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股东鱼贯离开后,整个会议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齐秘书推了推鼻梁上的黑色镜框,欲言又止的掠了眼僵坐在软椅上脸色苍白的女孩,想了想还是开口:“大小姐,我们必须尽快筹到资金以确保公司旗下九百多家分店的正常运营,以防公司股票继续下跌来封众股东的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楼伶疲惫的揉着额说:“所有能筹到资金的办法我都试过,可以公司现在的状况,没有一家银行愿意贷款给我们。至于那些世交叔伯,更是一个个避我如蛇蝎。”
“名利场上情比纸薄。”齐秘书感慨。
楼伶苦笑。
素美集团是曾祖父楼素顷和曾祖母叶美白手起家创下的餐饮王国,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在香港餐饮界一直占据着主力地位。
只是半月前,在素美担任总经理的大哥挪走公司单日运营周转金三亿多后突然失踪,继而引发公司旗下几百家分店陷入资金周转危机,消息传出,外界很快刮起一股素美即将破产的谣言,素美股价逐渐下跌,三日前就已经跌至低于股票净值。
如果再不采取挽救措施,很快,素美股票就会变成一堆废纸,而素美也将面临被清盘。
她头疼的抓一把额前的长刘海,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
等齐秘书离开,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定,望着窗外笼罩在烈日下的城市,心头一片荒凉。
一个月前她才从剑桥毕业回港,原本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可没想到公司因大哥被逼至绝境,父亲怒急攻心中风瘫痪,母亲也大病一场,未满十七的妹妹又还在念高中,所以这保住祖辈创下的基业的重任她责无旁贷。
这些天她处处求人处处碰壁,眼看着素美走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却束手无策。
铃声骤扬,她回神。
“伶伶,我刚咨询过地产公司,如果把家里这套房子卖掉,大概能拿到八千多万。”电话那端传来母亲的声音。
楼伶轻叹一声:“妈咪,就算能拿到八千多万那也是杯水车薪,况且如果卖了房子那我们住哪?您身体不舒服,又还要照顾爹地,就别再担心公司的事了,我会想办法。”
“可是——”
“叩叩叩!”敲门声过后齐秘书推门而入。
“小姐,卓维董事长的首席秘书说奉命有要事和你面谈。”
楼伶诧异,却很快点头,又对电话那端的母亲说:“妈咪,我现在有事要忙,晚上回家再说。”
卓维是一家有近两百年历史的多元化跨国集团,旗下业务涉及的领域包括金融及保险服务、零售百货、工程及建筑、房地产等,均在市场上拥有卓越的领导地位。
四年前素美和卓维开始合作,素美在卓维旗下的物业开设各式餐馆、咖啡厅及西饼屋,几年来两家合作关系一向友好,不知道这次卓维的董事长派他秘书过来是想和她谈什么?
思忖间有一道人影走近,她刚抬眼,那人已经走到她面前站定。
“楼小姐,我是莫先生的秘书路远,这是莫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信,莫先生说如果楼小姐看过信的内容后同意里头的条件,那么他愿意出资五亿帮助素美度过难关。”
“你说什么?五亿?”
楼伶惊得险些跳起来,一双水灵的美眸瞪着路远递到面前的那个信封,又狐疑的在他脸上来回梭巡,像是想从中觑出一丝什么蛛丝马迹。
可路远的神情十分冷静,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的样子。
“楼小姐,莫先生还在等我回复。”见她发怔,路远提醒。
楼伶这才接过信封,撕开封口将信取出展开,线条流畅又不失俊逸的字迹映入眼帘,字字力透纸背。
这封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楼伶却看了很久才看完。
当她的视线从信上移开时,那张俏颜忽红忽白,已经说不出是什么色彩,她只觉得胸口蓦地爆开阵阵难以抑制的情绪,似愤怒也似羞辱,更多的则是无法形容的难堪。
——交换五亿的条件:1,素美四成的股权;2,做我的情妇。
不见其人却字字透着一股发号施令的霸气和狂妄,楼伶气极反笑,捏着那封信的手渐渐将信纸捏拢成一团死死抓在手心里。
“我要见你们董事长。”
路远通报后,卓维董事长约楼伶在他的办公室见面。而来之前,楼伶询问过齐秘书一些有关卓维董事长的事情,得知对方已年近七十,纵横商场四五十年,十足的老奸巨滑。
没想到卓维董事长都一大把年纪了,却还热忠包养情妇,楼伶念及此,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厌恶。
“楼小姐,请进。”路远推开董事长办公室。
她敛去脑中繁杂的思绪,深吸口气,走进去。
身后的门被路远带上。
楼伶抬眸,视线掠过门正对面那张空荡荡的米白色办公桌,目光往左侧一转,然后便看到了那抹在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前长身玉立的身影。
有些让她意外的,那道身影看起来十分挺拔修长,宽肩窄腰的身形比率也完美得无可挑剔,压根就不像是一个快年近七十的老人的背影。
她讶异的扬眉,目光落在背影主人那头墨染般的短发上,更加确定对方不是卓维董事长,而是年龄相对要小卓维董事长好几十岁的年轻男人。
可明明和她约好在这里见面的是卓维董事长,怎么会变成一个年轻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谁?
困惑间,男人微微侧过身,像是想往后看来,却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定住了,半张脸隐匿在落日的余晖中逆光面向楼伶,脸上的神情模糊,却更衬得侧脸轮廓的立体、鲜明。
楼伶在男人侧身的那一瞬间心跳没来由的停跳了半拍,之后又在看到男人那半张侧颜时剧跳如雷,心脏如同要从胸口破胸而出。
“穆亦!”
深埋在心底长达四年之久的名字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男人在楼伶开口后缓缓转过头来,那张熟悉的俊容让她感觉体内的血液都沸腾了,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复苏般,源源不断的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骇。
原来他还活着!
她欣喜若狂,想也不想的飞奔过去,用力扑进了男人怀里。
男人被她扑来的力道冲撞得身形摇晃了一下,两道好看的剑眉下意识蹙紧。
“没想到楼小姐这么热情。”
清冷中夹杂一丝戏谑的声音让楼伶一楞,抬眸来怔怔望着神情淡漠的男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忪了半晌才开口问:“亦,你怎么了?”为什么他叫她楼小姐,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亲昵的喊她伶伶?
男人拉下她紧抱住自己腰身的双臂,漫不经心的说:“楼小姐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那个什么亦。”
楼伶愕然,不明白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消失了四年,但她从来没忘记过他,他的脸也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所以她绝对不会认错,眼前的男人绝对是她四年前失踪的爱人。
可为什么他不承认?
是跟她开玩笑还是……他失忆了?
这个念头让她大脑‘嗡’地响了一下,然后下意识伸手想去碰触男人,他却及时往后退了退,淡声开口:“我是卓维新上任的董事长兼总裁,莫笙。”
仿佛晴天霹雳,楼伶脸色瞬地刷白。
“不可能,你骗我,如果你不是穆亦,那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据她所知,身在单亲家庭的穆亦自小和他母亲相依为命,根本就没有孪生兄弟。
“信不信随你,总之我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
他别开眼垂眸,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姿态。
楼伶望着他,忽地又扑上去,双手胡乱的撕扯他衬衫上的纽扣。
莫笙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楞了几秒才回神来制止她,沉声道:“你做什么?”
楼伶不回他,像个疯子一样手被捉住无法继续就用牙齿去咬他的衬衫纽扣,像是非要把他的衬衫给解开不可。
莫笙啼笑皆非,手上加重了力道钳制住她的手让她痛得倒抽冷气,不敢再动弹。
“你发什么疯?”他问她。
楼伶盯着他的胸口说:“穆亦左胸上半寸的地方纹有我的英文名Lynn,而他当年失踪之前发生过车祸,身上一定有车祸后留下的疤痕,你既然不承认自己是穆亦,那你敢不敢脱了衣服给我看?”
“你要我脱衣服给你看?”莫笙扬眉,深黑的眸子升腾起一丝戏谑,“楼小姐,你确定你不是在变相勾引我?”
楼伶俏颜涨红,却仍忍着羞耻回击:“你不敢就表示你心虚。”
莫笙望着她,目光幽深如潭,高深莫测得让人窥不出半丝情绪。
两人的目光对峙几秒,他忽地笑了笑:“既然楼小姐坚持,那我就让你彻底死心。”
他松手放她自由,动作优雅的一一剥除身上的外套和衬衫,而楼伶忍着脸上不断涌现的热潮,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完全呈现在她眼底的那副毫无一丝余赘的精实胸膛,最终,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而她在那双荡着冷笑的黑眸注视下,四肢僵冷。
这个男人身上既然没有纹身,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疤痕,也就是说,他真的不是她的穆亦?
“楼小姐看够了么?还是你希望我把裤子也脱了让你看得更仔细些?”轻佻的语气充满讥讽和揶揄,楼伶不自觉绞紧双手,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
她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不论长相、身高和声音都和穆亦一模一样的男人却不是穆亦的事实。
这时手包里的电话响起来,来电人显示齐秘书。
“大小姐,我刚刚得知,卓维两个小时前召开了董事会,莫老董事长宣布由他刚从美国回港的儿子莫笙接任卓维董事长兼总裁。”
楼伶手一抖,险些握不住电话。
那边齐秘书还在继续说:“我一得知卓维董事变动的消息就马上让人弄了份莫笙的资料,不过因为他十岁就去了美国,之后学习工作都在那边,很少回港,所以他的资料并不详细,基本上只是一些官方资料。”
楼伶一句话没说,等她挂了电话,莫笙已经重新将衬衫穿上,正漫不经心的扣着纽扣。脸上的表情如同他腕上泛着冷冽光泽的金属表链,没有一丝温度。
楼伶望着他,心头思绪像开水一样不停的翻滚,久久无法平静。
莫笙穿戴整齐,抬眼往她这边看来:“衣服也脱了让你看了,你现在死心了?”
楼伶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心里一阵难堪,匆匆别开眼,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终于开口:“抱歉,是我失礼了。”
莫笙轻哼了声,走到办公桌前按了组内线电话:“送两杯咖啡进来。”
“莫先生。”等他放下话筒,楼伶唤他,视线却仍停留在别处不敢看他,只继续说:“我想知道,交换五亿的第二个条件……是因为什么?”
既然他不承认自己是穆亦,那为什么要她做他情妇?
像他这种男人,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偏是她?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你信吗?”
楼伶愕然抬眸,却在触及那双黑眸里晕染开的揶揄后皱眉——他明显是在捉弄她。
“你可以拒绝这笔交易,前提是如果你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以挽救面临即将倒闭的素美,否则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楼家祖辈创下的基业化为乌有。”
楼伶被他一句话噎得答不上话来。
的确,素美目前的状况岌岌可危,而莫笙提供的这笔资金却能让素美起死回生,她似乎除了答应别无选择。
只是她怎么能够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来换取这一切?
她内心百般挣扎,却还是得不出结论,最终只能回他:“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你,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我再给你答复。”
后者勾勾嘴角:“我是不急,只是怕素美等不了。”
楼伶心一沉,又听他说:“我再提醒你一句,卓维目前是素美最大债权人,有权在素美资不抵债时申请对素美强制清盘,而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我也就不存在什么交易了。”
“……”
楼伶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男人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平白无故花几亿资金只为了要一个情妇。所以如果素美不能给他的投资带来一定的效益,那么他自然不会投一分钱给素美。
“叩叩叩!”
敲门声过后路远送来两杯香味浓郁的咖啡。
楼伶心乱如麻,又不敢直视那张和穆亦一模一样的脸,浑浑噩噩间只说了句明天早上九点之前给他答复便匆匆转身离开,像一个犯了致命错误怕遭受惩罚的士兵,落荒而逃。
莫笙望着她狼狈离开的背影,嘴角似笑非笑的倾了倾,吩咐路远:“给大潭红山半岛那套别墅添置一些生活用品,明天会有人搬过去。”
——
从卓维集团出来已经是暮色沉沉,楼伶驾车回到公司,恰好是公司下班时间。
齐秘书把莫笙的资料拿来,楼伶等他离开了才走向落地窗前的那组沙发,把自己整个陷进去。
打开资料一点点仔细浏览,资料上的信息果然少得可怜,除了莫笙的出生年月日和家庭成员外,就再没其他的了。
她皱眉,目光掠过莫笙的出生年月日,心口忽地一跳——居然和穆亦是同一年出生!
再看他出生的月份,她又失望了。
莫笙出生在七月,而穆亦是十月出生,这一点她记得犹为清楚,因为她和穆亦认识那天刚好是他生日。
除此之外穆亦只有一个母亲,可莫笙除父母健在外还有两个姐姐,都已经结婚,两个姐夫分别是卓维旗下分管金融及建筑等业务的负责人。
虽然资料上的信息少得可怜,但每一个细节都在说明莫笙不是穆亦的事实。
楼伶闭上眼,在光线昏暗的空间里缅怀过去,回忆那些短暂却美好的时光,想念那个承诺会陪她一辈子却又突然消失在她世界里的男人。
——伶伶,你是这个世上除了我妈咪外对我最好的人,我会永远照顾你,对你好,疼你,爱你。
她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埋首在臂弯里无声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连日来为公司奔波的劳累及对爱人的思念中哭着睡着,是突兀扬起的手机铃声将她惊醒。
“姐,妈咪让我打电话问你怎么还不回家?”小妹楼馨甜美的声音传来。
楼伶看了眼时间,见已经是21点多,忙起身:“我这就回去。”
等她开车回到家,一进门楼馨便迎上来抓住她一条手臂急声嚷嚷:“姐,你劝劝妈咪,她非要把这栋房子卖了,那以后我们住哪?总不会去外面租房子住吧?我念的可是贵族学校,如果让我那些同学知道我住的是租来的房子,她们肯定都会笑话我,那我在她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楼伶拍拍小妹的手安抚:“你别急,姐不会让妈咪卖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