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动手,就要趁着四周无人,速战速绝。一掌拍出,漫天都是掌影,却没有一掌用在实处,劲力全埋在擒拿手里,这是峨眉掌法中精要之招,名为“虚空幻月”,务求一招夺回耳环。
哪知兰初的身形快得就像鬼魅,掌风还未扫到他的衣角,他的人已经转到了她身后,声音已经在她的耳畔,“再快一点哦,三嫂,掌法太慢了。”
末儿所长在于剑法,拳脚功夫只是平平,又兼临敌经验短少,第一次遇上这样出色的轻功,惊得身形急退,背撞上大树才站稳。
树上和积雪与花瓣簌簌而落,在晴光与雪光中,花雨漫漫,树下的女孩子眼睛因为恼怒而漾出了一层水光,平时看惯的面容有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韵,不再清丽幽雅如空兰,而是飞扬跳脱如雏鹰。兰初拈着那枚耳环,怡然地欣赏着这样的美景。
这张脸下的灵魂是哪一个,不重要。身份是哪一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是凤兰德的女人。
“抢不到吗?”兰初的声音温柔得足以溺死人,“不如让我来为三嫂戴上吧。不然离席太久,杜夫人问起,三嫂恐怕不好交待呢。”
只是末儿脸上,却没有半点他想看到的为难与娇羞,“不早说?快帮我戴上!”
她也不觉得一个男子为一个女子戴耳环那意味着怎样的亲密,反对平时也是由阿嫣帮她戴,至于阿嫣和兰初有什么区别,在她眼里,大概就是阿嫣戴得更好些吧?
安王一怔之后,倒笑得更加开怀,拈着耳环走近,就要为末儿戴上,阿嫣忽然颤声道:“王爷,娘娘,有、有人过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脚步踩在雪上的沙沙声如此清晰,原该早点发现的末儿此时才惊觉。兰初的嘴角却浮现深深笑意,戴耳环的手半点也没有停顿,末儿一把夺过耳环,倏然回身,然后呆掉。
踏雪而来的人长身玉立,一身吉服,是兰德。
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在阿嫣说她是替身的时候,还是在她和兰初动手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昨天好不容易蒙混过去,今天可怎么办?
末儿脸上的焦虑根本藏不住,下意识后退一步,兰初扶住她上前,倒是笑得轻松自然,“三哥来得正好,三嫂不胜酒力,若不是我扶,刚才就要跌倒。嘻嘻,三哥,我这次护花有功,你该怎么谢我?”
“护花?”
兰德看了末儿一眼,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颇为平静,脸上也没有怒气,末儿稍稍松了一口气。
“三嫂发上这一朵重瓣梅花,应该是崇文馆那一株紫蒂白照水吧?要是三嫂真跌着了,这朵花难保周全,岂不浪费了三哥一番心意?三嫂必定也会十分难过。还好小弟出手相助,这朵花才逃过一劫。三哥,你说,我算不算有功,你该不该谢我?”
他一面说,一面笑,忽然抬手扯下兰德腰间的玉佩:“不如就把这个给我吧。”
这个王爷抢东西有瘾啊!末儿忍不住说道:“这个也不行!”那可是龙凤玉璧中的蟠龙玉佩,和她身上的凤佩一起,同属三宝之一,不可有失啊!
兰德倒是大方,“七弟喜欢,尽管拿去。”他看着兰初,目光意味深长,“其实很多人都觉得,七弟戴这块玉佩,比我合适。”
兰初露出苦恼的神情,“三哥你这么说,我倒不敢收了。”
“七弟不妨替我收着,如果明年我回得来,再还给我不迟。”
如果回不来,那么,它自然就是你的。
兰初掂了掂玉佩,想了想,道:“那,我就先替三哥收着?此去阿洛长路漫漫,战火无情,真要摔坏了、弄丢了,也麻烦。三哥放心,我一定好生珍藏,让它等到主人。”
它一定会等到主人。
不是你,就是我。
末儿站在一旁,只觉得这两兄弟还真是兄友弟恭,堪称天下兄弟的表率。只是,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冷嗖嗖,好像有阵阵冷厉的寒风从两人中间吹过来呢?啊,一定是她太心虚,所以才会有这种错觉。
不过,看两人之间的亲密劲,显然,兰德什么也没看到啊……
她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看来这一次又是虚惊。
那边田光带着小内侍走过来,两人一人端着茶碗,一人捧着蟒缎披风,太子突然之间便走了出来,他们手中各有执事,追之不及,所以才晚了点。田光先见过太子妃和安王,然后将茶碗奉上,“殿下,茶好了。”
一听手将茶端了去,却是兰初,喝了一大口皱起眉头,“什么茶嘛,这么苦?云知暮的手艺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田光你去告诉那个呆子,再敢给我三哥喝这么难喝的茶,我就剁了他的手,搁黄连里边腌成黄连凤爪,让他下酒!”
田光赔笑道:“解酒茶说是茶,其实就是药。俗话说良药苦口,既要起效,怎能不苦?王爷说笑了。”
“多放点糖不就得了?!只有三哥你才容下那样的奴才,恃才傲物,都欺负到主子头上来了!”兰初说得忿忿,“我听说,他还在丽正殿过夜,三哥,是真的吗?”
兰德道:“那是为丽嫔画像。”
“我的三哥,你是真的好性子,还是傻啊?什么画像,要画一整夜?”
“云郎君是画痴,不同于常人。”
“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痴……”半盏苦茶一喝,兰初的心情显然打了大大的折扣,连道别都欠奉,哼哼两声,转身就走了。
看他如此为兰德担心,末儿不由对他增了三分好感,同时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大哥。
师父说得一点没错,下山最吸引人的地方,除了好酒,更重要的,是有家人等候的亲情。
等完了这件事,一定要和大哥一起走一趟镖啊,和大哥一起行走江湖,看遍天南地北的山水,这样的梦想,一定要去实现啊。
末儿在袖子里握着拳头,暗暗立誓,忽听兰德道:“雪意,耳环给我。”
……!
“什、什么耳环?”才问完,末儿就好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硕大一对耳环缺了半边,傻子才看不到。
她默默地摊开了手,兰德取过来,替她戴上,动作轻柔无比,居然比阿嫣戴得还轻柔些。末儿只觉得他的指尖在耳坠上留下一点凉意,耳环就戴好了。
兰德收回了手,“兰初不拘小节,自小如此,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你你你看到什么了?”
“无论我看到了什么,都会当作没有看到。”
他的语气温柔,目光深深,漆黑的眸子在皎洁雪光下益发温润,这样专注地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末儿傻傻地看着他,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他他,什么都看到了,但但但,他什么也没做。
“进去理理妆吧,杜夫人想必已经在等你了,我先回席。”他说着便要转身,末儿心中有一股难以遏止的冲动,抓住了他的袖子。
光滑的蜀锦,柔软的棉衬,袖口有油光水滑的黑貂毛,手里的触感如此清晰,脑子里却一团糊涂,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告诉他,她根本不是杜雪意,真正的杜雪意正在杨柳山庄,让他去找他真正的妻子!
怎么能再骗这样一个好人呢?她会下拔舌地狱的!”
“兰德,我,我……”也许是因为冷,或者是太激动,末儿的声音有点打颤,但没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跪在她身后的阿嫣死死地拉住了她的裙摆。
末儿悚然惊醒。
兰德回首,“怎么了?”
“没、没什么。”末儿被自己的冲动吓着了,一阵后怕,心脏险些跳出嗓子眼,不敢再去看兰德的眼睛,慌忙端起托盘里的茶,“那个,你是来醒酒的吧?那,那快把茶喝了吧。”
小内侍“哎”了一声,想要阻止,被田光使了个眼色,忍住了话头。
兰德接过茶,“多谢,你去吧。”
“嗯。”末儿乖乖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亭台楼阁之间,兰德的目光慢慢变冷,修长手指微微一倾,温热的、带着药香的茶水自杯中倾泄,倒进了雪地里。
那一小块积雪被茶水融出一道口子,沾了水的边缘很快又在冷风中结成冰晶。
小内侍在后面小声和田光嘀咕,“娘娘和殿下自小认识,怎么不知道殿下从不会动他人喝过的东西?这安王也真是,明知道殿下有这习惯,还要喝殿下的茶,这下怎么办?今天只带了一付茶药,殿下可是喝了不少酒。”
田光轻叹道:“正是因为知道殿下有这习惯,安王才喝的。你先回宫再取一付来吧。”王复依言而去,田光加快脚步,赶上兰德,刚刚过了二门,隐隐听得一声惊叫遥遥传来。田光吃了一惊:“似乎是娘娘身边的阿嫣姑娘。”
兰德站住了脚步,“阿朝。”
一阵风过,一道人影无声出现。
“去看看。”
黑衣人掠往后院方向,身形就如一道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