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深宫风云(代嫁俏皇妃系列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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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是祸是福

花如言饶是耳鸣头重,仍是听清了旻元与姚士韦的对话,耳闻旻元口口声声称自己为“爱妃”,几次欲出言相阻,却只是哑着声音,不能成言,心知如若此番自己否认了,面临的便是死路以及唯霖枉送性命的痛憾。她眼睁睁地看着旻元为了自己与姚士韦对峙,心头的矛盾纠结不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难道她终究无法摆脱这冥冥中的命定,须得为旻元帝之妃么?

旻元的眼光不期然地向她投来,她双目泪意盈盈,面容灰冷如冬风中的枯枝败叶,不带一丝鲜活的气息。他心下隐隐揪痛,负于身后的手握紧成拳,如是攥紧了对她的一份执着。

姚士韦自知不可再强硬违拗旻元之命,只得躬一躬身子,勉为其难道:“臣谨遵皇上之命。”他心念一转,随即又道:“皇上,臣有一事,还请皇上移尊步,与臣到内堂中商议。”

旻元皱了皱眉,虽觉不愿,却亦没有推拒,遂与姚士韦一同进入了内室中,听得姚士韦似笑非笑道:“皇上,您可知,臣此番大费周折寻亲女,全是为了皇上。”

旻元更蹙紧了眉头,道:“如何便是为了朕?”

姚士韦道:“臣原一心想将长女妍枫送进宫中,侍奉皇上,可惜妍枫福薄,未及为皇上尽心便身故。”他假意洒了几滴泪,方续道:“臣心系皇上,知皇上日理万机,为国事劳心劳力,如何便能缺了侍奉在侧的贤德之人?臣为此夜不成寐,食不甘味,只想到,只有将臣之亲女送进宫内,方能确保其能尽心竭力地伺候皇上,使皇上更专于政务。因此,臣不惜一切寻找当年流落在外的亲女的苦心,还望皇上明白。”

旻元神色微变,冷冷地看着面带忧戚之色的姚士韦,沉吟片刻后,道:“卿家言下之意,朕自是明白。”

姚士韦轻舒了口气,道:“皇上英明。如此,臣定必好生教养次女绮枫的宫闱之规,使其进宫后,可悉心侍奉皇上。”停了停,又一字一眼道:“为皇上繁衍皇嗣。”

旻元闻言,心头一抖,忍不住冷笑,讥诮道:“卿家果然一心牵系于朕,打点周到,无人能及。”

姚士韦自若地笑了一下,道:“臣自是以皇上之意为先,如若皇上满意臣的打点,臣定必马上释放外间女子,自此不再以本次之事究其之过。”

旻元并非不知姚士韦意带要挟,心下却另有计较,只不以为忤,淡然点头道:“朕自当明了卿家厚意。朕迎花氏进宫之日,便是卿家之次女进宫之时。”眼见姚士韦容长方脸上浮现出得其所哉的笑意,旻元暗暗于心下冷嘲而笑,那盘旋于心的念头越发成为了一抹阴狠的决绝。

自内堂出来后,姚士韦即命人放开了花如言。她脚步虚浮,勉强站住了身子,回头看一眼仍受钳制的月貌,语带不安地请求旻元道:“月貌所为,全受我指使,如今既然释放我,请将月貌也一同放过。”

旻元听到她声音泠弱哀绝,切切地传进耳畔,流连于心田,只定一下旌动的心神,便命姚士韦道:“放了她。”姚士韦心下虽有不甘,却亦无法,只得依言而为。

随在旻元身后离开宰相府之时,花如言只感浑身虚软无力,脚下微有踉跄,只能是依着月貌相扶的臂膀缓缓往前行走。月貌想是不曾料到会是当今皇上前来营救,面上是惨白无人色,浑身颤抖,直令花如言心下更为惴然不安,椎心难忍。

宰相府门前停了一顶黄绸暖轿,一顶七宝玲珑暖轿,有侍驾的微服侍卫和宫人恭谨地伫立于轿旁,待见到旻元出府,一径儿跪下行礼。旻元行至黄绸暖轿前,回头看向花如言。她正好来到七宝玲珑暖轿旁,面带几丝犹豫,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来,静静地回视他,目内似带着一抹水雾,却掩不住她眼中的无奈。他面沉如水,转过了头,不再看她,径自上了轿。花如言轻轻叹了一口气,与月貌一同上了轿,不知此去何处,但已无心去问,如若是终究是摆脱不了他的皇命,或许无论到达何方,均无须太在意。

轿行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便停了下来。有宫人为她掀开了轿帘,敬声道:“姑娘请下轿。”

花如言倒抽了口冷气,扶着月貌的手下了轿,放眼看到跟前的并非是皇城华庭,而是普通宅府的大门之前,疑惑地抬头看去,唯见宅府上的红木匾上是墨黑的大字:薛府。

不觉疑惑于心,正自踟蹰间,旻元已拾级而上,来到大门前停下,许是知她未曾跟上,回过头看来,只见她微微地蹙紧眉头,迟疑不前,遂道:“此处乃你故友薛子钦家府,怎了?竟不曾来过吗?”

花如言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疑虑,与他一同走进了薛府。

进入厅堂后,果见薛子钦已等候在此,当旻元踏进厅中,薛子钦忙不迭地拉同身旁一名容色喜出望外的女子跪下。

随在旻元身后的花如言一眼便看到了薛子钦身旁的女子,意想不到地低唤道:“花容?”

月貌早耐不住,快步奔到花容身边,道:“你怎么会在此?”

薛子钦微笑道:“皇上圣驾前往宰相府时,我心中担心,特意到临安街再看一看,没想花容一人还在那小宅里,我生怕她会有意外,便把她带了回来。”

劫后余生的悲喜交集汹涌于花容月貌二人心头,姐妹俩牵着手细说着在宰相府遭遇的一切。

旻元立在厅堂中,并无意落座。

花如言心知他将自己带到薛子钦府中,必是另有用意,只是不动声色,垂下头往前走一步,在旻元跟前跪下道:“花氏谢过皇上救命之恩!”

旻元只默然不语,静静地注视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她,脸上如被一层淡漠的雾霭所迷蒙,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来。

薛子钦早便察觉到花如言脸上红肿带伤,正自为她心焦,眼见此状,一时又不好插言,只是疾首蹙额地候于一旁。

良久,旻元方缓声开口道:“朕与花氏有话,你们都退下。”

田海福依言率了一众侍卫和宫人退出外间。

薛子钦心念着花如言脸上的伤,半带犹豫道:“皇上,不若由臣先将热水和疗药送来……”

旻元看了薛子钦一眼,点头道:“马上送来。”一边伸出手,本欲将花如言扶起。

她却欠一欠身,避开了他的手,道:“谢皇上。”自行站起了身子,依旧垂着头,半侧过身,无意触及到旻元微带关切的目光。

少顷,薛子钦将药和热水送进了厅堂中,又担心花如言自行上药不方便,更特意让花容送来一面小靶镜。

花如言有意无意地背过旻元,手中伸进水盘中揉着巾帕,心中是些微的不安,却又知大可不必如此。她知道他有话,本无须她多问多想,她不过是静听罢了。

只不曾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为何要潜进宰相府中?”

花如言手中动作停了一下,细长的水流淅沥地自她拧紧的巾帕上滴进盘中,似是一刻停顿的辰光,可容她思量清楚恰当的答案。

思绪落定后,她一边展开热气弥漫的巾帕,一边静声回道:“为报夫仇。”

旻元显然是始料未及,挑了挑眉,道:“报夫仇?”此三字于心下细嚼,有一股苦涩的滋味蔓延开去,他自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花如言施施然地在圆凳上坐下,对着小靶镜轻轻地将面上的血迹拭去,声调幽浅道:“姚士韦滥杀无辜,祸害忠良,竟狠而夺我夫君性命。花氏此生只以夫君为先,夫既已亡命,花氏苟存于世,不过是为了替亡夫讨一公道。”她微微侧过头,以眼角余光注意着身后的旻元,凄绝道:“皇上,如此,您可明了花氏之志?”

旻元唇边慢慢地蕴上一缕苦笑,注视着她背影的目光于一刹那变得深沉,道:“朕明白你之志,你可明白朕之心?”顿了顿,声音轻颤,似是提起了某些不愿再记的痛忆,“从一开始,你便已对朕撒下弥天大谎,你又可曾想过,终有一天,仍须面对朕?”

花如言拔开了白瓷药瓶的木塞,刺鼻的药气迎面而来,直教人胸中翳闷,心潮澎湃间,她重重地放下了药瓶,倏然站起身,快步来到旻元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坚声道:“花氏斗胆,犯下欺君大罪,唯求皇上赐花氏一死!”

旻元难掩痛心地看着一脸决绝的花如言,暗暗咽了一下,平息下心头的悲怆,道:“你该知道,朕绝不会赐你死罪。”

花如言阖上双眼,哀凉浅笑,道:“花氏可告知皇上,在花氏面前,从来只有两条路,一是伏罪受死,一是皇上恩德无量,放花氏远走。不知皇上是否愿意成全?”

旻元凄冷一笑,双眸闪烁如深夜长空中的寒星,道:“朕不杀你,也不会放你,但朕愿意帮你。”

花如言睁开眼睛,扬起头,半带思疑地看向旻元,这位当日在流峰山下孤苦无助的小穆,梅月客栈内温文儒雅的翩翩公子,此时却是掌握天下人生死的至尊帝王,他负手昂然而立,明黄常服上的金丝团绣龙纹与他自身浑然而成的无上贵气相得益彰,是使人于不自觉中便深感卑微的高高在上,是使人不敢直视,不可妄言,不容亵渎的尊贵龙威。他龙颜坚决无可商榷之余地,君无戏言,一语既出,便是成命。她心头是惶惶不可自安,于这一眼之间,好不容易于建立的一点从容淡定,亦全数瓦解,唯得无力地一句相询:“皇上如何帮我?”

旻元凝神看着她,道:“你想报仇吗?朕可助你。朕助你向姚士韦讨这公道,并以姚士韦的首级,祭那枉死在其手下的冤魂。如此可好?”

花如言怔忡不已,满目不可置信。

旻元又道:“你可曾想过,如若单凭你一人之力,连接近姚士韦也是痴心妄想,更莫说要向他报仇雪恨,此次事发,便是最好的教训。当今世上,可以帮助你的,便只有朕一人而已。”

花如言心乱如麻,一时理不清头绪来,只道:“姚士韦乃当朝宰相,该是朝廷重臣,皇上为何要助花氏对付他?”

旻元笑意深远益显不可捉摸,“朕助你,你亦助朕。便是如此道理。”

花如言震惊于心,暗觉骇然,只垂下了头,发不得一言,片刻,沉声道:“皇上既要助花氏,可是要花氏付出代价?”

旻元并没有马上回答她,只上前了一步,含着怜惜意味的眼光柔若和风般于她红肿的脸庞上掠过。

她半垂着螓首,面上是如水的沉静,许是感觉到自己在注视她,神色间泛起了一丝谦恭,只是,他依旧是自她秋眸内捕捉到几分坚执与倔强。他不由轻轻笑了,心底漾起的涟漪是一汪苦水,自他以当朝天子的身份出现,并从姚士韦救下她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们之间的牵绊。

他慢慢伸出手,当指尖只差一刹便触及到她受伤的脸颊上时,她却适时地更伏低了身子,道:“花氏愚笨,心中对皇上之意甚多不解,求皇上解答。”

旻元伸出的手微微地一僵,五指尖抖了一下,方略显颓然地收回。他狠一狠心神,道:“你要付出的代价,便是进宫为朕之妃。”

花如言心中早有此料,只是乍然自他口中得以证实,整颗心还是急剧地跳了一下,抬起苍白无色的颜容,忍一口汹涌至嗓子眼的激荡思潮,颤声道:“皇上既知花氏之志,何以还苦苦相逼?花氏……花氏先夫不幸遇害,乃为不祥之身,皇上……何苦?”

旻元目内是一点苦涩之意,只淡淡笑着道:“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在流峰山下的险遇?”他不再自称“朕”,看向她的目光渐次带上与回忆有关的和暖融融,“我身受重伤,而你不过是一名弱女子,生死攸关之时,却并无半分惧意,你我素不相识,你仍然悉心照顾我,当我自己已觉得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你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一定要支持下去。这一切,你可还记得?”

花如言听他提及流峰山,记起的只是曾有的徒劳无功,眼前浮现的,是于雨中仓惶无助的苦苦寻找,不禁悲从中来,咽了咽后,哽声道:“皇上乃为天子,自有皇天庇佑,必然能逢凶化吉……花氏当日所为,只是顺应天意。”

旻元悲怜地注视着她,片刻,敛了敛心头的意绪,道:“既是天意,你便不可再违逆。你进宫为妃后,朕自会妥当为你筹谋一切。”话至此,他神中有不易察觉的森寒一闪而过,“朕想你无论如何不该忘记了,你的亲妹如语,是如何冒你之名进得宫来?此乃欺君罔上之举,论罪当诛。”

花如言一惊,慌地哀切道:“皇上切莫怪罪如语,当日所为,全是花氏之意,如语纯是被迫而为,求皇上恕罪!”

旻元冷冷一笑,道:“只要你顺应天命进宫,朕自是可以免其死罪。”

跪在地上的花如言只感觉双膝如是被利针生生刺进了骨肉中,传进脑际的是慑心的疼痛,更是惊心的讶然,交集不散,狠狠地攥紧她的心房,不使她有半分喘息的余地。沉冷的绝望之意带着凄涩的苦萦绕于胸臆间,似是自此再不能有半分活的气息,只不过是余下一点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她慢慢挺直了腰身,眼光清冷地落在旻元身上,静静道:“皇命如山,天命更不可违。花氏卑微之身,不可抗衡,唯得顺应而已。”

旻元听到她的话,轻轻松了口气,却并无半分喜悦之意,只有更深的沉郁覆于心头。他倒抽了口冷气,道:“进宫前,你暂且居住在薛府中,静待进宫之日。”

花如言默然垂眸,片刻,方道:“花氏领命。”似想起了什么,又道:“花氏尚有一个请求。”

旻元挑了挑眉,道:“你且道来。”

花如言道:“花氏身边的花容月貌姐妹二人,聪慧机敏,行事伶俐周全,与花氏亦有姐妹之义,花氏斗胆,想与此二人一同进宫。”她停了停,“此二人与姚士韦有不共戴天之仇,日后或许可助花氏一臂之力。”

旻元眼内精光掠过,没有思虑太多,点头应允道:“如此便依你所求吧。”

花如言抿了抿唇,道:“谢皇上。”

旻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只觉眼前的她,依旧是这般遥远,比往日不曾与她相逢,只于记忆中回想她的纤纤倩影时,更觉遥不可及。

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心中只想,如此的距离,终将有一日,不再是他们之间的鸿沟,又或许,即使无法改变,亦不再重要,当如语的谎言在那个笑话中不堪一击之际,从今以后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如言还是谁,都已不再重要。他要的,从来只是心中的执念,从来只是皇太后的忌惮。

只要皇太后知道,他所想所行所为,全为把握全局,小及宫中人事,大至天下民情,他有慧眼一双,从来不曾受蒙蔽。

如此,便足够。

目送旻元远去后,花如言虚脱地跪坐在地,脑中思绪万千,又觉自己如同是重复一个曾以为可以远离的命定,如语代己进宫,原是更深的陷阱,待她今日一步踏进,便再无脱身之机。

薛子钦和花容月貌二人神色各异地进内,看到花如言仍跪于地上,薛子钦本想扶,却又犹豫了。此间隙,花容已一个箭步上前,扶起花如言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如何皇上会来救我们?”

花容扶了花如言在椅上坐下,月貌忙不迭取了药瓶为她上药,道:“不管他是怎的,如今平安了就好,别的事情,咱们再从长计议。”

花如言看着此姐妹二人,轻轻叹了口气,道:“花容月貌,我请你们原谅我一事。”

花容月貌二人闻言一怔,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等着花如言说话。

花如言苦涩一笑,低低道:“皇上今日之所以来救我们,是因为当日我与皇上曾有一面之缘。圣意难违,皇上命我进宫为妃,我无可推拒,只能从命。”每说出一字,她的心便痛一分,抬眼掠过花容月貌呈满惊异的脸庞,目光落在薛子钦面上。

他只不敢与自己直视,只是目带无奈与痛憾地别开了脸去。

花如言心下微微一沉,笑意愈显凄苦,是了,他该早知皇上之意,因此才会在府上安排妥当,只待她入住。如此顿了顿,又道:“我只感进宫惘然,一时情急,便向皇上请求与你姐妹二人一同进宫,好得照应,还不曾想过你们是否愿意,皇上虽已答允,但如若你们二人不愿,我仍旧可以回了皇上,只说你们另有牵绊,不便进宫。”

花容月貌二人始料未及地相视一眼,只迟疑不决,一时未能回应。

花如言脸上的创口在带着薄荷清凉的药油下隐隐地微痛,她忍下不适,道:“我细细寻思,如今我们已打草惊蛇,再要设法对付姚士韦并非易事。我进宫后位居妃位,虽已置身深宫,行事更觉不便,但却可以万全之身留心姚士韦的行举,而你二人,可以谋定而后动,不比孤身在外,筹算无门,以命相搏更为有利吗?自然,这都是我一人之见,更要委屈你二人为我的侍女,我亦于心不安,若你们另有打算,我自是不会强人所难。”

花容背过身去,低头沉思。月貌则手握着药瓶,怔怔地发呆。回想起今日在宰相府的命悬一线,再忆及这些年来的颠沛流离,空有一腔仇恨却无计可施地愤怨及戚然,犹如做出了某个决定,二人不自觉地再相视了一下,异口同声道:“我们愿意随你进宫。”

花如言强自宽颜而笑,左手拉着花容,右手拉着月貌,道:“我们终是可共患难的好姐妹。”

花容月貌听得此言,不由心生酸楚,眼眶发热,竟泛起了泪意来。

花如言心内抑翳难禁,竭力将盈于眼内的泪水咽了回去,看向一旁神色黯淡的薛子钦,道:“薛大哥,皇上究竟是怎么知道我在宰相府的?”

薛子钦脸色更为难看,垂下头来,低声道:“我在同僚处得知你会在宰相府中遇险,原想亲自去求见姚宰相,不曾想皇上竟召我入宫。不知皇上如何会得知我与你相识,只问我你的下落,我情急之下,只得把你的境况告知皇上……”

花如言闻言苦笑,摇头道:“原来并非什么命定,不过是我自投罗网罢了。”

薛子钦听到她的话,心内如打翻了五味瓶,百般滋味在胸间。他走上前一步,双手止不住微微发颤,犹自不安道:“如言,我要告知你一事。皇上之意,是想我与你结为义兄妹……以便册封之时,正你门楣。”

花如言眉心一跳,有点意想不到地扬起头看向薛子钦,对方满目的怅惘使她一下明白了旻元的用意,不由冷笑,点头道:“好,皇上爱重花氏,事事为花氏考虑周全。如此甚好。”

薛子钦心如刀绞,回想起皇上向自己道出此意之时,他几欲脱口而出一个“不”字,然而,当抬首面对圣上肃威龙颜的一刻,他只是迅速地重新垂下头去,闭一闭双目,敛了意绪,平静无澜地回道:“微臣领命。”

等不过数日,他们便是君臣之别,他纵有再多不舍与希冀,亦是痴人说梦。

此时此刻,面对如言嘲冷的眼光,他可为的,不过便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

那一日过后,花如言每天对镜自照,细致无遗地端详自己曾受伤的脸颊,总觉着伤痕似日深比一日,问花容月貌,她们微笑着说:“好多了,快看不出创口了。如言姐姐莫要担心。”她将信将疑地抬手抚着脸颊上那一道粉红的疤痕,只觉指腹是分明的润滑,也许,花容月貌是对的,她脸上确是痊愈了。

还剩一分伤,无影无迹地留存在生命中,坠于她两肩,成为一生的包袱。

数日后,田海福便带着宫内的教引姑姑一同来到薛府,道:“奴才见过姑娘!这一位是宫中的琼湘姑姑,她将留在府中为您教习宫中的礼数。十日后,皇上便会下诏册封姑娘,姑娘在这十日内,须为留神每一礼数。”

琼湘面上一闪而过的错愕还是落入了花如言眼中。该是惊异她与如语的相似吧?花如言想起如语,心便不觉地揪紧起来,随即记起薛子钦的话,旻元到底是如何知道她与薛子钦的关系?难道瑶章公主出尔反尔,回宫后将遇到她一事告知了旻元?她心下暗沉,旻元一意再迎自己进宫,那么如语即便性命得保,恐怕处境亦堪忧。

心头萦绕着担忧,花如言趁花容领了琼湘到客厢之际,留住了田海福,对其微微欠一欠身,歉然道:“田总管,花氏往日胆大妄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有祸累田总管之处,还请您海量汪涵,多多包容。”

田海福因花如言姐妹二人李代桃僵一事备受旻元责难,惊惶之余难免有怨怼之意,此时重遇当日真正的花如言,自是加倍小心,只想不到她会主动提起当日的事,更是自低身段向自己致歉,一时反而诚惶诚恐起来,忙道:“姑娘言重了,都怪老奴当日言下有失,害姑娘生了惊惧,方会出此意外。如今幸得皇上宽宏,不加责罚老奴,有愧的应为老奴才是。”

花如言眉宇间含了一缕谦和,目中带着几许不安,轻声道:“万般不是,皆因花氏一时愚昧。敢问田总管,皇上可有因此事责罚花氏的妹妹如语?”

田海福道:“姑娘不必担忧,柔……柔妃在宫内安然无事。”言罢便低下头去,有退却之意,似是不愿再多说。

花如言亦不再追问,心下的牵念却没有减淡些许。接下来的数日与花容月貌二人一起听琼湘教习宫中的礼数规矩,唯觉琼湘不卑不亢,沉稳持重,言语间颇有分寸,花如言几次欲向其打听一些有关如语的事,却又隐隐觉得不妥,总无法启齿。

私下与花容月貌二人提起,花容只沉吟着,若有所思道:“如言姐姐,不知可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这个宫里来的人有点不对。”

月貌交抱着双臂,咬了咬牙,道:“大容想的和我一样。”

花如言本就心有思疑,听花容月貌如此一说,便更确定了几分,只问道:“你们觉得哪里不对?”

花容道:“在千门之中,除了八将之技,还有一着甚为关键,便是鉴貌辨色,以心看人,看人之心,除却留神对方的行为举止,更要注意对方的脸色眼神。我先是自琼湘总有意无意地私觑如言姐姐后,发现有不妥之处,然后便一直对她鉴貌辨色,察觉她表面上是规行矩步,守着礼数,可是眼神总是随着如言姐姐飘忽不定,目光中是一种很奇怪的锐利,像是要把如言姐姐里外看个通透一样。”

花如言眉头轻轻一蹙,只抿紧唇低头沉思,又听月貌道:“说白了就是来探清如言姐姐为人底细的,而且,她在教那劳什子规矩的时候,总是故意透露出皇宫里的事来,开了话头却不往下说,像要引着如言姐姐追问,我想啊,这里面八成是有文章!”

花如言想了想,道:“只不过是一个宫女,如何便会对我格外留神呢,只怕是……”

花容伶俐地接道:“既是奴才,必是受人指使行事吧。”

月貌道:“我们可得加倍儿小心,皇宫里的事千万不能向这人打听。岂有此理,胆敢在我谣将面前班门弄斧!”

花如言自此更留了一分心,本已觉着那一行一举不容差池的繁文缛节中已昭示着宫中生活的步步为营,意想不到的是,琼湘这代表宫内某一势力的潜伏危险正隐晦地跟随着她,尚未踏进宫门,便似被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笼罩于下,以至到得册封进宫当日,她心头如有千斤重,却无从解脱。静静坐在妆台前,从镜中看到花容双手捧来旻元所赐的一袭绣金线团翟芍药祥纹云锦绫衣,她垂下眼帘,掩下一心怅惘,让花容月貌为自己穿上吉服,华贵衣裳带着靡丽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鼻息间曾有一瞬的窒息感觉,她微微掉开头,深吸了口气,方看到镜中的自己容色惨白如雪,在一团锦绣瑰丽的耀目流光之上,尤显凄惶孤绝。

缓步走出厅堂外听旨,只觉步履是以往不曾有过的维艰,珠围翠绕的累累沉重也许是天家的殊荣之尊,然而自她在徐徐展开金黄缎帛的田海福跟前跪下时,却觉得是牵绊半生的枷锁。

“咨尔吏部主事薛子钦之义妹花如言,端芳柔嘉,舍其身而护圣驾,谦和仁厚,其心于民生,不以尊位为重,善心可昭。今册为正二品婉妃,即日进宫。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