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杰亲了一下宁敏,眼神是欢喜的,转而又跑去抱了抱佟庭烽:
“谢谢爸爸为我准备了这么漂亮的一间房间。我很喜欢!”
宁杰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因为从小失去双亲,所以,他对于亲情加倍的渴望。
佟庭烽揉了揉宁杰的头。
紫荆园多了两个保姆一个司机。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
佟庭烽说:“家里多了四个孩子,光凭我们俩是照顾不好的。”
宁敏不反对。
这些人都不住在这幢主屋内,他们住在西北角那幢小楼里。
宁敏从楼上下来时,季阿姨上来抱了她一下:“夫人,这两年,您去哪去了?可把先生想苦了……先生初醒来那一阵子,是天天对着您的照片发呆……”
她可以想象得出那样一种光景。
一番叙旧后,季阿姨忙自己的事去了。
宁敏在楼中随意转着。
旧景依旧。
家还在。
耳边是孩子们欢声笑语。
宁敏坐在客厅,闭眼感受,似乎这两年,她从未远离,一抬眸,是丈夫深情款款的目光。
他送了一杯红酒过来,说:
“晚上本来有接风宴的,爷爷他们知道你回来,都急巴巴的想见你。不过我想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我回绝了。今天晚上,我们随便吃一点,待会儿,你早早泡个澡,好好睡一觉,等你休息够了。我们回一趟佟园!”
宁敏接过红酒,抿了一口,点头。
回到紫荆园的第一个晚上,佟庭烽让厨师做了十来道菜,一家六口,团团围坐在西餐桌前,看上去满满一桌。
他抿着酒,听得孩子叽叽喳喳一边吃一边说话,感觉紫荆园的冷清,已不知不觉就被冲散了。
他看到妻子哄着小女儿吃菜,所有自己在乎的人都在眼皮底下,这让他有一种置身梦中的感觉。
这一夜,宁敏泡了一个热水澡,本来想去照顾孩子们的,佟庭烽不许,将她拉回房按上了床:
“孩子们有我管着。”
她还是不放心,在他离开之后,偷偷跑出去看,看到这父子四人挤在一个大浴缸内,嬉闹,她唇角弯了一下,终于还是回去睡了。
或者是赶了太多的路,所以身体显得疲惫,沾枕没一会儿,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天亮已是近中午,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自己和佟庭烽那幅结婚照,那么的完美,灿烂的笑容,能闪瞎人眼。
身边有睡过的痕迹。
时隔两年,她再度和男人同床共枕,只是她睡的很沉,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宁敏有点小小的不自在。
她起床,挑了一件浅灰的毛衣裙,没有戴任何佩饰,对镜自照,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那白惨惨的脸孔上似有一些红色的晕色。
楼下一片热闹,有孩子的叫声闹声笑声,有大人们说话声……今天家里好像来客了。
下得楼梯,佟蕾突然蹦了出来,带着满面的笑容,给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
宁敏巡视了一圈,该来的全都来了。
佟六福拄着拐杖,一脸欣慰;何菊华和她的新婚丈夫,投以温和注视;佟漾和霍长乐深深睇着,很愉快,两个人的手紧紧的牵在一起;佟蕾身后,是辰况,唇角轻扬,正温温的和佟庭烽说话;还有就是佟赞扶着大着肚子快要临盆的韩婧,正静静的瞅着他们……二叔三叔三婶,佟家那几个堂弟堂妹们一个个都冲她围了过来……
这一天,紫荆园办了一个团圆宴,大伙热热闹闹聚在一起,直闹到晚上。
宁敏吃了一点酒,酒意染在脸孔上,将她那原本就漂亮的脸孔,渲染的格外的富有味道。
晚上八点,宁敏去哄悦悦睡觉,跟她讲故事。
悦悦玩的很累,没一会儿睡去。
她再到其他孩子房里去,看到他们一个个都睡的很香。
走出来时,她倚着走道,看着自己的房间,不知为何脸孔烫得格外的厉害。
她没有进去,而是悄悄走下了楼,穿着睡袍,又倒了几杯酒喝。
佟庭烽从楼上下来找,看到妻子倚在客厅的沙发上,脸颊上飞着红霞,眼神呆呆的望着当头的水晶吊灯……
“发什么呆?”
他坐到她边上:“不回房睡,不累吗?”
一阵浓浓的酒味再次袭来。
“又喝酒?”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瓶已少了一半的红酒瓶。
“酒该适量。别多喝。”
他把红酒给没收了。
宁敏不说话,只是睇着,深深的睇着。
“别这样看着我,否则我会认为你在诱我……”
自他们认得以来,宁敏只在他面前喝醉过一回,那一回,她把自己奉献给了他。至今,他仍记得,那一夜,她给了他多么难忘的疯狂……
现在这样的画面,好像有点旧景重现的感觉。
他的心跳速度,因此而在加快。
“疼吗?”
她突然开口问,有点没头没脑。
“什么疼吗?”
他挪近了一点距离,将她的头扶起,靠在自己的大腿上,那一头漂亮的长发不在了,有的只是一手蓬松柔软的短发,他轻轻触上去,那手感一如即往的好。
“枪伤!”
她轻轻说,伸手捉住了他乱动的手。
他明白了,她定是在白天听到家人的议论了。
“下雨天时,隐隐有点疼。”
他老实说。
“飞机上发生什么事了?”
她握紧他的手:这个男人命大,要不然,早不在了。如此一想,越发衬托出现在这样互相依偎的时刻,是何其的弥足珍贵。
“都过去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我们以后不要再去想它了。从今往后,我们要好好的……”
他不想提了,尤其是现在,这样美好的氛围,提那些事,太晦气。
宁敏点头,伸出手,摸了摸那张脸孔:“你瘦了不少!”
“你也是!抱着都像抱着一包骨头!”
昨天晚上,他抱着她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皮包骨头:
“以后,我要把你养壮养结实了……”
他低喃。
她点头,显得那么的温驯,没有半点脾气。
“想我吗?”
他轻轻的问,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她定定看着:
“不敢想!太痛!”
他的心,也跟着痛了一下。
“现在呢,还是很痛吗?”
“还是很痛!”
她轻轻的应:“但感觉好多了!”
“这一年多,我收到的照片,你都不笑。以后,我们一起把笑容找回来。”
“你已经帮我把笑这个功能找回了。”
“可你面对我时,还是不爱笑。”
她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个:
“我还是需要时间……”
“需要多久!”
他低下了头,又在她鼻尖上落下一个吻。
“那我岂不是很惨?”
她疑惑了一下。
她靠着,感觉到了一种心安。
“我还想喝酒!”
“不解馋……”
时隔两年,一切终恢复如旧。
阿宁,这辈子,我们再不分离,就这样恩恩爱爱一辈子……
2014年隆冬,宁敏不再无家可归,兜兜转转一圈,她还是回到了紫荆园。
也许,这就是宿命。
宁敏喜欢紫荆园。
这里有阳光,这里有笑声,这里有一个爱她的男人,这里是一片平静的乐土,没有市侩。
日子是暖暖的。
她常常静坐在屋前的阳光里,看着孩子们在面前追逐玩耍。
有时,她的男人也会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陪着他们闹。
两只纯种小萨摩犬,甩着那它们雪白的尾巴,咧着嘴,围着他们直打转,时不时会在地上打滚,用它们的憨态可掬,招引着孩子们的注意。
她看到佟悦经常和那只叫吉祥的狗狗抱作一团,吉祥呢,则很喜欢用那一条粉红的舌头去亲吻她的小主人。另一只名叫如意的狗狗则缠上了小杰。
小杰说,他喜欢狗狗们,太漂亮了。
这两条狗狗已经不是以前养的那两条了,那两条,一只被人扎死了,另一个病死了。因为疏于照顾。
这一次,佟庭烽又另外给孩子们买了两条,还很小。
他说,它们会陪着孩子们一点一点长大。孩子的世界里,要是没有小动物相陪,那得有多寂寞。
狗狗的确能给家庭平添很多热闹,这种热闹能驱散阴冷。
在中国的时候,宁敏觉得冬天的脚步一逼近,不仅身子冷,心也冷,抬头,望着阴晦的天空,越发觉得寒意直冒。
而现在已经是腊月,可东艾的天气,却变得出奇的暖和。
好吧,其实晚上还是很冷的,清晨也冷,但正中午的时候,天色是晴朗的,坐在挡去了寒风的阳光下,能让人感受到的就是暖洋洋。
她喜欢和孩子们说话,听着他们叫妈妈,或是给他们讲故事,看着他们围在自己身边,听得很认真的模样。
而那个时候,丈夫会坐到她身边,也会安静的聆听。
一家子可以坐上一下午,直到晚霞斜照,他们转移战场,一家六口,撤进别墅,齐乐融融的准备晚餐。
以前的晚晚和麒麒都显得娇贵,吃东西很挑剔,现在不挑了,什么都吃。
他们说这两年,在那个岛上,为了活命,什么都得吃。
霍单教会了他们如何在艰难的环境中更好的生存。
现在的他们,会做饭,会煮菜,会自己洗衣裳,跌伤了,会自己处理伤口……
霍单对于这两个孩子的影响是巨大的。
悦悦会说很多种语言,全是霍单教的。
听佟麒说,霍单为了把这个还在哺期的孩子养活,受了不少苦。
那时,悦悦差点就死掉了,霍单为了救悦悦,和那里一个颇有地位的死囚狠狠打了一架,后来,是那死囚的女儿保下了霍单。那个小姑娘看上了霍单。她跟他说:以后,你娶我,我就让我爸救你妹。
霍单一咬牙答应了,还签了婚书。
回来东艾已有一个月,他们一家六口,过的很快乐,只是孩子们时常会想起霍单。
那个孩子如今已回去了霍启航身边,三五不时的会给佟麒他们打电话,或是视频聊天,每一次都能聊得热火朝天。
融于这样一个家庭中,笑容自然而然就又重新回到了宁敏的脸孔上。
只是有时独处时,她还是难免会有感伤。
有时,了望远方,会想过那个曾经深爱自己的母亲,如今孤苦的守着那座冷冷清清的排屋,日夜睹物思人,那得有多么的痛蚀人心。
莫尧之来过。
来的那边,天气极好,她倚坐在阳光下的软榻上,正闭目养神。有人咳了一声:
“好优闲。”
她睁眼,看到了那张个格十足的脸孔,大衣,双手插袋,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优越的味道从骨子里发散出来。
佟庭烽穿着运动服,抱着穿得火红的小悦悦,走过来,一边还在女儿脸上亲了又亲。
“我奉父命前来看看!”
虽然不道破,但意思很明显,自然是来看宁敏的。
宁敏不想见到莫家人,站起,过去把悦悦抱着,想回房。
莫尧之并不打算放过她,拦了去路,笑着刮了刮悦悦的小脸:
“啧,这小家伙比照片漂亮多多了……”
悦悦歪着头勾着母亲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问:
“妈妈啊,他是谁呀?”
宁敏抿紧唇不语。
悦悦又弯过身子,满怀好奇的问:
“爸爸,他是谁?”
佟庭烽摸摸鼻子,一笑,看了看宁敏。这个身份,怕是宁敏一辈子都不想认回的。
“我是你二舅!”
宁敏狠狠叱了一声,吓得悦悦一愣。
这时,季阿姨送茶水过来,宁敏让她把悦悦给抱走。
等孩子走远了,她才又冷冷喝了一句:
“以后,麻烦你别出现在我们一家子面前。”
“逃避不是办法!”
莫尧之深深睇着:
“骨子里的血脉关系,那是你怎么撇也撇不清的。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但我还是得跟你说一句,父亲生病了,他很挂心你!”
“我父亲已死了!谨之,送客!”
宁敏下了逐客令,原本温柔的眸,一瞬间,凝成冰刀。
“你这样,并不理智。”
莫尧之皱眉:“飞机失事,除了谨之,除了这四个孩子,其他人无一幸免。臣之已死。帮助于瑶劫持的顾靖也一并葬身大海。所有恩恩怨怨都该随着这一场恩怨散去。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至始至终就是莫家的女儿……”
“我宁敏这辈子只做宁家的女儿!”
她含怒离去。
莫尧之张了一下嘴,想叫,却被佟庭烽以眼神制止。
“尧之,别逼她!”
他示意他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心结这种东西,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开的。好好照顾好你父亲。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这天夜里,宁敏把孩子哄睡了,没去睡,而是独自风中望着北方。
月光披在她身上,衬着她身形寂寂,说不出有多么的感伤。
心头,有千千结。
她不想承认那样一种血统。从小到大,把她抚养成人的是宁家人,她的眼里心里,只视他们为家人。对于生父生母,她没有任何感情。有的只是痛。她不会去见。没有任意义。尤其是她现在还没有得到母亲的原谅。她怎么可能去认亲?
一件大衣披到了她身上。
“外头冷!”
她拢了拢衣服。
“想妈妈!”
他侧眸睇了一眼,手臂一捞,将她搂住,唇压在她发顶,想了想说:
“明天周日,我们去屏山老区看看?”
她迟疑了一下,回来有些天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这一刀,迟早得挨!
翌日,一架专机,将佟少一家六口送去了琼城。
上午十点半,车子停在宁家排屋门口。
宁敏下得车来,看到门口的花花草草,依旧茂盛,四下里一如往常打理的干干净净。隔着防盗门,可以看到朱红的大门上贴着一对福字,门是紧闭着的。
晚晚和麒麒先一步奔了过去,打起门铃来,嘴里直叫着:
“姥姥,姥姥……”
佟庭烽抱着悦悦,宁敏牵着小杰,一起来到台阶上。
她的脸色,显得紧张,无法想象,待会儿迎接她的会是怎么一个场面……
隔了一会儿,门开了,一张沉静的脸孔出现在面前。一头华发已花白,满面光滑,不知道何时被人偷去,细纹布满了那张熟悉的脸孔。
看到来人,她呆住,白寥寥的脸,被斜射而进的阳光照得水晶透明,那没有血色的唇,颤了几下,本来平静的眼神闪过几分复杂的神情。
凌珠本能的想把门掩上,却被晚晚和麒麒给推开,俩孩子笑吟吟就往凌珠身上围了上去,嘴里兴奋的叫着:
“姥姥,姥姥,麒麒来您来了……!”
“姥姥,姥姥,晚晚好想您啊……”
“姥姥,姥姥,我叫小悦悦,您知道我是谁吗?”
佟悦从哥哥姐姐中间挤进去缠上了凌珠的大腿,无尾熊似的吊了起来。
凌珠怔怔的看着这些奇迹生还的孩子,眼一下红了。
她把着门框的手,颤抖着,几番犹豫,终于还是落到了那个小小的幼童头上,这孩子正睁着一双无辜而动人的大眼,笑眯眯的仰望着。眼神那么纯净,笑容那么美丽……
第二道台阶上,宁敏缓缓往地上跪了下去:
“妈,不孝女回来看您了!”
晚晚、麒麒看到这一幕,不由一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也纷纷下跪:
“姥姥,不孝孙孙晚晚来看您了……”
“姥姥,不孝孙孙麒麒来看您了……”
佟悦一看,挣脱了凌珠的手,跪在了佟麒身边,也跟着甜甜嫩嫩的道一了声:
“姥姥,我不孝孙孙悦悦来看您了……”
如今已更名为佟杰的小杰见状,也相随跪下:
“姥姥,我是佟杰,是妈妈收养的养子,以前,我们在视频里见过面的。今天我随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一起来看您了。”
吧嗒,凌珠的眼底有泪滴落。
她抚了抚嘴,擦掉聚满眼眶的眼泪,有哽咽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她到底没有把门甩上,事到如今,她已经狠不下心将他们关在门外了。
下一刻,她拢了拢身上那件羊绒开衫,将小悦悦一把抱了起来:
“别跪了都别跪了,地上凉……地上凉……阿重看到会心疼的……”
提到“阿重”,她眼泪簌簌而下。
要是那对父子还在,看到孩子们都来了,得有多好高兴……
可惜,可惜啊……
“姥姥,别哭别哭……”
悦悦给凌珠擦着眼泪,却勾出了她更多的眼泪。
这一天,凌珠把这个曾经被她往死里打的女儿迎进了家门。
这一天,宁敏带着丈夫和孩子们在祖父和父亲的灵位前叩头。
这一天,在母亲房里,宁敏扑在凌珠怀里痛哭流泣。
这一天,凌珠抱着宁敏,也是老泪纵横。日子一久,当理智重新回来,心里怀揣的恨,自然而然就没了,这两年,她怀有的是对于失踪女儿的牵念,对几个孩子夭折于世而生出的心痛,以及独守空屋而带来的无尽的孤零感……
如今再见女儿,再见外孙外孙女,她感受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激动。
这种激动,是这两年来唯一让她觉得欣慰的情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个家不能再散了。瞧瞧啊,那些孩子,多好多好……”
宁敏枕在凌珠大腿上,凌珠在捋她的发。短短的。还和十几岁时一样。
“妈,您留在这里太孤单。触景伤情,只会让你陷入无穷的痛苦,妈,您的精神劲儿不能垮掉。跟我回紫荆园吧……帮我照看孩子们,我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妈妈,好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