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芸走到后院丈夫休养的卧室推开门,阿梅正在喂楼岳闻喝粥。
他的主治医生史克文说他的病情虽然没什么大的好转,但身体各项生命体征都趋于正常,只要不受刺激,情况会越来越好,即使到最后都无法完全恢复正常,但至少可以正常交流。
“太太,楼先生今天胃口很好,这已经是第二碗粥了。”阿梅汇报说。
唐淑芸闻言一脸欣喜,快步走到床前捉住丈夫的手激动地说:“岳闻,你赶快好起来,公司已经转危为安,你不用再担心祖辈的企业会断送在你手中而愧对祖辈了。”
“是啊,楼先生,大小姐嫁了个很厉害的老公,媒体都称他是最成功最有作为的企业巨子呢。”阿梅插话说。
楼岳闻眼珠子转了转,缓缓转过头来看妻子,像是想说什么。
“阿梅,我来喂吧,你先出去。”
阿梅点头,把还有三分之一粥的碗递过去。
支走阿梅,唐淑芸才问丈夫:“你想和我说什么?”
楼岳闻有些迟缓的咂了咂嘴,好一会才蹦出几个字眼:“阿……阿芸,我们……错了……”
虽然他吐字不清晰,但唐淑芸还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什么我们错了?”她茫然问。
“伶伶……对不起……伶伶……”
唐淑芸脸色一僵:“你说我们错了?对不起伶伶?”
楼岳闻很艰难的点点头,因久卧病床而寡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充斥着满满的懊悔和自责。
“他和……和伶伶……是真心相爱,不是……不是为了……楼家的钱,我……我做得……太绝,毁了……伶伶的幸福……”
吃力的说完这段,楼岳闻已经有些气喘。
唐淑云脸色发白,脑海里掠过一幕幕回忆,她不敢去细想,连忙打住思绪,急声说:“你别再想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除了你我再没有第三者知道,伶伶就更加不知情了……你以后别提这件事。”
“我……后悔……”一行热泪自楼岳闻眼角滑落。
唐淑芸不说话了,眼眶也渐渐濡湿。
“……我对不起……她,我知道……她结婚……是为了……保住公司。”
“不是这样的,岳闻,如果你知道伶伶嫁的人是谁你就不会这么内疚了。只是我怕你看到他会受刺激,所以才迟迟没敢告诉你。”
妻子的话让楼岳闻安静下来。
他虽然反应迟钝,但脑子却还清醒,尽管思维已经没有之前的那么灵敏,可他静下来仔细一想,就察觉出了妻子这句话中的不寻常。
“伶伶,嫁的……是谁?”
唐淑芸叹口气:“本来还不想告诉你的,可我和伶伶说了让她带他回来吃饭,到时候他来看你你还是会知道,所以不如提前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她只是这么一说,楼岳闻就变了脸色,然后又听她说:“岳闻,穆亦没死。”
犹如晴天霹雳,楼岳闻大脑瞬时一片空白。
唐淑芸怕他受刺激,赶紧解释:“岳闻,你先别急,你听我说,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件事情。他现在也不叫穆亦,而是叫莫笙,是莫维谦的儿子,他和伶伶结婚半年多一直对她很好,也一直力挺素美,并没有像我当初所以为的那样要对素美下手报复我们,所以我相信他应该是完全不知情。”
她说了这么多,楼岳闻却还处于巨大的震撼中缓不过神来。
“岳闻?”唐淑芸放下手中的碗,神色担忧的去拍丈夫的脸。
许久,楼岳闻才如梦初醒般发出一声喟叹。
“你看我就是怕你受刺激才一直不敢告诉你,你可千万别乱想,否则这段时间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唐淑芸不停安抚、开导。
楼岳闻渐渐平静下来,问:“他……怎么是……莫维谦的……儿子?”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上次我问伶伶,她说他是莫维谦的私生子。”
楼岳闻又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什么。
唐淑芸怕他说太多话容易疲劳,也就不主动找话题。
她重新端过碗要喂他,可粥已经凉了。
等她把粥加热返回来,楼岳闻却睡着了。
——
楼伶从会议室出来,齐秘书告诉她莫维谦来过电话。
她顿时觉得头疼——莫维谦在她回港后次日就迫不及待打电话来,一定是想问她怀孕没有。
说来也奇怪,她和莫笙结婚半年有余,两人虽然各自都忙,但在性?事上莫笙从来不委屈自己,兴致来的时候可以折腾她一整晚。而她除了新婚那次因为误会他而吃过一次事后避孕药外,之后再没服用过,可都这么久了,她就是没有半点怀孕的征兆。
记得上一次回莫家老宅,莫维谦还委婉的暗示过她去医院检查身体,看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但因为那时实在太忙,后来又去了国外度蜜月,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如果他知道她还是没怀孕,估计会直接提出要她去医院做检查。
果然,在她拨通老宅的电话莫维谦接听后,他一听她没怀孕,先是沉默了一会,然后就说:“你下午把时间空出来,我马上替你安排去医院做检查。”
楼伶不及回应,莫维谦就挂了电话。
她瞪着话筒发怔,心想怀不怀孕又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或许是压力太大不容易受孕,也有可能真是她身体的问题,但也不排除问题出在莫笙身上吧?
她琢磨着要不要打电话告诉莫笙,这时齐秘书把一个文件夹放到她面前。
“这是你让我查的那几家供货产商和其他餐饮公司合作的记录,其中还包括秦心集团。另外食材质量问题我也调查过了,等级上的确是要比之前供应的那几家好一些。”
“秦心集团和他们合作有多久了?”
“快两年了。”
楼伶拧眉,想了想说:“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这件事就这么处理吧。”
顿了顿:“下午的行程安排给我压缩到明天。”
齐秘书一愣:“你下午有别的事?”
楼伶揉揉额,点头。
既然莫维谦都那样说了,她还能怎么样。
——
下午跑上跑下的做完一系列检查下来,楼伶腿都有些发软。
“B超检查一切正常,其他的尿检、血常规检查和其他几份报告你明天过来拿。”医生叮嘱,递给她B超检查的报告单。
楼伶接过长吁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莫名的眼皮一直跳,让她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上了车,她打电话给莫笙。
“我还在忙,可能没法去接你了,你先自己开车过去,我忙完再打电话给你。”
只一句,莫笙便挂了电话。
她知道他忙,没再打过去,发动车子离开。
回到家,楼馨来给她开门,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素颜的小脸有些暗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恋所以彻夜失眠引起。
“小馨,姐出钱请你去国外散心你去不去?”
楼伶边换鞋边问她。
“如果秦大哥陪我去我就去。”
“……”
“姐,我问你,希望你老实回答我。”楼馨一脸严肃。
“什么?”
“秦大哥是不是喜欢你?”
楼馨愕然:“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我的直觉一向很灵,秦大哥绝对是喜欢你。”楼馨很笃定的语气。
“你别胡思乱想了,他是你姐夫的朋友,你说这样的话让你姐夫听到会引起误会。”
“可是——”
“小馨!”楼伶皱眉打断妹妹,神色微微有些不悦:“这样的问题你以后不要再问了。”
楼馨撇撇嘴,却也没再说什么。
“妈咪呢?”
“因为你们要回来吃饭,她中午就开始在厨房准备了。”话落她才像是想起什么:“怎么就你一个人?穆大——”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音,就被楼伶一个闭嘴的手势给打断了。
“叫他姐夫。”
楼馨白她一眼:“我知道了。”
“伶伶,他怎么没一起来?”听到姐妹俩谈话声音的唐淑芸从厨房探出大半个身子来,见只有楼伶一个人,于是问。
“哦,他现在还在公司忙,一会忙完再过来。”
楼伶说着走去厨房,掠了眼流理台上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眼眸一亮:“妈咪,这些全是您的拿手菜吧?”
“妈咪就是偏心,以前偏向大哥,现在偏向你,我让她做八宝素鸭她就说麻烦,现在做这么一大桌倒乐意了。”
楼馨抱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唐淑芸切菜的动作顿了一顿,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楼伶回头瞪了眼妹妹,警告她别再胡言乱语。楼馨哼了声,走去客厅打开电视搜娱乐节目。
——
七点一过,楼伶的电话响起,来电显示老公。
这是在苏黎世莫笙叫了她一声老婆后她偷偷改的昵称。
她接通,莫笙在电话里问她具体地址,她边说边往外走,语气神态都带着丝不可言喻的甜蜜,惹得楼馨连连翻白眼。
楼伶走出庭院在大门口张望,远远看到莫笙那辆奔驰在夜色中朝这边开来,心顿时像张开了翅膀的鸟儿,促使着她伸出一条手臂在空中不停的挥舞。
奔驰停下来,车大灯熄灭,莫笙下了车,还没来得及关车门,楼伶已经奔了过去,也不管隔壁邻居有谁会看见,踮起脚尖捧住莫笙的脸就在他嘴唇上狠狠亲了一口。
她刚吃过新鲜的草莓,口中还余有淡淡的草莓香。莫笙亲昵的捏捏她的脸,低头在她额头上也亲了一下,然后才推开她绕到后备箱去拿礼物。
“怎么买这么多?”楼伶见他拎了大大小小足有七八个袋子,不由傻眼。
他斜着眼角来看她,牵动入鬓的眉尾,俊容多了丝让人心跳加速的邪气。
“第一次登门拜访岳父岳母,总要隆重些。”
楼伶不以为意的轻嗤了声,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高高上扬。
进屋后难免一番客套,唐淑芸在决定接受莫笙成为楼家的女婿后,态度变得很温和。而莫笙也一反往日的冷漠,在长辈面前谦卑有礼,风度翩翩。
楼伶见母亲和莫笙相处融洽,一颗心总算放下来。
唐淑芸吩咐楼馨:“你去酒柜上拿一瓶红——”
“妈咪,他还要开车,。所以不喝酒。”楼伶打断母亲。
莫笙看她一眼,她抿嘴笑了笑,给他夹了个蟹粉狮子头:“你尝尝这个,这一桌都是妈咪的拿手菜,特意为你做的。”
“是啊,连我都是托你的福今天才能吃到这道八宝素鸭。”楼馨夹一筷子菜送入口中,不忘自嘲。
唐淑芸白一眼小女儿,也夹了个狮子头放到她碗里:“有得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楼馨扮了个鬼脸,余光瞥到对面各为对方夹菜的姐姐姐夫,神情不由暗了暗,低头安静的吃东西,没再答话。
一顿饭下来,莫笙很给面子的几乎把所有菜扫光一空,唐淑芸像是越看越对他满意,脸上笑容不断,等移步到客厅,又切了水果拼盘。
楼伶陪他坐了会就去厨房帮忙母亲,唐淑芸不领她的情:“你笨手笨脚的反而妨碍我做事,去陪阿笙坐坐吧。”
楼伶不想母亲太辛苦,又一次提议:“再请个佣人吧?家里现在又不缺那点钱。”
“不用了,平时就我和你妹妹在家,等她去学校了就只剩我一个人,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爹地那边又有阿梅照顾,那我请佣人回来照顾谁?”
自从上次公司因为资金周转问题而险些倒闭后,她就养成了节俭的习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开支。
“妈咪,他想去看看爹地,我能带他去么?”
唐淑芸洗碗的动作一顿,侧过头来看女儿:“我白天已经把你们的事和你爹地说过了,他现在大概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那爹地知道后……是不是很生气?”
唐淑芸摇头,心想丈夫现在对她只有内疚,又怎么还会生她的气。
得到母亲的首肯,楼伶走出厨房去了客厅。
客厅里却只有楼馨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见莫笙的身影。
“你姐夫呢?”她问妹妹。
楼馨连说话都懒得开口,抬手指了指客厅外的露台。
楼伶走去露台,果然看到莫笙站在夜色中的挺直身影。
她放轻了脚步走近他,正要开口,莫笙猛地回过头,俊容一派的肃杀之气,连眸底流动的光芒都似利刃。
楼伶心头一震,脊背没来由的升腾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她呆呆望着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的男人,舌头似打结,吐不出半个音节。
莫笙却在看清楚是她的刹那就恢复了自然,转身来牵她的手:“怎么走路没声没息的?想吓我?”
楼伶被他拥入怀,人却还没从刚才的那一幕中缓过神。
他刚才的表情和眼神都太吓人,看她的时候就好像在看一个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怎么不说话?”他攫住她下巴抬起来,瞬间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莫笙。
楼伶有些疑惑:“你刚才……怎么了?”
莫笙挑高眉:“我刚才怎么了?”
“……”
“要回去了吗?。”
楼伶摇头,说:“你不是说要见我爹地?”
莫笙望了她一会,转开眼:“我以为不方便。”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现在就带你去。”
——
楼伶带着莫笙去见楼岳闻时,他刚醒来一会,阿梅正喂他喝水。
“爹地。”
听到女儿的声音,楼岳闻抬眼,目光却越过了楼伶落在紧随她身后走进来的莫笙身上。
即使是已经从妻子口中得知莫笙的身份,即使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在看到莫笙那张脸时,他仍是惊得面如白雪,连阿梅喂入口中的水都忘了吞咽,又顺着嘴角流出来。
楼伶连忙走过来扯了把纸巾给父亲擦拭,轻声说:“爹地,我带阿笙来看您了。”
楼岳闻目不转睛死死盯着莫笙,莫笙一副温和的面容,走上前来说:“很早就想来看您,可每次伶伶都说下次,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认为我这个丈夫太差劲了拿不出手呢,还好她今天终于肯带我来了。”
他一副说笑的口吻,楼岳闻却皱了皱眉,望向女儿说:“我和……他……单独……谈谈……”
楼伶诧异的看一眼父亲,又看看莫笙,最后点点头,和阿梅一起离开。
楼伶不知道父亲要单独和莫笙谈些什么。
她在外间的门口站了会,本来想听听两人的谈话,又觉得这样偷听不太好,于是走开了。
后院种着许多花花草草,空气清新。
楼伶记起小时候每到饭点她为了躲避喂自己吃饭的佣人而常常跑到后院藏起来的趣事,忍不住笑起来,走到角落处的那架原本是黄色、现在却已经脱落得分辨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秋千前,手握住秋千索用力拽了拽,见还是和以前一样牢固,于是坐了上去,脚尖往地面用力一蹭,秋千便荡起来,发出‘吱呀’的声响。
“伶伶?”
清理完厨房卫生来到后院的唐淑芸听到秋千发出的声音往这边看来,就看到了在荡秋千的女儿。
楼伶停下来,望着走向这边的母亲。
“妈咪。”
“你不是带他来看你爹地?”唐淑芸见只有她一个人,就问。
“爹地说想和他单独谈谈。”
“单独谈?”谭淑芸下意识转向丈夫休养的那间卧室,神色隐隐有些担忧。
“妈咪,您别担心,阿笙他——”话未完,卧室里突然传出莫笙连连呼唤楼岳闻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焦灼。
母女俩对视一眼,脸色俱是一变,双双朝卧室快步走去。
“爹地怎么了?”
楼伶还在外间就心焦的问起来,等她进了里间,就见莫笙拿了氧气罩给父亲罩上,而莫笙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的吩咐:“快打999,他不行了!”
楼伶四肢一僵,唐淑芸也是身子发软,险些昏过去。
随后赶来的阿梅拨完急救电话又拨给史克文医生,听他电话吩咐给楼岳闻使用急救药暂时稳住迅速消失的生命体征。
莫笙在一旁配合,在阿梅给楼岳闻使用人工复苏器时负责按压气囊。
很快医院的急救工作人员赶到,心力衰竭的楼岳闻被送往医院抢救。
——
急诊室外的长廊上,楼伶拥着浑身不住发颤的母亲不停安抚,自己却也面色苍白,感觉一阵一阵的寒意从脚底一路蔓延,连嘴唇都发紫。
楼馨蹲在地上一副茫然的表情望着紧闭的手术室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笙办好楼岳闻的入院手续赶过来,目光对上楼伶的,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胸口一闷,有些像透不过气似的很不舒服。
他努力撇去这种感觉,走过去一手搭在她肩上,安慰的话还未出口,原本哭哭啼啼的唐淑芸忽地抬眼朝他看来,那目光带着审视和质疑,又像是一把想要把他的胸膛破开看清楚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利刃,直勾勾盯着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你和他说了什么?他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病情恶化心力衰竭!”
她语气中的质疑不仅是莫笙听了出来,就连茫然望着手术室大门的楼馨也察觉到了,所以把视线投向了这边。
“妈咪,您怎么这样说?”楼伶不安的摇晃母亲的手臂,又去看莫笙,担心他被母亲误会会生气,好在他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样子,只是轻轻皱起眉头。
“你和他说了什么?”唐淑芸甩开女儿的手站起来继续质问莫笙,语气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