习玉,你想我吻你吗?”

习玉乍一听他这样问,不由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害羞也忘了,只是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结巴着问道:“你……你这是……是从什么地方学……学来的?!”这个纯洁如同一张白纸的念香,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东西?哪个混蛋教他的?!

念香轻道:“那天,我一个人去院子里玩,听到端木容慧和生生说话,他说什么吻了她,就一定会负责,还说是因为喜欢才想与她一起。我看到生生的脸好红,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习玉,我也喜欢你,我是不是也应该吻你?我也要负责吧。”

习玉涨红了脸,端木容慧这家伙居然下手这么快?!怎么偏偏让念香看到了?!

念香见她迟迟不说话,不由又道:“习玉,什么叫吻?”

习玉怔了半晌,忽然一把抓起他的胳膊,急道:“你跟我来!”居生生见他二人如风一样跑了出去,不由叫道:“去什么地方呀?马上要吃饭了……”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跑得没影了。

习玉拉着念香,一直跑去客房门口,她才将念香按去墙上,轻道:“念香,这些话以后千万不可在人前说出来,明白了吗?”

念香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嫣红的脸,奇道:“为什么?习玉,你不喜欢我吻你吗?那我以后再也不……”

习玉用手按住他的嘴,涨红了脸轻道:“不……不是的。不过,这些话不可以在别人面前说,你只能和我说这些,明白了吗?”

念香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那我可以吻你吗?习玉,我好喜欢你。”

习玉羞得几乎要钻去地缝里,偏偏他还那样天真无邪地看着自己,连声问着:“吻是什么?我要怎么做?”

她忽地咬了咬牙,捧住他的脸,用力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忽然嘴唇一阵剧痛,原来她用力过甚,两人的牙齿撞去一起,都痛得皱起了眉头。

念香捂住嘴唇,都冒血了,他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吻……可是我好痛啊,习玉……”

习玉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就想走,最好躲去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好好化解此刻的尴尬羞涩。她摸了摸嘴唇,流血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吻一个人,只当贴着嘴唇就好,谁知却撞去牙齿上,丢人极了。

念香追了上去,一把抱住她,急道:“你、你别走!习玉!我错了!下次我再也不吻你了!”他的力气比习玉大了许多,加上不知道如何控制,习玉被他一把抓得几乎摔下去,两人踉跄了好几下,终于一起摔去雪堆里。

“痛不痛?痛不痛?”念香撑在她头顶一个劲问着,一面将她的袖子摞起来,却见她纤细腻白的手肘上有些擦破的皮。他第一次见到女子的胳膊,只觉极其好看,可是具体怎么个好看法,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呆在那里。

习玉伸手去推他,两个人都是一头一脸的雪,更加狼狈,她只盼赶紧回屋,把这事当作一个荒诞的梦忘记,谁知念香忽然握住她的胳膊,低头去吻手肘上的伤口,原本有些痛的伤口被他那样轻柔地一吻,居然有些发麻。

习玉浑身都是一震,涨红了脸要抽回自己的手,偏偏抽不回来,或许她自己也不想放开。只觉他的唇顺着胳膊向上蔓延,然后他一把抱住她,顺着本能,去吻她的脸颊额头,所到之处都微微地发麻,这种酥麻的感觉一直扩散去四肢百骸,她竟然觉得自己的腿开始发软。

然后,她唇上忽然一热,他轻柔地吻了上来,这一次,再也没有碰撞牙齿的尴尬。两个年轻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得不对,互相轻柔而且缓慢地吻着对方,哪怕身上的雪都化成了水,流去脖子里一阵冰冷,也浇不熄心底的那股热情之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念香忽然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去她头发里,喃喃地,颤声地说道:“我……我好喜欢你……习玉!你别放开我……抱抱我!”

习玉缓缓张开双手,将他搂进怀里,心里只觉有许多感慨,却说不出来。两人躺在雪地里紧紧拥抱着,丝毫不在意衣服被浸湿,仿佛这里就是天堂,谁也不想离开一步。

端木虽然说了第二天就出发,可是毕竟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拖着,一直到真正上路,却又是过了半个月。此时已是二月,俗话说,二月春风似剪刀,官道两旁的树都开始冒绿芽,就连迎面而来的风中好像都带着新鲜的味道。

小童玉带轻轻提着缰绳,由着雪白的马车在官道上慢吞吞地前进。山水在旁,宽广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一时高兴,忍不住放开喉咙唱道:“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这一首轻快豪爽的菩萨蛮,却是辛弃疾所作,借以抒发积郁。玉带本是个小孩子,声音稚嫩,偏偏故作豪情之状,唱到高处忽地断了音,惹得居生生一个劲笑他人小鬼大,装模作样。

“生生姑娘,你就会笑我。其实你什么都不会,还不如我呢!我从小跟着公子四处闯荡,说到江湖经验,是你的百倍也不止!”玉带被她说到恼火,噘起嘴来为自己辩白。

居生生笑道:“哎哟,说你人小鬼大你还真装蒜了!你倒说说你懂得什么江湖经验?让我也长长见识呀!”

玉带被她一激,顿时滔滔不绝:“我就说给你听!怎么单看一个人的神态就知道他是江湖中人!现在时势不稳,人人都带一把剑在身边自保,光看身边是否有兵器来判断是庸人的做法。江湖中人对自己的武器都有一种独特的钟爱,你先看他是如何对待兵刃的,倘若即使是吃饭喝茶的时候,都时不时要摸一下腰间的兵刃,那十有八九是个江湖人。倘若有人经过他身体三尺范围以内,他立即警觉,那就是一个低手,真正的高手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犹豫防备的……”

他唧唧呱呱说了一通,忽觉身边的居生生没了声音,回头一看,却见她早已坐回车厢和习玉拉着手说话了。玉带不由大怒,哼了一声,老气横秋地说:“果然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念香忽然好奇地接口道:“玉带,女子是指生生吗?那小人是什么?小孩子吗?这里的小孩子只有你呀!你是在说自己吗?”玉带被他的歪理说得脸色发青,偏偏他自己也解释不出来小人是什么,只能噘了嘴挥马鞭,再不去理这些喜欢取笑自己的大人。

这般行了半日,却见道旁搭了一个棚子,有人买茶水点心。

玉带是小孩子习性,顿时嘴馋起来,回头轻道:“公子,咱们也走了大半天啦,要不要歇息一会喝点茶?”

端木容慧见他面上沾染了赶路的风尘,两只大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似乎在一个劲地说去吧去吧!他不由点了点头,“也好,下车活动活动也不至于筋骨迟钝。”

玉带赶紧下了马车,开门先让几个大人出来,然后他急匆匆地拴了马车,冲去茶棚里叫道:“老板!来六碗茶!再来一份枣糕一份团子!”

他刚喊完,忽然发觉茶棚里面气氛有些不对,原来里面坐了七八个男子,面上神色肃杀,似乎是方才在讨论什么东西,被他这样大声嚷嚷给打断了,都回头看着自己。玉带立即乖乖闭嘴,眼睛往那些人身上一转,见人人腰上都佩刀,足上绑着绑腿,上面溅了许多泥点,显然是赶了许久的路,但面上虽然颇有风尘之色,却无疲劳。不知是哪一派的弟子。

那些人一见是个孩子,立即不甚在意,转回去继续说话。

玉带走去老板那里端了茶汤和点心,一面竖着耳朵去听,那些人说话声极低,他隐约只听到“玉色峰,碧空剑诀”什么的,最后一人说道:“若能以此人为人质,逼璃火宫的人交出剑诀,也未尝不是可行之道。”

玉带心中一惊,他们是在指念香大哥?!他见那些人说话声极低,显然功夫不弱,只怕招惹了麻烦,当下茶汤也不要了,急忙就要出去叫公子快走,谁知居生生却走了进来,笑道:“外面好冷,为什么不进来坐?啊,还有位子呢。”

她先走了进来,捡了一个角落的桌子,吹去凳子上的灰尘,又用手绢擦了擦桌面。那些男子一见来了一个绝色女子,眼睛都看直了,话也忘了说。谁知门口又呼啦啦进来了几个人,却是端木容慧他们,青衣众人一见端木容慧,皆是大震,当下人人都把目光投去他身后穿灰衣的念香身上,却见他虽然俊秀文雅,但神态天真无比,显然是个傻子。就是他!

玉带急忙端了茶汤放去桌上,抬眼见端木容慧面上淡淡的,全不在意,他不由轻轻叫了一声:“公子!那些……”

他话没说完,端木却点了点了头,轻道:“不用去管。你先坐下吧。”

韩豫尘喝了一口茶汤,微微皱起眉头,抹了一下杯口,叹道:“这不知是多少浇的老水煮出来的茶了?”他放下杯子,再不去碰。

他这样一说,习玉立即放下杯子,碰也不碰了,倒是居生生毫不在意,喝了一大口,还塞了好几个团子,一面说道:“你们真娇贵!一看就知道没吃过苦。要是你们试过三天没东西吃,只能去厨房偷生米塞嘴巴里,就不会这么讲究啦!食物是不能讲究的,也不可以浪费!”

韩豫尘笑道:“是,在下的确有错。生生姑娘不是摇红坊的花魁吗,怎么会有三天不吃东西的经历?”

居生生抹了抹嘴,点头道:“我十五岁之前都是在厨房帮工的,花魁嘛,不过是近两年的事!妓院的人虽说都很势利眼,倒也没怎么欺负我,最多不给吃饭,或者偶尔用扫帚抽两下。我又不是兔子,乖乖听话,不给吃饭我可以去偷呀,打我,我可以逃呀!其实,小时候还快活些呢!至少做什么都是自由自在的。”

韩豫尘叹了一口气,“要在世上生存是不容易的事情,不是江湖刀光剑影,却是人心里都藏着刀剑。生生姑娘,在下真的很佩服你。无论如何,能活得自由,都是不容易的。”

他话音刚落,却听旁边忽然插过来一句话:“的确不容易!我看你马上就要更不容易了!”

说着,只听一阵凄厉风声,寒光一闪,居生生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端木一把抱起揽进怀里,避过那一刀。

韩豫尘眼见那刀劈向自己,却不动,只是微微一笑,顺手抓起串丸子的竹筷,两指一夹,竟将那柄虎头大刀生生夹去竹筷之中,纹丝不动。

出手的青衣男子见他如此手段,心下不由一惊,急忙抽刀回身要跑,谁知抽了两下,居然抽不回来。

韩豫尘笑道:“这是要做什么?突然出手来伤人,沧海派的人未免太冲动了。在座还有女子孩童,受了惊吓该如何是好?”

那人一听他点破自家身份,更是惊骇,手里用力一抽,谁知韩豫尘刚好放了筷子,那人顿时站不稳,噔噔后退几步,“砰”的一下摔去桌子上,一阵乒乒乓乓,碗碟光光砸了一地。

同门的人见师弟受了委屈,立即纷纷抽出刀来,掌柜的一见要闹事,早已吓得爬去地下,动也不敢动。就听为首的青衣男子厉声道:“将那个灰衣的傻子交出来!不然,叫你们命丧于此!”

众人一听是找念香的,都是一愣,然后转念想到念香的身份早已在临泉暴露,这些沧海派的人只怕也是为了碧空剑诀,试图抓住念香来要挟玉色峰的人。

韩豫尘身体微微一动,正要上前招呼一下这帮有眼无珠的人,谁知习玉却先站了起来。

“刚才谁说他是傻子?”她冷冷问着,一脚踢开挡在面前的凳子,上前一步,扫视一圈。

沧海派众人见她面容娇美,形容柔弱,是一个千金的人物,却那般恶狠狠地说话,顿时都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人突然笑了起来,“是我说的,你待如何?”说着越笑越大声,不屑一顾。

他却是沧海派的大弟子,名叫沈冰,虽然他身材矮小,面容委琐,却是四川沧海派中一流的高手,向来自负得很,如何愿意与习玉这种弱女子嗦,当下厉声道:“我们只要那个傻子!端木容慧,这事与你们端木世家没关系!你若插手,便是与沧海派过不去!”

端木容慧将居生生放了开,淡然道:“好,我不插手。我只看今日你们如何把人带走。”

沈冰刀尖指向韩豫尘,森然道:“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韩豫尘刚要说话,却听“叮”的一声,那把刀居然生生被弹开,险些脱手而出。沈冰急忙抓紧刀柄,回头一看,却见习玉手里攥着几颗铁弹珠,冷冷看着他,轻道:“你敢辱骂他,便要受教训。别废话了,出招吧!”

沈冰哪里愿意和女子嗦,沉下脸色说道:“你这女子太不知好歹!江湖之事轮不到你来插嘴。退下!”

习玉冷道:“你不上,我上了!”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纵,沈冰只见她袖子一卷,一拳砸向自己面门,他心下微微惊讶,这女子身手好快!他抬手格去,却也不便用真功夫去对付女子,只是随意抵挡了过去,一面沉声道:“你师父是谁?怎么教了你这种毫无章法的拳法?”

他刚说完,却见习玉腰身一扭,双手撑地,左脚朝他下巴踢了上来,他个子本来就矮,几乎要被一脚踢中,忍不住心头有气,抬手去抓她的脚踝,谁知双脚刚换位,脚下忽然一绊,原来她的右腿早已绊去他足下,沈冰立即站立不稳,踉跄着试图稳住下盘。习玉翻身而起,左手跟上,在他肩上轻轻一点,他终于撑不住摔了下去。

这一番交手连十招都没拆完,快到惊人,沧海派的人见大师兄竟然那么快就被人绊倒在地,都觉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习玉的身法,完全看不出她师承何处,她的动作也是江湖上从未见过的,笨拙而且粗鲁,偏偏又快又准。

习玉见他倒在地上,当即纵身而上,一脚踩去他腰腹间,傲然俯视他苍白的脸,淡道:“给我道歉!快点!”

沈冰何曾受过这种侮辱,当下脸涨成了猪肝色,一掌拂过去,习玉急忙抬脚翻身让过,沈冰一跳而起,手里提着大刀,只是瞪着她。

要说内力,她也平平常常,要说拳脚功夫,她更是没有一点章法,蛮干起来简直如同乡野莽汉,偏偏他居然着了她的道,还是在沧海派众多师弟面前,这口气他怎么也消不下去,不由杀机大起,横刀于胸,森然看着她,半晌才道:“方才是我轻敌了。来来,咱们再好好过几招!”

韩豫尘见他动了真怒,料得习玉必然不会是他的对手,方才只不过是她那一手古怪拳法迷惑人眼而已,沈冰是四川沧海派的大弟子,功力何等高深,一个娇怯怯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他急忙张口道:“司马姑娘!让在下替你领教沈大侠的功夫吧!”

岂知习玉还没说话,沈冰却厉声道:“想临阵脱逃?!没那么容易!今日谁要是插手此事,休怪我刀口无情!”他将刀一竖,直指习玉的心口,又道,“你报上名来!我不杀无名之人!”

习玉哪里理他,见他亮出兵器,她也从袖子里取出那把吞日短剑,冷道:“你是什么东西,敢问本小姐的名字?!”

沈冰大怒,更不答话,将刀一挥,使出一招轮回误,一时间刀光犹如一轮冰月,在他周身盘旋。沧海派众人见大师兄将这一套轮回误的刀法使得毫无破绽,不由连声叫好。沈冰本就生得矮小,动作更是灵活之极,习玉只见他刀光一转,便好似一片寒光扑面而来,好像那一瞬间,杀气也如海一般刺过来,她本来就缺少与人打斗的经验,当下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谁知这一套轮回误的刀法最是诡异,讲究的是敌进我退,诱他入套;敌退我跟,阻绝后路。她这一退正中沈冰下怀,手里的刀更是使得越发凶狠。他个子矮,专长攻人下盘,习玉只觉他的刀犹如银龙一般,亮出獠牙随时可以咬断自己的腿,她渐渐跟不上它獠牙张合的节奏,被他朝死角逼去。

沈冰忽然低下身来,一把大刀几乎是贴着地面挥舞,习玉被他逼得无法,将身体一纵,翻身上桌,谁知他一刀砍断桌腿,她顿时站立不稳,立即要栽下来。沈冰双足一点,反手就是一刀劈上!这一招叫做拍马背,一刀下去足以将人斩成两截!

习玉大骇,下意识地要跳起来,谁知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不怕!用短剑去挡!”

她本能地挥剑而出!只听“叮”的一声,沈冰的刀尖被生生划断,弹了老高,最后扎去地上。这一变故是如此突然,所有人都呆住了,却见习玉摔去地上,手里的短剑举得老高,而沈冰的刀从中断了开来!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滑稽,不可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断刀,那模样,就好像原本用柴刀去砍柴,柴却把刀给崩断一般不可思议。

习玉猛然回身,翻身而起,沈冰只觉脖子上一凉,那柄半透明的短剑已经抵上他脖子上。他怔了半晌,手忽然一松,断刀光当一下掉去地上,只是怔怔看着习玉手里的吞日短剑,额上冷汗涔涔,脸色忽白忽青。

习玉吸了一口气,平定一下慌乱的呼吸,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道歉!”

众人见她为了一句戏言如此当真,不惜以命相搏,不由无言。沈冰脸色惨白,良久,才嘶声道:“这……这是吞日剑……原来,原来你是他的徒弟!好……好……我道歉!是我失言了!”

习玉勾起嘴角,面上的神色傲然又天真,笑道:“你早说这一句不就没事了。”

她当下立即收回短剑,转身就走,再不多做纠缠。众人见她如此,又是一阵无言。

沈冰忽然有些疲倦地说道:“姑娘,请暂且留步!”

习玉回头瞪他,“怎么?还不服气?”

沈冰脸色微微一变,似要发作,但又强忍下去,沉声道:“尊师……他老人家还好吗?”

习玉忽地想起方才她快要被砍中的时候,耳边的确有人提醒自己挥剑,那声音依稀是师父。她不由回头四处张望,可是小茶棚里除了沧海派的人,便只有一个吓得簌簌发抖的老板,哪里有那个须发如银,面容清癯的老者!她有些茫然地眯起了眼睛,莫非真的只是幻觉?

她怔了半晌才道:“他……一直都很好。你问来做什么?你认识他?”

沈冰半带恐惧地说道:“如果,尊师是胡杨的话,我有话带给他。就说沧海派的杜云笙问他,二十年了,还记挂着苏浣香……?”

他话音刚落,面上忽然喷出血来,习玉一呆,只觉几点热血溅去面上,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是大震,却见沈冰不知什么时候面上中了暗器,一枚扁平如同指甲的银色小刀竟然从左脸颊插进去,生生将他左右两边的脸贯穿!

沈冰痛声大呼,倒去地上不停打滚,面上的神情近乎疯狂,沧海派的众人一见大师兄成此惨状,不由都吓得扑上来,试图拔去他脸上的那枚不知从何处射出来的暗器。谁知沈冰一边嚎叫,一边用手拼命去抓自己的嘴,更恐怖的是他面上的肌肉竟然渐渐腐烂开来,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有毒!”茶棚里顿时哗然。

习玉呆呆地看着沈冰,他的脸已经烂了开来,里面的舌头也开始发黑,惨不忍睹。她忽然觉得一阵恶心,张口欲呕,身子刚一动,却被人扶住了。回头一看,却是韩豫尘,他沉声道:“快把脸上的血擦了!”

习玉还来不及动手,一旁早有人举起袖子一顿狂擦,她定睛一看,却是念香。他恐惧地看着沈冰,喃喃道:“习玉……好可怕……”

习玉急忙抓住他的手,靠到他身边,轻声道:“别怕。你没事就好!”

就在沧海派的人大乱的时候,端木容慧忽然走去早已昏迷的沈冰身边,他带着麂皮手套,将那枚扁平小刀取了出来,伸手在上面一抹,放去鼻前轻轻一嗅,脸色顿时变了。

“这是腐烂香……”腐烂香是极珍贵的毒物,如果使用适当还可以化解伤口上的腐肉,作为药材。它的特性就是见血必然腐肉,是谁如此残忍将它涂去暗器上?端木容慧将那枚小刀放去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忽然见到刀柄处的一个记号,顿时恍然大悟。

“泉容香,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出手伤人却不出面,这不是你的作风吧!”他冷冷说着,将暗器捏去手里,转头望向门口。

却听门口一个幽幽的声音轻道:“我本不想再惹麻烦,可是那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亡母的名讳。怎么能不受点教训?”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望过去,却见门口缓缓走进一个浑身雪白的女子,凡是与她对视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简直像是用冰雪堆砌起来的人,除了头发和眼珠是黑色的,其他完全是一片死气的白。她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里也是漠然一片,如果她没有张口说话,看起来简直像一个木偶。

端木容慧手指一弹,那枚暗器轻飘飘地飞向容香那里,只见她的袖子微微一动,谁也看不清她到底是怎么动的,那枚暗器就这样被她拢去了袖子里。

端木沉声道:“真想不到泉老宫主还肯放你下山,三年前的事情他忘了吗?”

容香轻道:“我已经立誓绝不惹任何事。今日若不是听到有人放言亡母名讳,我本不想出手。”

端木良久没说话,泉容香,这个人再度出现,不啻于巨石投入湖水里。三年前,她擅自下山,只因为河南史家庄长门派的人出口顶了她一句,她便连夜灭了长门派上下五十余人,连根草也没留。此事惊动了少林派,毕竟事发在河南,且出手的人是玉色峰的人。当年若不是她大哥泉鸣香出面调解,只怕又会形成无数名门正派聚集起来去讨伐璃火宫的场面。

为了此事,泉老宫主大怒,将她囚禁于玉色峰顶,从此不许她离开一步。却不料今日她竟然再度下山!这次是为了什么事?端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念香,是为了他吗?

容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掷到沈冰身上,淡然道:“赶紧将他抬回去吧,用清水洗三遍,再上药。如果他运气好,不出三月还能说话,不然就成了一辈子的哑巴了。以后说话小心一点,帮人传话,也要挑个功夫好的。”

沧海派的人见她如此身手,哪里还敢插嘴,当下七手八脚抬着沈冰灰溜溜地逃走,头也不敢回。

她忽然转过头来,定定看着习玉,习玉只觉她眼内冷漠异常,竟然一点感情波动都没有,心中不由惊悚。然她从小的礼仪不允许她退让,她挺直了腰看回去,半晌只觉容香眼内烟波浩淼,竟然没有底,心下不由更是骇然。

容香看了良久,忽然抬脚走过来,伸手似是要抓她,习玉还来不及躲闪,韩豫尘忽然挡去她面前,他有些深沉地看着容香,半晌,才轻道:“容香小姐,我大哥每日都念着你。”

容香忽然怔住,眼中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渐渐有涟漪蔓延开,她沉默了好久好久,才轻轻说道:“他……他还念着我?那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每日只与那些姬妾玩耍嬉戏,看也不看我一眼?”

韩豫尘柔声道:“他已经知道错啦,自从你离开之后,他整日茶饭不思,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忍心让他如此受苦吗?”

容香怔了半晌,忽然喃喃道:“他……他也懂得什么叫做茶饭不思?当日,他不是说,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人能让他放去心上?朝鹤宫里那么多美人,他怎会念着我?你……你不要骗我了。”

韩豫尘轻声道:“我没有骗你,大哥真的每天都在想你。可是朝鹤宫每日事务繁忙,他抽不出身前来寻你。你真的不愿意去看看他吗?三年了,他也够苦啦。”

容香呆了呆,眼里的涟漪忽然平静下来,她幽幽说道:“罢了,事情早已过去啦。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当日我们都说了从此分道扬镳,再念着对方,可不是痴子……”

韩豫尘听她如此说,倒不知如何接口了。

容香忽然望向看着自己发呆的念香,一会,她露出一个笑容,当真如同冰消雪融一般温柔,她柔声道:“念香,和姐姐回去吧?”

念香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眼中似有无数东西在冲突碰撞,额上大汗涔涔,显然正在耗尽心力地想着什么。

容香见他不答,不由又道:“你忘了以前的事情也不要紧,回去让爹给你过宫,冲过璃火八式第八关,很快就会好了。”

习玉骇然地看着念香,他真的要想起来了?他真的要走了?她忽然抓住念香的袖子,轻轻唤了一声:“念香……”

他本能地握住她的手,躲去她身后,簌簌发抖,显然对眼前这个冰雪一般的女子恐惧无比。他永远也不知道,这个动作给了习玉多少勇气,她咬了咬牙,将念香挡去身后,昂首敌意地瞪着容香,用眼神抗拒她再靠近。

容香垂下眼来,幽幽叹了一声:“你还没清醒过来?也没关系,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

她忽然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习玉,习玉只觉她的杀机如同潮水一般向自己涌过来,这种杀气,和方才沈冰的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习玉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她斩成七八截,她的眼睛告诉她,她会用天底下最残酷的方法杀死自己。

习玉背上寒毛直竖,冷汗涔涔而下,双腿忽然阵阵发颤,她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你是胡杨的徒弟?”容香冷冷说着,“我只道是个千金,却不料你的来头不小!既然如此,念香更不能与你过于亲密!玉色峰上下,只恨不得活剐胡杨来祭我亡母!你回去告诉胡杨,总有一天,他要为自己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习玉终于再也撑不住,全身一软,几乎要瘫下去,腰上忽然被人一扶,她回头望去,却见居生生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她才不管眼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是谁,居然敢抢习玉的男人!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

居生生给她恶狠狠瞪回去,厉声道:“你说够了没有?!人家好好的夫妻,你非要来横插一脚说三道四,只有三姑六婆才会这么无聊!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姐姐妹妹,念香是习玉的人!你算老几?!赶快滚回去啦!”

她话还没说完,只觉端木容慧忽然窜来她面前,袖子一卷,指间硬生生夹住一枚扁平的银色小刀,他将这狠毒暗器抛回去,森然道:“泉容香,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

容香身体微微一偏,那枚小刀当地一下落去地上,她冷冷看着居生生,半晌,才道:“罢了,今日我还有事,暂且不与你们计较。端木容慧,我们四月十八泰山顶再会罢。”

说完,她整个人如同白色的大鸟一般,一下子蹿出门外,几下纵横,立即没了踪影,如此轻功,实在让人咋舌。

端木容慧吸了一口气,取下麂皮手套,回头看了一眼居生生,她虽然吓得脸色发白,倒也还有精神,大眼睛也怔怔地瞪着他。

“下次,不可再这样鲁莽了。”他轻轻说着,忽然抬手,在她头发上轻轻一拂,轻柔怜爱,仿佛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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