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庭烽并不怎么和宁敏说话,两个人甚至于没有坐一起,宁敏也没有搭理佟庭烽。
吃饭的时候,佟庭烽座北朝南,左手而坐了佟麒,腿上坐着小女儿,宁敏座南朝北,左手侧坐晚晚。小杰和霍单面对面坐。
宁敏只在开吃前问了霍单一句:“单,薇姨呢?”
霍单耸耸肩:“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说今晚可能不会回来……”
宁敏打了一个电话给衡薇。
“我有事。很忙。回头再联系!”
衡薇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用餐的时候,佟庭烽很细心的照看着孩子们,吃的很少,目光时不时在他们身上流转,唇边带笑,很享受这样一种晚餐。
“这个鱼肉丸子是我下午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他用勺子给她盛了两个鱼肉丸子,笑容带着殷勤,带着讨好的味道。
她默不作声,夹起来咬了一口,里面有鲜香的汁溢出来。味道真是不错。她并没有表示什么,只是把两个都吃了。
佟庭烽笑了一笑,自己也吃了一个,滑溜没溜的,有点烫口……
食欲却大开。
这是他这两年来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吃的饱饱的,浑身上下暖暖的。
饭后,宁敏收拾残羹剩饭,佟庭烽抹桌端盘;宁敏套上手套洗碗,佟庭烽拿了干净的毛巾,擦干。
两个人很默契的做着家务,却一径不说话。
干完活,宁敏发现孩子们都挤到影音室看动画片去了,客厅里悄无声音。
宁敏坐下,瞪着当头的日光灯。
“刚泡的,尝尝!西湖龙井,看看味道正不正……”
伴着一阵怡人的茶香,他来到她身边,捧着青花瓷的茶盏,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自己则坐到了她面对,双脚交叠,坐得闲适。
这个男人的举手投足,总是显得那么的优雅。
宁敏瞟了一眼,捧起,闻了一下,茶香很正,应该是顶级龙井。家里没有这东西,应该是他带来的。
她尝了一口,茶香沁入,暖意融融。
气氛很微妙。
佟庭烽直直的睇着她,短发,下巴尖尖的,毛衣是浅灰色,不戴任何饰物,手上也是光秃秃的,那枚婚戒,早在两年前,她扔还给了他。而他的手指上,一直一直戴着那枚戒指。
他轻轻叫,那么柔和,目光也无尽温存。
她抬头看他一眼,一片深情,将她网住。
“你落掉了一件东西在家里……我给你送过来……”
一只红色绒盒出现在宁敏面前,里面放的正是那枚女戒。
他殷殷看着。
她怔了一会儿,看到那枚女戒正和男人指上那枚,在灯光下闪着亮闪闪的光芒,正交相辉映。
“我能为你把它重新带戴上吗?”
他将戒指拿了出来,轻轻的问。
宁敏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孩子们。”
佟庭烽追了过去,一把将她的手抓住,轻轻一拉,佳人投怀送抱撞了进来。
他撑开手臂,将她锁住。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宁敏的手,抵着他的胸,脸上发烫,心脏,突突突,狂跳了起来。
每一次遇上这个男人,她总会乱。
这一刻,熟悉的男人气息,将她包裹;有力的臂膀,将她拥紧;厚实的胸膛,让她呼吸紧窒,一抬头,对上的是他深情的凝睇。
这张脸孔,有点瘦,但依旧英气不凡,温柔的目光,似丝线,将她缠绕。
她的鼻子,突然酸起来。
“我……我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两年前的我……我只想简简单单的生活……”
“放心,以后,我们的生活,会很简单。”
他捧上她的脸,细腻,白皙,温温的感觉,在指间传递过来。
曾多少次,梦里把她如此掬在手中。
每一次,她都拂袖而去;每一次,他惊醒,难掩心头悸痛。
宁敏没有拍开他,涩涩然道:
“你生来就不是一个简单的男人。”
也许是的,他从来不简单。
但是……
“你想要过简单的生活,我们就过简单的生活。事实上,这一年多,我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清晨睡个懒觉起来,吃早餐,看点书;中餐做点好吃的,餐后,在园子里走走,浇浇花,喝喝茶;晚餐,喝点酒,听点音乐,看着你的照片入睡……一晃一年多,紫荆园安安静静,我就像一个清修的道士,在数着日子。”
宁敏想象着那样一种生活,和他之前的忙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种反差,折射的是什么?
一种痛苦。
无声的痛苦。
就像她这一年多过的日子一样,简单,完全没了以前的那种繁华。但心呢,平静之余,依旧有苦涩在看不到的角落里泛滥。独床孤枕,依旧会有蚀骨的痛,在时分突然袭来。
“以后我们的生活依旧这样过,唯一的不同是,孩子们会让紫荆园变得稍许热闹一点。
“可那将会是我们奢望的热闹。
“之前,我总做梦,梦到他们回来了,梦到他们在园子各种搞破坏。梦醒,只有冷冷月光照在床前。
“现在我终于美梦成真。他们回来了,那些天,我听着他们用尖嫩的声音打破园子里的平静,看着他们偷偷跑去了花房剪我的花花草草,我觉得特别的开心。
“阿宁,他们的调皮,他们的可爱,你应该感受到了吧!
“他们是我们的延续,他们会让我们简单的生活,变的不简单……”
通过他的描述,她几乎看到了那样一个画面,满满的幸福,会在紫荆园里流淌,欢腾的笑声,会成为紫荆园的主调,七彩的颜色,会让他们的家,重现生机。
的确,孩子会让这一切变的美好。
她回过神,看到他的眼神,变得越发的温柔了:
“阿宁,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么?
“睁开眼,和你的照片说早安,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晨练;带着几分醉意,我吻着婚戒,看着你的笑脸,道一声晚安,睡去。闲来没事,读你读过的书,看你写过的故事……想象你一直在身边,只不过这一刻,你出去街让闲逛了。天一黑,你就会知道回家。
“我一直一直知道你在这里。
“很多次,乘着专机来到这座城市,坐在车里,静静的等着你上班从我面前经过。行色匆匆,那么认真。然后,再等上一下午,再静静的看着你下班在我窗前走过,有时会带着小杰,有会和衡薇同行。
“那时,我和你,只有擦肩而过的距离。只要你一回头,就能看到我。
“他们都说,恋人之间,会有心灵感应。好几次,我坐在车里,想,你怎么就不回头。是我们爱的不够深吗?
“有时,我又觉得,你不回头,那是好事。
“你要是回头,你要是愤怒的把我推开,我该怎么办?
“倒不如,就这样,远远的守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看着你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这样的日子,很不好过,可至少,你不会因为我的走近,逃的远远的,远到让我再也找不到你。那才是一件糟糕的事。”
佟庭烽,从来是一个自信的男人,他闪耀,他把一切尽握手中,可自从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他变得意志消沉。
这是公公霍长乐说的。
而此刻,他话里的患得患失,则把这种消沉的意志,明显的折射了出来。
她睇着。
他的手抚上了她的发,短发让他痛,提醒着曾经的她是何绝决的要和他一刀两断。那个时候的她,被残酷的现实打垮了,做事只顾自己的感觉。他懂的。那是人的一种本能的反应。因为,他也曾有过那样一种痛苦的情绪。
“我知道我很没用。”
突然,他沉沉的垂下了手,眼里闪过疼和痛:
“自醒来,我便问我自己:佟庭烽,你为何要醒来?枉你自诩得了,却救不了儿子女儿。你真该死……
“要是我死了,不知道,那也就算了。可我却活了回来。
“每一次,我一想到爆炸的气流,把三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给彻底撕碎,我的心,就会有一种喘不过窒息感。就像有一座大山往你身上压下。你被缓缓压扁。你能深刻的感受到死亡降临前的痛苦。
“那是一种可怕的折磨。
“我无法面对心头的痛,无法面对你。一日复一日,我难以从这个噩梦里走出去。所以,我只敢远远的望着你……
“阿宁,你说你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你,我又何尝不是两年前的我。失去了自信,我不知道要如何立足在世上。是我的自负,酿成了那场大祸……”
他叹息,那种沉重感,是如此的强烈。
她的心,也不由得跟着疼了起来。
“一年前,我向国会提出辞职。我说过我辜负了国人的信任,但我已无力胜任这样一个职务。一个心理状态不健全的人,不适合这样一个职位。”
宁敏摒息着,大哀莫过于心死。
她懂的。
她在他身上读到了一种绝望。那伤浩劫,受伤的何止是她?
佟庭烽缓缓走向茶几,执杯喝了一口,看着那水面的茶叶,继续说: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读佛经,以求心灵上的平和。
“寰宇军工,我已经放弃,送给了启航。
“国家需要军工。而我已经不需要。”
他转身,将茶子放下,站定在她面前,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这辈子,我唯一想做的就是用时间来医好灵魂上的伤,用未来所有时间,来争取再次走近你。用一种平静的心态,带你走出那一片荒芜。在这片荒芜里再重新开出花来。而不是让我们的世界永远一片灰,而和色彩斑斓的春天绝了缘。
“十月时,辰况给我打电话说:谨之,你儿子和女儿没有死。我的人已经在夷国的禁区找到了他们。已经在带回来的途中。那一刻,我真的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