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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的想念,遗忘在某个长假(3)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缩了缩脖子,脚步踏在铺就的盲道上,安安稳稳数着格子,心里幻想着待会上车会不会有好心人从天而下,帮我付了车费。

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响在耳边,我撇头,看到熟悉的车影,立马撒欢儿跑了过去。彦辰,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

“这是公交钱。”他开口,语气淡漠疏离,浇熄了我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气。

既然你都知道我出门老忘记带钱,那么你肯定也知道我其实已经后悔了是不……

可老天显然没有让他听到我心底的呐喊,我愣愣盯着车身没入夜色庞大的车流里,转弯,再也不见。

一天之内被抛弃第二次,我的心底顿时浮起一股茫然,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旁人刚刚抛来一个橄榄枝,下一刻又狠心将你踹入谷底。

我还没赶到公交站台,雨势便转急,零落的雨点变得极有冲击力,纷纷坠落,寒冷的风揪扯着我一直滴水的头发和衣服,道路两侧,雨声磅礴。

这之后我一直都没有看到秦彦辰的影子,报复!绝对是小人的报复!我咬牙切齿,恨得心肝脾肺肾都快拧到一起,哆哆,回头你一定要咬死他咬死他咬死他!

只可惜这夙愿还没有实现,我便华丽丽地感冒了。

到家的时候我一身凌乱不堪,秦彦辰寂寥的身姿站在楼下,身上干干爽爽,应该是刚从温暖的家里出来,我冲他笑,满面春风,好像在说,这样很好玩对不对?

秦彦辰一脸疲惫,眼底有我读不懂的情绪,意味深长,复杂难辨。

我只觉头痛欲裂,靠在路边的墙壁上,浑身禁不住瑟瑟颤抖。

他远远跑来,一路溅起无数水花,裤脚处晕开一圈圈浓致的痕迹。秦彦辰一向对穿着很是讲究,细微之处也往往是纤尘不染,我不由愣愣盯着那些污渍出神。

直到他眉心微凸,不待我反应一把将我打横抱起。这么近的距离,我才看清他的歉疚和担忧,突然,我咧开嘴笑了笑。

伏在他厚实的胸膛上,鼻间传来属于他淡淡的薄荷香,一如第一次撞到我时他俯身的那个味道。我紧紧咬住嘴唇,手却死死拽着他的领角,终于忍不住有泪流出。

我很想扯开嗓子大骂他一通,凭什么要这么闹着玩,凭什么要把我丢在路边让我淋雨回来,凭什么你总能这样高高在上……可是张了张口,喉咙竟干得似要裂开了般。

我就像个不断滴水的洋娃娃,毛巾湿了一条又一条,彦辰帮我放好洗澡水,眉心锁起,催促我快去换身衣服。

这样狼狈焦急的他,跟之前的傲慢无礼,简直相距甚远。

我回身冲他笑,“彦辰,你也去换身衣服吧……今天是我不好,那款手机,我很喜欢,谢谢你。”

刻意忽略掉他眉间的愧疚,我逃开他眼神的温度。

滚烫的热气蒸腾了一浴室的薄雾,却依旧没有挥去我心底的霜霭。心内不断涌出一股难以铭状的悲伤,生生压迫在胸口。走出浴室的时候我身子一滑,便没了意识。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这一觉睡得分外久长,好像做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噩梦,一幕接着一幕。我强撑着身子坐起,头撕裂般疼痛。

入目皆是大片的洁白——衣柜、窗帘、沙发以及床。昨天似乎下了一整夜的雨,四处都张扬着迷蒙的气息。窗框上那层湿漉漉的潮气直逼我心,忍不住让我想起初至上海的那天,那比现在寒冷十倍的天气。

“咚咚咚。”门被推开。

护士眉眼里溢出惊喜:“洛丽塔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报以虚弱的微笑。

我记得她,我上次住进这间病房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滴答,滴答,滴答。

脑海中的时钟指针被人一圈圈往回拨,上一次躺在这张床上的光景如电影胶片般开始滚动播放。

“小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眼前有很多人影在晃,太阳穴传来阵阵钝痛,我忍不住用手去摸了摸,这才发现左手竟包裹着厚厚一圈白纱绷带,似乎额头上也是,而双腿更是夸张地用三角巾吊了起来……身上有裸露在外刺目的伤痕,涂过药水的部位又痒又疼,我刚刚想侧身,一阵钻心的疼便毫不客气袭来。

“小姐?您听到了吗?我们需要对您做进一步治疗,请配合我们回答一些问题好吗?”

治疗?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房间里突然围了这么多人,一个,两个……五个……都是清一色的白大褂。

我使劲睁大眼睛,出神望向纯白的世界,试图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惨白无比的车灯亮光、遭遇车身撞击后身体肆虐的疼痛、恍惚有许多人围在我身旁、还有一只温热的手抚上我的面庞,带着淡淡的薄荷香……还有——“Honey,你是我这辈子最美丽的风景。我不知来生来世还会不会再遇到你,所以今生今世请允许我加倍爱你。”

艾伦温柔的嗓音言犹在耳,只可惜本是一场属于我们的始终,却成了彼此最后无声无息的道别。

“小姐,麻烦你注意我一下好吗?”眼前有一只手在拼命舞动,我涣散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后便对上一名儒雅医生关切的神情。

是谁撞到了我?我明明身无分文,为什么还能住得起这么高级的独立病房?还有这么多医生围着给我做检查……心下有无数的疑问在翻腾,可惜每每多思考一番,脑袋便开始无休止地抗议。

“小姐,您到底听见我的问话了吗?名字名字?您该不会忘记了吧。”

他的问话接连而至,却没能让我的大脑做出任何反应。我所有的意识都停留在车祸前的那个画面,停留在艾伦那道明媚的笑容上。没想到这么快,它就如雾般消散,只留下心上刻下的道道伤痕。

“忘了。”下意识的开口源于我心底的期望。

多么希望就这样忘了。最悲哀的一种分手,不是双方轰轰烈烈地吵一场,不是大打出手,不是外界阻力重重彼此不能结合,而是无声无息地分手。

“你终于肯说话了。”那个金框眼镜医生唇角微扬,神情反倒更像是松了口气。

就在此时,病房门被拉开,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了门的方向,然后瞬间换上了一副尊敬的表情,让开通道站直了身子。我眯了眯眼,看见秦彦辰就那样迎着光芒盛处向我走来。

神情清冷,步履沉稳。

“秦总,这位小姐有可能因为脑部撞击而造成失忆了。”医生正向刚进门的男子汇报我的情况。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那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竟让他们误会我因为车祸失忆了。深呼吸,我艰难地开了口,“我……”嘴唇却因为太久没有沾水而干得厉害。

这幅模样却令站在门口的他误会:“你不用担心,这些都是权威医生,他们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恢复治疗。”他说话的口气低沉缓慢,像是大提琴缓缓拉出的沉郁声调。

领班的医生开始指挥:“Intern,仪器准备,再安排一次头部断层扫描,看有没有血瘀。”护士翻开病历卡匆忙记录主治医师的吩咐,“注意心率和血压,避免突发性休克。”

“医生,那要怎么称呼病人?”

“……”这个疑问让众人犯了难。

他们口中的秦总走到窗边,听到这个问题时,淡淡扫了我一眼。

他长得实在是很好看,屋外金黄的阳光爬上他简洁却矜贵的西装,我愣愣盯着他逆着光的姿态,而他的目光穿过我,径直落向衣柜里悬挂的那件属于我的洛丽塔公主系列冬装大衣,他撑了撑下巴:“就叫洛丽塔吧。”

“这个名字好!很可爱!”

“这位小姐长相这么甜美,称呼洛丽塔最合适不过了。”

“不是洛……我是……名……”我拼命想要解释我并没有失忆,我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可任我急得拳头紧握睫毛直闪,这帮人的眼里分明都带着笑意。

“别担心,小姐,您只是暂时叫这个名字,放松,我们马上为您安排一系列检查。”

这种事态发展完全脱离我控制的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你不喜欢?”秦彦辰扑捉到我的表情,扬起眉毛询问我,他的表情不算是笑,也不算是生气。

我突然觉得难呼吸,右手抚上胸口,这才发现穿着病服,我心里大惊,不顾浑身是伤滚着下了床,打着点滴的手因为剧烈拉扯而回了血。

“衣服。”我终于发出破碎如棉花的喊声,一边猛地扯下衣柜里的大衣,整个人却受不住重量,跌落在地上。

秦彦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众人好不容易回了神,七手八脚地将我按回到病床上。

“快!镇定剂!”医生的话刚刚喊出口,我却出奇地静了下来。艾伦送给我的手机不见了,幸好,先前被我拿出来的手机SIM卡还在。

“洛丽塔?”护士看我没有反应,企图抽走我手里的外套,我却像发了疯的幼兽一样尖叫,已近沙哑的嗓音十分难听。我猛推开她,缠着腿的三角巾散了架,人却只顾抱着衣服缩于墙角,止不住瑟瑟发抖。

我用排斥和愤怒的目光牢牢锁住他们的身形,好像在说,不要过来!

医生和护士都不敢上前,房间里一下子恢复了宁静。直到另一抹身影遮住了洒在我身上的阳光,我终于抬起头。

他有着高大俊朗的身姿,轮廓鲜明的脸庞,五官很英俊,却似乎不会笑。他半俯身子,握起我的右手,指腹轻轻按摩手背打着点滴的地方,现下因为回血正肿得厉害。

他的动作很温柔,温柔得让我落了泪。

“你是谁?”我喃喃问道。

“前天晚上开车转弯时我接了个电话,无意撞到你。你今天的一切,我都会负责。”他轻轻开口,男子温润的气息吹拂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暖流。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没有多想。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思绪像是有了断层,跟他们对话只是出于自然,内容却并没有记住多少。

一旁有护士走近点滴瓶,似乎往里面加了些药物。

“来,给我。”他朝我伸手,语带宠溺,眼神停留在我抱在怀里的外套上。

我摇摇头,目光近似哀求。

他再次认真又执着地向我伸手,“东西不会少。”想法这么容易被他一眼看穿,我没有再拒绝的理由。他凑近身,又传来那股淡淡的清香,我整个人竟一下子放松了起来。

他将挡住我眼睛的刘海拂至一边,“乖,躺好。”那样子的轻声软语就像是在安抚一个激动的孩子。我听话地任由他拿走衣服,看他替我掖好枕头,盖上被子,又理了理我纷乱的长发。

目光一直追随他不忍挪开,就像是溺水的孩子被救了上来,总会对最先见到的那个人涌起依赖和信任。甚至可以忘记就是这个人的不小心,才把自己害成了这副摸样。

头渐渐有些昏昏沉沉,全身似乎变得很重,那股清香慢慢抽离身边。“洛丽塔需要好好休息,乖哦。”护士温柔的女声响起,有人捏了捏我的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好好睡。”

我听话地阖起眼睛,身子似万箭穿心般得疼痛,眼角的泪水终于源源不绝地冒出,像找到了发泄口一般。

我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幸福如同流砂正从我指缝间流泻一空,除了眼睁睁看着,其余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愈渐清楚,身体由重变轻,快要飞起的轻飘感让肉体的痛楚模糊,无法辨明的东西从体内大量抽离——是灵魂吗?

我即将睡去,即将面对一段没有艾伦的路途。

我即将……似乎有人轻碰我的脸,抹去我眼角的泪,宽大的手掌带着热度,怜惜地轻抚。

突然,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