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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黑暗(1)

天还没亮的时候,苏塞克斯的侦探长就接到了伯尔斯通警官威尔逊的急电,他乘着一辆轻便的单马车从总部急忙赶过来,马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之后,他又乘坐清早5点40分的那班火车把报告递交到了苏格兰场。中午12点钟的时候,他已经在伯尔斯通的车站迎接我们了。怀特·梅森先生面容安详,性情沉稳,他身材微胖,穿着一件宽大的花呢外套,红润的脸刮得十分干净,两条略向里弯曲的大腿看起来刚劲有力,脚上穿的是带绊扣的高筒靴子,这一身装扮使他看起来像是个矮小的庄稼汉,或者是个即将退休的猎场看守人,再或是说他像世上的任何人都可以,但唯独不像地方警署里的刑事警官。

“亲爱的麦克唐纳先生,你听我说,这可真是一桩很不寻常的案子。”怀特·梅森反反复复地强调,“新闻界的记者们听到这件案子肯定会像苍蝇一样蜂拥而至,我希望在他们来管这闲事并把一切印迹弄乱之前,我们就先处理完自己的工作,你觉得如何?在我的记忆中,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离奇的案子呢。福尔摩斯先生,我敢肯定,这里的某些情况肯定会使你感兴趣的,你信不信?还有你,华生医生,一般来说,在我们结束工作之前,医生总是要发表一些意见的,我期待着你的表现。诸位,你们住在韦斯特维尔阿姆兹旅店,因为再也找不到其他地方来安顿你们了,不过我听说那里的房子倒是还算不错,也很干净。仆人会把你们的行李送过去的,不用担心。现在,先生们,请跟我来,好吗?”

这位活跃的苏塞克斯侦探表现得十分谦虚,让人心生好感。跟着他走了十来分钟,我们就到了住处。我们收拾整顿了十分钟,然后就坐在小旅店的休息室里,开始议论这件案子的基本情况。对于这些,我在上一章已经详细地叙述过了。麦克唐纳有时会作一些笔录,福尔摩斯坐在那里,带着惊讶与钦佩的表情仔细聆听,那副样子就好比植物学家鉴赏稀有的花朵一样。

“真是奇怪!”听完案情介绍之后,福尔摩斯说,“真是奇怪极了!抱歉,我想不出以前有什么案子比这个更奇怪了。”

“哈哈,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怀特·梅森显得非常兴奋,他说道,“我们在苏塞克斯算是赶上时候了,现在,我已经把所有从警官威尔逊手里接过的资料全部都告诉你了。我可是拼着老命赶过来的!哎呀!事实证明,也许我根本用不着这么紧赶慢赶的。因为这里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我立即去做。警官威尔逊差不多已经掌握了全部的情况。我只是简单核对了一下,并且作了一些研究,现在多少有了一些我自己的看法。”

“你对这个案件怎么看?”福尔摩斯红着脸,急切地问道。

“是这样,我认为,我们首先应该把那个铁锤仔细地检查一下,事实上我也这样做了,医生伍德也在一旁帮忙。铁锤上我并没找到任何施用过暴力的痕迹。我原本还在想,也许道格拉斯先生曾用这把锤子进行过自卫,这样那个锤子上面就会留下一些痕迹,但现在的情况是,锤子上面一点儿痕迹也没有。”

“当然,这可什么问题都证明不了,”警官麦克唐纳说道,“因为有很多使用铁锤作为凶器的案子,铁锤上并没留下过任何痕迹。”

“你说得没错。这也许并不一定能证明道格拉斯先生没有用过它。但是,如果要真留下了一些痕迹,那对我们可就有大用处了,虽然事实上却没有。后来,我又仔细检查了那支火枪,那是一支大号的铅弹火枪。正如警官威尔逊所指出的那样,它的扳机紧紧地缚在了一起,所以只要你扣动后面任何一个扳机,那两个枪筒就会同时发射。我想,不管是谁作了这样的处理,他都是下定决心不让他的敌手逃脱厄运的。这支被处理过的枪不过两英尺长,任何一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把它藏在外衣里。枪上虽然没有制造者的全名,可是两支枪管间的凹槽上却刻着‘PEN’这三个字母,名字的其他字母就都被锯掉了。”

“那上面是不是一个花体的大写字母‘P’,而另外两个字母,也就是‘E’和‘N’则较小,是这样的吗?”福尔摩斯问道。

“一点儿也不错。”

“那我知道了,这是宾夕法尼亚小型武器制造公司所制造的,那是美国的一家很有名的武器工厂。”福尔摩斯说。

怀特·梅森双眼紧紧地盯着我的朋友,就好像一个小小的农村赤脚医生望着来自哈利街的专家一样,眼前的这位专家一句话就可以解开许多让他感到困惑不解的疑难杂症。

“嘿!福尔摩斯先生,这点很有用的。你说得没错。奇怪!真是让人惊讶!难道你把世界上所有武器工厂的名字都记住了吗?”

福尔摩斯挥了挥手,岔开了这个无聊的话题。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美洲火枪,”怀特·梅森继续说道,“我以前似乎在某些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记载,截短的火枪是在美洲某些地区普遍使用的一种武器。我们撇开枪管上的字母不说,我想到这样一个问题,一些迹象证明:进到屋里,并开枪杀死主人的可能是个美国人。”

麦克唐纳摇了摇头说:“老兄,你想得可真是太远了。我压根还没听到过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所庄园里有其他人进来过呢。”

“那么,这敞开的窗户、窗台上的血迹、墙角的长筒靴印、奇怪的名片,还有这支火枪又怎么解释呢?”

“那里的一切都是可以伪造出来的。我们知道,道格拉斯先生本身就是个美国人,或者说他曾长期在美国居住。巴克先生也是这样,你没有必要从外边弄个美国人来为你所见到的一些美国人的作为寻求解答。”

“呃,但是那个管家艾姆斯……”

“他怎么样?这个人可靠吗?”

“我了解到,他在查尔斯·钱多斯爵士那里待过十年,性格很好,可以说是非常可靠。他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买下这座庄园的时候到这里来的。他说他在庄园里从来没见过这支枪。”

“为了便于隐藏,这支枪已经被改造了。枪管就是因为这个才被截短的,很多箱子都装得下这枪,他又怎么能发誓说在庄园中没见过这样的枪呢?”

“啊,不管怎么说,他说他确实从来没有见到过啊。”

麦克唐纳显得很无奈,只好摇了摇他那天生固执的苏格兰人的脑袋。

“我还是不能相信有什么外人曾经到过这间屋子。我请你认真考虑,”每当麦克唐纳辩论失败的时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会变得更重,“如果说这支枪是从外面带进来的,并且这些怪事是一个外来人干的。我请你好好想一下,你这样的假设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天哪,老兄,这简直不可思议!甚至也不符合一般的常识。福尔摩斯先生,我向你提出这个问题来。请根据我们刚才听到过的事实来判断一下吧。”

“好,麦克先生,说说你的理由吧。”福尔摩斯以一种非常平和的语气说道。

“如果我们假定凶手存在的话,他肯定不是一个偷窃犯。这点毫无疑问,因为那只戒指和地上的那张卡片都在说明这是出于某种私人恩怨的、有预谋的凶杀案。好,如果有一个人溜进屋中准备蓄意谋杀,假如他还懂得一点儿事理的话,他一定会想到,如果要从这里逃跑一定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这所房子的四周围全都是水。此外,他该如何选择谋杀的武器呢?我想你一定认为,他会选择世界上声音最小的武器。这样才能不惊动别人,并且在达成愿望之后顺利跳出窗子,蹚过那条护城河,从容不迫地从现场逃掉。这样做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如果他身上带着的是声音很大的武器——比如枪,他明知道只要枪声一响,整个庄园的人就会迅速地跑到事发地点,而且极有可能在他蹚过那条护城河之前,人们就能发现他,难道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完全不符合情理嘛。”“明白,你的理由的确足够充分,”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点头回答说,“的确需要很多理由来证明。怀特·梅森先生,我想问你,你当时有没有立即跑到护城河的对岸去勘察有没有人蹚水上岸的痕迹?”

“当然,福尔摩斯先生,那里没有一丁点儿的痕迹。不过因为对面是石岸,所以我也没指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难道连一点儿足迹或手印都没有么?”

“哈!怀特·梅森先生,我们现在马上动身去庄园那边看看怎么样?我想那里或许会有一些小的线索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

“我当然建议你去看看的,福尔摩斯先生,但我想在我们去那里之前,最好让你先把一切情况了解清楚。我是怕,如果有什么触犯了你……”这会儿,怀特·梅森表现得有点犹豫,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以前跟福尔摩斯先生一起处理过一些案件,”警官麦克唐纳说道,“他为人一向光明磊落。”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按照我个人对这个工作的理解,之所以我参加办案,是想让正义可以得到申张,所以我才协助警方做工作。话说回来,如果我不跟他们合作的话,那肯定是因为他们首先想不跟我合作,因为我从来没想过去跟他们争名夺利。同时,怀特·梅森先生,我也有权利要求按我自己的思路办案,并且我会在适当的时候交出我的成果——自始至终,而不单是只在某些阶段上拥有这个权利。”

“当然,我根本没有怀疑过,你能参加办案,这是我们的荣幸。请相信,我们一定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给你,”怀特·梅森热诚地说,“请随我来,华生医生。到时候,我们可都盼望着能在您的书里占据一席之地呢。”

怀特·梅森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起沿着素朴的乡村街道走着,街道的两旁各有一行榆树,十分挺拔。在远处,是一对古代的石柱,多年的风吹雨淋使得它们略显斑驳,上面长满了苔藓,石柱顶上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原貌,它们原本是伯尔斯通的两个后脚立起来的石狮子,算是这里的标志性建筑。顺着蜿蜒曲折的车道往前走不远,就会看见四周的草地和栎树,人们只有在英国的农村才能看到这种别致的景色。然后是一个急转弯,眼前浮现出一片幽长、低矮的詹姆士一世时期的典型古别墅,这个别墅的砖已经变成了暗褐色。此外,还有一个旧式的花园,花园两旁都有修剪得十分整齐的紫杉树。我们继续前进,走到庄园跟前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幽美宽阔的护城河和一座木吊桥,护城河里的水在寒冬的阳光下就像一股水银,泛着美丽的亮光。

细细数来,自从这座古老的庄园建成开始算起,光阴荏苒,迄今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它映衬出了数百年的沧桑巨变和悲欢离合。更奇妙的是,由于年代久远,现在从这些古老的墙上仿佛可以显现出犯罪的前兆来,还有那些古怪的、高耸着的屋顶以及突出的山墙,它们似乎都在为那恐怖的阴谋作着掩护。老实说,当我看到那几扇阴沉沉的窗子和前面一片黯淡的景色的时候,我感觉到发生这样一件惨案,真的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

“你看,这就是那扇窗户,”怀特·梅森指着一扇窗户说道,“在吊桥右边的那一扇,它现在正像昨晚发现时那样敞开着。”

“如果一个人想要从这里钻过去,这扇窗户可有些狭窄。”

“哈,或者他是个瘦子呢。我们并不需要用你的推论来向我们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比如你和我这样的身材,应该是完全可以挤过去的。”

福尔摩斯走到了护城河的边上,朝着对面望去。然后他又仔细检查了突出的石岸和它后面的草地的边缘。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已经仔细勘察过这里了,”怀特·梅森不屑地说道,“可这里的确是什么线索也没有,没有任何能说明这里有人上岸的痕迹,而且,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那些痕迹呢?”

“是啊,他为何要留下痕迹?我多问一句,这里的护城河水一直是这样浑浊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