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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在最大的悲伤里,眼泪都成奢侈(2)

我这才发现,跟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我原来并不曾真正了解。

或许,年少时那个优雅清隽的少年,早已死在我心底定格的那个剪影了。

只是彦辰,他正躺在病房里,而我连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望。

他受了那样大的压力,却从不肯对我诉说。我一直从他那里索取温暖和关怀,却转个弯就亲手将他推向了绝境。沈之蔓说的对,我非但不能帮到他什么,反而会一直给他添麻烦和伤害。

我早该想到,堂堂FairyTale的董事,怎么可能让不知名的女子长伴身侧。自从那次沙发被送回,他将戒指和SIM卡交付到我手心的时候,我们之间就宛如只隔着一张纸,彼此都了然于心,只是都不去捅破而已。

这一出戏演到现在,我才发现,最可笑的,竟然是我自己。

手心里早已聚满了湿濡濡的汗,医院里很静很静,宛如墓地一样。

我的目光穿过对面墙上“禁止喧哗”的大字,穿过洁净的玻璃窗,望向外面。我还记得幼年的时候读过郁达夫的书,他说江南的冬景带着一种明朗的色调,只是为何现在我看到的光景,会这般萧条、和惨淡。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似乎响起阵阵不休的争执,我迟钝地抬起头,脚底有些发软。

琳达正紧紧拽住艾伦曾经出轨的对象,我看着那头妖娆及腰的金色长发,似乎又回到那日的街头,看见他们亲吻、我出车祸、在我现在所处的医院里,第一次见到彦辰……

脑海里急速滚动播放着我和彦辰的一切一切,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慌张和害怕,我怕他醒转不过来,我怕胃穿孔大出血抢救不及时他就……

我害怕的太多,最害怕的那一种就是再也见不到他。可是我现在只能杵在这里,像个失神的洋娃娃。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太过荒唐,现在眼前他们的热闹再吸引人,也终究是,与我无关。

“安娜!”琳达终于发现了我,惊叫出声。

与此同时,唐恩浩和女伴也从拉扯中转过身来,望向我所处的地方。

我站正,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冲着他们没有温度地微笑。

我说:“嗨,好久不见。大桃花。”

我不是没有想过我这一声招呼喊出口的后果,只是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我又何必在待在他们圈起的城堡里,故作伪装。

唐恩浩显然愣了愣,眼眸里流转的都是惊愕的情绪。

琳达松开那个女人的手腕,气势汹汹地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戳戳我的脑袋。

“安娜你最好给我个解释。”她在生气。

我恍惚笑了笑,声音很轻,心却很疼。我摇摇头说:“琳达我不欠你任何解释,倒是你哥,欠了我很多解释。”

唐恩浩始终抱臂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却不说话。我看着他的衣服上有多处的不规整,就连西服的衣领处也有些褶皱。而被他护在身后的那个女人,就更加狼狈了。

她烦乱地拨弄着头发,口里一边还念念叨叨地撒着娇:“大少,你看看这个女人什么素质啊,你要替人家做主嘛!”

从前没见过这个女人的模样,她每每出现,留给我的都是朦胧不可辨的背影,以至于我总会幻想着她的正面该有多么的倾国倾城。只是现在当真儿瞧见了,着实是有些失望。

她算得上琦颜玉貌,只是气质上比起沈之蔓那样的优雅高贵,还差得远了。

琳达没有理会我的反常,仍是自顾指着她喊道:“有些人真的是不要脸,一天到晚像个婊子一样粘着男人。你既然立志要出来卖我也管不着,但是你竟然敢欺负到我嫂子头上,你信不信我下一秒就能弄花你的脸!”

这话实在难听,居然顺带着连艾伦和唐恩浩一起骂了,我可以理解琳达在美国待久了普通话用起来不太注意,可是不知情的唐恩浩……他的脸已经气得绿了。

那个女人已经急得要哭了,唐恩浩挑了挑眉温声软语地安抚着她,又冲着我皮笑肉不笑开口说道:“洛丽塔,你怎么跟这个泼妇关系这么好啊,听哥哥的话,来我这里,离她远点,小心被这个母夜叉给带坏了。”

说完他就来拉我,琳达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我的右手,阻止我被拉进恩浩的怀里。

“安娜,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你,什么叫这种人啊!今天你首先冲出来像个疯子一样欺负我的女人,我看你年纪小不跟你一般见识,你现在又得寸进尺,是不是真要我叫保安你才知道收敛两个字怎么写啊!”

“哟!我没听错吧!一个大男人讲道理讲不过女人,就嚷嚷着要喊保安来,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安娜我们走,跟这种人待在一起,我怕掉身价。”

“洛丽塔,不许走!”

两人一左一右扯着我的手臂,那个女人傻傻站在一边,脸色惨白,额间有细密的汗珠渗出,看样子也十分诧异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跟洛丽塔什么关系啊,你想把她带哪去你经过我同意了吗?洛丽塔愿意跟你走吗,你真以为你是谁啊你。”

我一副不可置信地盯着唐恩浩看,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对女人极尽温柔的大桃花吗?难不成他跟琳达八字相冲,一见面就非得像个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琳达反唇相讥,完全忘记了这里是医院:“没错!我就看不惯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你也就这点眼光,看上的婊子都是人家用过觉得不好的,你捡起来再用也不嫌脏。”

我终于是受不住了,冷声喝道:“够了!”

二人皆是一怔,就连远远躲在一边看好戏的护士们似乎都颤了一下。

医院里明明暖气开得很足,我人却早已冻得瑟瑟发抖。我抬眸朝唐恩浩笑了笑:“她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你这样说她,我会伤心的。”

唐恩浩眉心微皱,似乎有万语千言想要问我,最终却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前方,一语不发。

我知道,他一定也早已知道了我的身份,琳达口口声声喊我“嫂子”,他约莫也能猜到她是艾伦的妹妹。彦辰刚刚出了那样的事情,他见到琳达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我,被他们一味宠爱的我,亦是帮凶……

心中一时烦乱,我再顾不上报复小三的事情,转身望向琳达,坚定地说:“我还有事,你别等我了,我忙完了就会回去。”

言毕我拉住唐恩浩的袖子,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慎重:“我要去见彦辰,只有你能帮我了。”

唐恩浩似乎很是欣喜,立刻就忘记了他今天还带着女伴,“洛丽塔你这样就对了,你都不知道彦辰这一段时间过得有多狼狈,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他絮絮叨叨我一句也没听进去,琳达赶到我面前拦住我们,她模糊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我,半晌,眼里攒出一丝极陌生的笑意:“顾梓泠,你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觉得你该和我说说清楚吗?”

她站的太近,让我有些透不过气。她每次叫我中文名的时候,就代表,她在生气,在委屈。

可是这一百零一天发生的事情,有时候我自己都难以分辨是梦境还是真实,我只能望着她有些煞白的精致面容,和那双晕起雾气的浓黑大眼,埋头低低说道:“对不起琳达,我现在还不能。”

唐恩浩一把揽住我的肩,漫不经心睇了琳达一眼,推开道:“对不起借过啊,让让啊。”

我被他带着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动着,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琳达一眼,她紧紧咬住嘴唇,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寒意和哀伤。那个金发女人用手抚了抚头发,得意地啐了她一口:“你也不过如此嘛,没想到我们都输给一个还没长开的丫头了,呵呵。”

那话清清楚楚传进我的耳畔,我深知以琳达的性子,她定会回敬过去,只可惜我似乎走得远了,还没有听到她的辩驳。

唐恩浩将我的心不在焉悉数收进眼底,更紧地揽了揽我的肩,那双狭长的桃花眼又开始泛着不羁的笑意,轻轻淡淡的口气吹拂过我的耳郭,他说:“洛丽塔,其实你那朋友长得挺标致的,就是那脾气啧啧啧,你回去好好管管她啊,要不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我刚准备恶狠狠地教育他一番,不料被他双手一捞,拉进一间办公室。

他静静看着我,有护士应了他的吩咐出去,顺带合上了门。

我琢磨着也许这是一次颇为正式的闻讯,于是深吸了一口气:“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要问我,其实我说什么都好像在为自己辩白一样,但我真的是不知情,我不可能去伤害彦辰的。”

我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角,说:“我不管你和沈之蔓是不是都恨我,但是我求你,求你带我去见彦辰。”

他摇摇头,神色是从未见过的严肃。“那些话你要说的对象都不该是我,我把你带进这里只是想保护你,我会带你进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点头。

他摸了摸下巴,笑道:“我现在还没想好什么事,洛丽塔你先欠着哥哥我哈。”

我差点挥拳过去,他用唇语示意“彦辰”,结果我立刻蔫了下来。好在求人办事情的时候,我总是能屈能伸的。

下一刻我就明白了恩浩口中的保护我是什么意思了。

他让我穿上护士服戴上口罩和帽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小心,原来病房门口早就被一干娱记围得水泄不通,保安在一旁堵起人墙,才能勉强维持秩序。

恐怕连唐恩浩都没有想到,我已经这样严密的部署,竟还是被认了出来。

推攘间现场瞬间就一片混乱,源源不断的人撞向我,有眼尖的记者一把拽掉我的口罩和帽子,长长的头发瞬间松散了下来。有人叫道:“传言是真的!快看!MEARA公司副总裁未婚妻真的跟秦彦辰有一腿!”

我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被恩浩紧紧护在怀里。他一手遮住我的眼睛,一手替我挡开蜂拥而至的镁光灯和摄像头,周遭嘈杂一片,等待良久的记者们显然都不想无功而返,因此格外拼命。

“请问顾小姐,您是不是被FairyTale集团的秦总包养了?有人说你们已经住在了一起,这是您未婚夫设下的局吗?”

“顾小姐,这次FairyTale为了弥补损失才召开Vivian手稿发布会,途中又遭遇这个意外,请问真的是您和秦彦辰的情变,导致他酗酒过度劳累吗?”

“顾小姐,顾小姐……”

……

一连串问题如机关枪般朝我连番扫射不休,我不知作何辩解。耳畔嗡嗡直鸣,唯有恩浩气急败坏的叫声我还能依稀听见,他的手圈得我生疼,却用自己的身体替我挡掉一波又一波进攻,不断叫道:“保安呢!快来人!”

我没有想到,我的到来竟然是这样的一记重磅炸弹。

四面八方都是照相机“咔嚓咔嚓”的声音,人头攒动,就像剧烈翻滚的海浪一般,墨黑的海……深不见底……就似要立刻将我吞没……

有寒意自心底源源不断地生出,记不清混沌持续多久,在终于听到病房外室的门“砰”一声重重带上时,魂魄才算被拉了回来。

我看着恩浩贵重的西服经过今天两次的纷争,早已面目全非,忍不住抚顺了气息,强撑起精神笑了笑:“你这件衣服会不会要我赔啊?”

他愣了愣,继而也笑开怀,声音越笑越大,最后我们干脆坐到了地上,相互推着笑了起来。

恩浩渐渐敛了神色,我一转头,正好对上他抬起的手,轻轻抚上我的面颊,原来那里早已残有朦胧的水泽。

我不好意思地避开,嬉闹着打掉了他的手,接着眯着眼用手弹了弹他眉宇间的“川”字,抹了抹鼻子,拉着他站了起来催促道:“彦辰呢?”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眼里有失落一闪而过,然后用手指了指里间,我顾不上其他,立刻就奔了过去。

只是推开门的那一刻,我还是怔住了。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沈之蔓才是最适合坐在他床边守护彦辰的那个人。

瓷碗“啪”一声脆响,我看到彦辰仍然保持着握着瓷碗的姿势,手中却空无一物。地面的木质地板和病床单上晕开了一滩粥渍,有青瓷碎片凌乱不堪地散在地上,沈之蔓蓦地站了起来,面上神情清冷如四月凉雨。

彦辰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我,冷淡的面容上神色震惊。我看着他明显憔悴和狼狈的面容,眼底的青黑色较之前段日子又似更重了些,胡渣又乱又长,唯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惊喜异常,很亮很亮,就像是端着一泊清泉。

我忍住哭腔,声音也禁不住变得很轻很轻:“我刚走不久,你就病成这样,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那个人。”

他突然笑了笑,淡淡应了我一声,沈之蔓俯身帮他掖掖被角,不悦地说:“彦辰你刚动完手术,医生让你多休息,洛小姐就交给我招待好了。”

彦辰没有看她,淡淡道:“你先出去。”

我一愣,明显看到沈之蔓红润的脸庞忽然间血色尽褪,眼中的华彩也瞬间熄灭。

良久,彦辰也没有再望向她一眼,只是低低咳出声来。他眼里黑白分明,一丝情绪也无,仿佛刚刚那句话是再平常不过的寒暄。

唐恩浩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沈之蔓的手腕,将她连拖带拉地往门口带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自己走!”

沈之蔓先前又淡又温顺的眉眼早已褪去,恢复了初见时的冰凉。她越过我身边的时候,故意停了下来。

我看着她冷淡的神色里兀然浮出一丝笑,那半真半假的笑意有些悲凉,渐至眼角,最终敛于浓如蝶翼的睫毛之下。她极低地说了句:“好好想想我刚刚跟你说的话。”

这话宛如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我,她说的不错,我的确就像个跳梁小丑,着实是可笑。

约莫是我脸上的空白表情让她满意,她终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揉了揉自己左心房疼痛的位置,想着我果然还是不懂这里面太过高深的名堂。

彦辰略抬眼帘,手轻轻拍了下床边,示意我坐过去。

我以为我们之间会有一丝尴尬,没想到他眼底竟然泛起一丝轻快笑意:“又在想什么?”

“啊?”我回过神来,目光扫到他插满针孔的左手,心里一时有些微酸。我扶起他的左手,没有告诉他刚刚在屋外记者闹场的事情,反而脱口而出:“疼吗?”

他笑了笑:“洛丽塔,我一点也不疼。”

我仔仔细细瞧着他,以前总在心底设想了万遍千遍坦白时的开场白,现在当真相早就被摆在桌面的时候,我需要做的,只是找一个好的切入点,切回那个话题,便可以了。

良久,我说:“你肯定不知道刚刚大桃花有多狼狈,他在外面被我的好友琳达指着鼻子骂,就因为他新的女伴是我未婚夫曾经出轨的对象,你说好笑不好笑。”

我清晰地听到他唇齿间逸出一口凉气,这话太残忍,我知道。

他皱着眉定定看着我,但却没能看出一丝破绽。只得淡淡回道:“恩浩最新的那个女伴我听他提过,就是一个上流社交的宴会里认识的,那样的女孩子经常会出入这些场所,大家都是玩玩而已。”

他顿了顿,又问我:“你和你的未婚夫,你们和好了?”

我故意换上轻松的笑容,用力点点头:“是啊,明年五月份的婚礼会照常举行。我太爱他了,所以还是决定原谅他。”

彦辰略显病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无力,看得我心蓦地一紧。他怔了怔,收起被我握住的左手看着我,半晌,才轻轻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弄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你,是那个在我身边的洛丽塔,还是安娜,抑或是他们口中的顾小姐……”

胸膛里猛地一跳,我别过头,问:“你怪我吗?如果我说,那些事情我都毫不知情,你会信吗?”

他这次答得很快:“我信。”

我虽然想过他会告诉我他相信我,只是心底隐隐还是担忧,觉得那都只是安慰罢了。他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欠他太多。若还要在狠狠伤了他之后再来求取这样的宽待,简直太过可笑。

然而我,偏偏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样可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