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华庭梦魇(二)
颜瑛珧和冼莘苓二人亦是意想不到地怔住了,片刻后,颜瑛珧开口道:“皇上,事关重大,还是请御医来为……为如语妹妹诊视一下为上。”
旻元神色已恢复如常,点头下令道:“田海福,速传御医!”
冼莘苓却道:“且慢。皇上,臣妾以为,此事关系到皇家子嗣血脉,为太后视诊的方御医医术高明,请他前来为如语妹妹诊脉较为妥当。”
花如言心下暗惊,听这冼昭妃的言下之意,似是暗指唯恐如语在龙嗣一事上弄虚作假,她且忧且怜地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妹妹,揪心不已。待那田海福领命匆匆去了,她上前一步来到如语身侧,心下有千言万语,却只哽在喉中,半句无法成言,唯得满目关切与焦灼。
花如语此时脸庞上带着几分坚忍冷决,双手垂放在身前,有意无意地抚摸着小腹,眼光只追随着旻元的身影。
过不多时,田海福领了方御医进殿来,旻元扬了一下手示意其不必多礼,道:“马上替柔妃诊脉。”
方御医年过百半,沉稳持重,以他于内宫行走的直觉虽知此刻事态不寻常,依旧从容不迫,依礼来到花如语跟前,隔了丝薄的绸巾为她把脉。
花如言忧心忡忡地候于一旁,只关心妹妹是否真已有身孕,一时倒未曾注意旻元适才称如语为柔妃。颜瑛珧与冼莘苓则不约而同地相视了一眼,心下明白旻元已收回了贬花如语为庶人的成命。颜瑛珧虽觉意外,却很快便平复下去,微带急切地注意方御医的神色。冼莘苓唇边是淡淡的笑意,带着冷嘲的意味。
方御医眉头先是微皱,而后又舒展开来,却并不言声,双目半眯似是在作进一步确定,片刻后方收回了诊脉的手,向旻元作揖和声道:“禀皇上,娘娘脉象往来流利,圆滑如滚珠,乃为喜脉。”
旻元闻言,半带愕意地看着花如语,平静着语调问方御医道:“确诊无误?”
方御医半垂下首,谦恭的神色中增添了几分坚定:“回皇上,确诊无误。”
花如语双目嚼泪,满怀期盼地注视着旻元。花如言心下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是替如语高兴,还是替如语担忧,只是回心转过一念来,急对旻元道:“皇上,如语既已身怀龙嗣,为保胎儿安然,恐怕是不便迁居他所的。”
旻元看了花如言一眼,眉宇间稍显凝重,略略思虑后,道:“传旨六宫,降花氏如语为贵人……”顿了顿,微有犹豫,再道:“其身怀龙胎期间,暂居清宛宫中,禁足不可出。”
花如言悬着的心顿时落定下来,忙拉一下花如语,小声道:“快谢皇上恩典。”
花如语冷冷一笑,径自来到旻元跟前,并不跪下伏罪谢恩,犹自亭亭玉立,轻声道:“是柔妃还是贵人,对如语而言,并不重要,只希望皇上自此可以记住如语的名字。”
旻元看向她的眼光中却似不带半点感情,沉冷如暗夜,并不予回应,只淡淡下令道:“摆驾!”便快步往殿外走去。冼莘苓随即也率了宫人离去,殿中只剩下花氏姐妹和颜瑛珧三人。
花如语眼睁睁地看着旻元远去,面上越发落寞,怔怔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妹妹性命得保,也不必受那冷宫之苦,花如言到底松了口气,她正想上前劝慰几句,便听颜瑛珧婉声道:“婉妃妹妹,此处已为贵人妹妹的禁足之地,你我均不便久留,还是与姐姐一同离去吧。”
花如言正想说什么,花如语已冷笑着道:“是了,二位娘娘尊贵无比,如此不祥贱地,是不配二位踏足的,还请离去吧。”看向满目关切的姐姐,却是怨毒难禁,“不必再猫哭老鼠假慈悲。”
花如言眼见妹妹如此,心痛难当,道:“如语,是我害了你。”
花如语仰头哂笑一声,不再回应,自顾转身返回内殿去。
怀揣着汹涌如潮的悲戚与不安,花如言默然地与颜瑛珧一起走出了清宛宫。在宫门前,她强自镇定地向颜瑛珧行了平礼道别,颜瑛珧目光殷然看着她,道:“婉妃妹妹切记把心放宽,不要记挂愁绪。你初进宫中,若有何需要,记住来找姐姐,姐姐必会相助一二。”
花如言面上泛起一抹感戴的笑意来,欠身道:“承蒙姝妃姐姐眷顾,花氏感激不尽。”
颜瑛珧微笑了一下,轻叹了口气,道:“倒也谈不上什么眷顾,在这宫里,我们不管位名高低,都是一同侍候皇上的姐妹罢了。彼此照应,也是延那姐妹之情。”她怜悯地注视花如言,“话说回来,妹妹也不必太介怀花贵人的事。即便不是妹妹进宫,花贵人也……”又再低叹,并没有往下说。
花如言心头一紧,正想追问,却又按捺下来,只当作并没有意会,语带感激道:“无论如何,妹妹仍是谢过姐姐关怀之心。”
颜瑛珧注视着她的眸中有一丝淡淡的绪动,却只是低低一笑,没有再多言。
带了满腹的疑虑返回玥宜宫,花如言下了鸾轿往巍峨的宫门内走进,且行且过,来到正殿之前,步上凿成莲花纹样的白石台矶,迎面便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平台,殿中雕梁画栋,玉砌居香,锦幔珠帘,极尽华贵雅致。
月貌、访琴等人正候在紫檀木雕花迎春刺绣屏风前,自花如言踏进殿内时,便依礼下跪相迎。
花如言忙道:“快请起,日后在宫内,便不必多礼了。”
访琴站起身来后,微笑道:“娘娘和善宽厚,奴婢等便更该依规矩妥当行事,定必让娘娘安心不再多费神。”
花如言在殿中落座,即有小宫女上前来奉茶,她将温热的茶杯搁于一旁,记起适才情急之时曾对访琴疾言厉色,心下微沉,遂温言对访琴道:“本宫初进宫中,这宫内的许多事还需劳姑姑多加打点,姑姑心细如发,想必甚明行事周全之理,如此本宫便安心了。”她向花容点一点头。花容会意上前将赏银交给访琴。访琴接过赏银,谦恭谢过恩后,便退了下去。
花如言与花容月貌二人来到花梨木雕石榴蝙蝠玻璃碧纱橱后的内堂中,月貌不等花如言开口相询,便道:“我可打听仔细了,这宫内的境况与琼湘所说的倒也相符,中宫悬空,皇太后一心于政事,甚少过问后宫之事,如今由颜、冼二妃主理后宫。只一点,那琼湘总有意无意透露冼妃风头更甚于颜妃,但我却感觉当中另有蹊跷。”
花如言回想一下于清宛宫时的情形,只感觉颜姝妃较为温和平实,言语行事多以人心情理所发,并不咄咄逼人,而冼昭妃相较之下便频为凌厉,每字每句不留余地,大有雷厉风行之势,更似是一贯主掌实权之人的性子。不由问道:“你觉得有何蹊跷?”
月貌一手横放在胸前,一手半举着,食指左右点动,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我觉得这宫内的人和事并非如表面这般简单。因为我还查知,当今的皇上,竟是半个傀儡!”言及此,花如言和花容二人慌忙向她使眼色,她吐了吐舌头,凑近一步放轻了声调道:“皇上受皇太后所制,朝堂上更是姚士韦的天下,虽然近日皇上有重掌朝政之意,但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所以寒,要扳回局势,谈何容易。冼妃为姚士韦的外甥女,你们试想,皇上对姓姚的是何种心情?对冼妃又是何种心情?”
花如言细听月貌之言,暗暗恍然,始为明白旻元何故会愿意相助自己对付姚士韦。正思虑间,便听花容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琼湘是有意要使如言姐姐乱了方向。”
花如言想了想,摇头道:“也不能就此定论,冼昭妃虽有可能不得皇上之心,但她在宫中的地位却有目共睹,说她风头比颜姝妃甚,并不为过。”她看向月貌,问道:“可有打听清楚琼湘身侍何处?”
月貌道:“琼湘是冼妃宫中的主事宫女。还有一事说来好巧,如言姐姐,你妹妹进宫之前的教引姑姑,也是琼湘。”
花如言微微一愣,道:“但琼湘当日竟然只字不提此事。”
花容皱眉低声道:“日后定要对冼妃多加提防才是。”
月貌张了张嘴,却又翕上,犹豫着不语。
花如言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抿了抿唇,道:“月貌,有何话只管道来。”
月貌微带悯然地看她一眼,道:“说起如言姐姐的妹妹,着实是宫中最大的话柄。据闻她进宫后不久,竟刑罚妃嫔,闹得宫中人尽皆知,后来,还因此事而被皇太后禁足思过,最终,她三跪九叩到皇太后宫中请罪,方得了免罪。”
花如言闻言,心头如受芒刺锥心,悔痛之感犹如深入骨髓,眼中酸楚莫当,竟又泛起了泪意。如语隐含悲怆及怨恨的目光再度重现于眼前,朦胧了她的视线,揪痛了她的心房。她深深咽了一下,哽声轻道:“原是因为我,如语才要受这些苦。一错,只错在当日我不该一走了之……”耳闻到花容的叹息声,她抬起头来,伸手拉住花容月貌二人的手,道:“后宫之内人心难测,祸福无常,我着实不该带你们一起进宫。”
花容眼眶泛红,道:“如言姐姐你这话可要不得,与你一起进宫是我们姐妹俩心甘情愿的,哪来什么该不该的?”
月貌语气带上几分决绝:“即使当日你不提带我们进宫,我也要向你请求,与其在宫外对姓姚的束手无策,不如进宫一搏。家仇誓死必报,不管结果如何,我们无怨无悔。”
不论结果,无怨无悔,花如言于心下默念。自她孤身从平县出发,迢路遥遥上路寻找唯霖音信那一日始,何尝不是每日告诉自己,不论结果,无怨无悔。
此番初进宫中,劳累的不仅是她一人,让花容月貌二人休息后,她屏退了其他宫人,独自往内堂走去。
花如言在殿门前静静伫立片刻,这全然陌生的奢丽空间,便是往后她赖以生存的笼牢,如是在华贵的舞台上,以心中一点复仇的意念步步为营。不论结果,无怨无悔。
她深深吸了口气,清芬的甜香充斥于鼻息间,丝缕涌进胸腔中,无声无息地平和了纷乱而戚然的心绪。
她自行脱下遍身璎珞环绕的绫罗华服,摘下头上璀璨夺目的金步摇,任由满头青丝于顷刻间散落于肩后,换上一袭淡粉如白色暗花软罗寝衣,方觉身上恢复了如常的轻松舒适。
只觉满目疲惫,遂斜斜地靠在贵妃榻上闭目歇息,当身心安静下来的一刻间,头脑是郁郁的沉重,似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及阴影悄无声息地包围过来,使她呼吸有些微的急促。意识是半梦半醒,仿佛仍然身处在清宛宫内的梦魇之中,亲眼目睹妹妹陷于性命堪虞的困境,一转眼间又成了阻隔重重的上京路上,唯霖疑真似的身影赫然入目,恍若又看到了他的脸庞,待伸出手去,却只触及到虚无清冷的空气,心一下如坠谷底。
未待回过神,周遭忽然光明全无,只余冷森森的漆黑一团,分明没有风,却有彻骨的寒意侵袭而来。她惊惶不已,几欲惊叫,声音只哽在喉中,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紧紧掐死。她惊惶失措,恐慌难禁,正自绝望间,倏地有一只温暖的手将她一把拉过,那摄人心神的不安骤然散去,摇摇欲坠的身子慢慢地回复了平稳,眼前微微一颤,唯觉明光灿然,竟是梦醒时。
“如言。”
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低唤,感觉自己的手正被那温热的掌心攥紧,她慌乱的意绪渐渐平复,那如小扇般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慢慢睁开双眸,迷蒙的视线中,是一张尚觉陌生的脸庞。
殿中烛火通明,光影摇曳,他的身影明晰如斯,警醒她再不是置身于梦内,再不能奢望可从噩梦中醒转。
未等他出言,她立即自榻上下来,跪在他脚下道:“花氏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迎驾之礼,求皇上降罪。”
澄明耀亮的熠熠光息却似照不进他渐觉哀凉的心头,他注视着强自维持着一派谦恭守礼的她,片刻,方道:“在你心里,我是皇上,而不再是当日的小穆,对吗?”不知何故,脑中一闪而过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所握紧的那一双手,记忆有不经意的重叠,山洞中的这个她以及宫中的那个她,心下不由微微一紧。
花如言不知此刻自己的脸色是否异常的苍白,面上微微地发凉,她更垂下了头,道:“在花氏心目中,无论是皇上,还是当日的小穆,都无甚二致,因为皇上无论是何等身份,都是天下至尊之人。”
旻元微微地蹙起眉头,耳畔幽幽地回荡起另一个婉柔的声音来:“幸得你我,尚有相聚的缘分。”是当日期待已久的一个答案,是可笑谎言的开端,却已是此刻面对疏离时微薄堪怜的寄望,寄望她会如那一个她,给予他想要的温情。
“你可知道,我并非想成为你心目中的天下至尊,我只想……”他话至此,却在看到她清冷如水的明眸时止住了言语,她的神情是恰到好处的七分恭敬三分自若,再容纳不下多半分柔情。
“在花氏心目中,皇上除却是天下至尊,更是恩人。”花如言心下满溢着深重的惴然不安,只蕴一缕坚如磐石的信念压于胸腔中,使自己得以在紊乱的心绪中寻得一抹镇定,“皇上宽宏,不咎小妹罪责,对花氏而言,是莫大恩典,足以铭记此生。”
她幽凉的语声如寒风般轻轻拂过他耳际,他不觉冷笑一声,道:“我可以为你极力保全如语,可是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妹妹,你的……亲人,就从来没有想过你自己吗?”
花如言散落的青丝乌亮如水,黑玉绸缎般披于身后,随着她螓首的低垂,柔软的发丝丝缕飘垂于肩前,似是有意无意地遮挡下面容上的无奈与怅惘。可有想过自己?她苦笑,有触动心扉的悲怆隐隐涌现,只唯得沉默,眼光寂寂地注视着光可鉴人的地面,那儿有自己若隐若现的影子。
他轻轻叹息,伸手想将她扶起。当指尖触及到她臂膀上时,她身子不期然地一抖,却并没有刻意闪避,只是抬起了头来,如云似雾的青丝越发映衬得她面白如雪,使得他更生怜惜,温言道:“你先起来吧,地下寒气重,你穿得单薄,不要受凉了。”
花如言顺着他的虚扶站了起来,虽感觉到他正凝视着自己,却只半垂着眼眸,敛下目内的一切神绪,无意亦不可回视于他,更不想他再度探进自己的心田。
他与她已是咫尺之隔,她的淡漠与规避他并非感觉不到,脑中浮现的却是如语一句“如今与你相见,我才放下心来,你仍旧是我心目中的小穆”,如是幻梦泡影,瞬间即逝,从来不曾属于他。
殿内暖香浮动,若有若无地缠绵在他与她彼此间的静默之中。良久,他开口道:“你初进宫中,也许会觉得不甚适应,我会常来玥宜宫内,只你我二人独处之时,我仍是小穆,你仍是你自己,如此可好?”
他似乎已听到她回答:“这是你与我之间的秘密。”
然而她只依旧谦恭得体地回道:“自如言顺应皇上之命进宫后,便不再留恋过去,包括所谓的自己,皇上若真顾及如言的感受,便请务必谨记与如言的约定。”
旻元微觉颓然,道:“我自然不会忘记。”他目内的灰败隐隐而褪,泛起了一抹凄暗,沉声道:“日后,恐怕要委屈你了。”
花如言淡然一笑,道:“皇上言重。只要能完成如言的心愿,如言愿赴汤蹈火,并无委屈可言。”
旻元神色微微黯淡,放开了扶着她臂膀的手。正欲转身离去,花如言却道:“皇上,如言尚有一事请求,不知皇上可否成全?”
旻元站住了脚步,侧首看着一脸恳切的她,道:“你且道来。”
花如言向他走近一步,敛眸垂首道:“求皇上可准许如言前往清宛宫探视如语。如言知此请求稍嫌不妥,只是如语之所以有此罪责,亦是因如言而起,皇上却全然宽恕如言,如言惶恐,唯求可为如语尽一点心,如此,求皇上成全。”
旻元乍然听到如语二字,心头似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他短短叹息了一口气,颔首道:“我明日便会传令下去,你可以进入清宛宫。”
花如言难掩感激之色,婉声谢恩。心下却另起一念,话至嘴边,几欲出口,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抬头看到他转过身往殿外走去,未待她反应过来行恭送礼,那湖蓝色海龙纹绫罗常服下挺拔轩昂的背影已然渐行渐远,她亭亭立在原地,朱唇半启,只想问一句,他特意在她进宫之时处置如语,可是别有用意。
他最终消失在她视线中,而她的疑问,亦只能成为埋藏在心底的私密,不可言说。
寒冬的深夜中,已是许久不见月光了。她每晚总会来到糊着雨过天青色蝉翼纱雕花窗前,一手推开窗户,仰头放眼眺望,目光幽远地越过连绵的宫墙瓦檐,看那蒙昧天际模糊不清的一点闪耀光亮,或是星辉,或是明月,有时什么也看不到,只得一片灰沉沉的云朵,不论如何,如此日复一日,已成为一种习惯。
仿佛借此思忆宫外的天空,宫外的岁月。
她静静地伫立在窗前,双手轻轻地环抱着自己的身躯,肩头倏然一暖,有人为她披上了一袭裘毛斗篷。
“娘娘,夜凉风大,可要当心身子。”琼湘垂手侍立于一旁,目含关切地看着她,轻声道。
她双手拉一拉斗篷的两侧,似是拢聚了一点怀中的暖意,望向那不知名远方的双眼内,一抹惘然越发浓重得如寒夜中经久不散的冷霜,默然片刻,她口中低低道:“琼湘,又来了一个。”
琼湘垂下头,沉声道:“娘娘不必忧心,清宛宫那一位该不再成气候。”
她冷冷一笑,回过身来,款款走到琼湘身侧,讥诮道:“你并非真糊涂,而是在劝慰本宫,是吗?你以为本宫所指是玥宜宫吗?”
琼湘眉头轻轻一跳,眸中闪过一抹不甘,微微咬牙道:“奴婢原已使清宛宫深信奴婢,依奴婢之言而为,即便不是后来皇上发现清宛宫李代桃僵,欺君罔上,亦难逃被皇上冷落的结果,只不曾想,竟又怀了龙裔……只是,奴婢大胆猜想,皇上如今要保全的只是她腹中龙胎,至于她本人,想来并不能再得皇上半点恩宠。”
她来到细绒锦垫的贵妃榻前坐下,斜斜地往下靠去,冷笑着道:“她腹中这一位,来得太是时候了。难道你不觉得,个中巧合太过么?有了皇嗣这一把握,她可不可重得皇上恩宠,还言之尚早。”
琼湘惊疑不定,微一思忖,道:“娘娘言下之意,是觉得她此胎有疑?”
她转首凝神看着左方花梨木小几上摇曳不定的烛火,幽幽道:“有疑与否,或许并不在于事实如何。本宫相信,在这宫中,往往是事在人为。”明澈的双眸漾过一丝森寒,柳眉一挑,续道:“当日本宫命你将清宛宫的真正身份宣扬于宫中,你进行得相当稳妥,只是此次玥宜宫进宫,你反倒谨小慎微起来了,该不是害怕了?”
琼湘忙道:“奴婢一心为娘娘周全打点宫内之事,断不敢存那退缩之心,只是,这一次因婉妃戒备之心甚重,奴婢曾多番意欲试探其品性和底蕴,都未能成事,更不听信奴婢之言,所以奴婢一时无从下手,实是奴婢愚笨,奴婢该死!”
她闻言,明眸半眯,若有若无的阴冷之意淡淡地覆在凝白如脂玉的面容上,“罢了,既是如此,也不能怪你。这婉妃不简单,本宫是早有预料的,如不是,皇上亦不会不惜一切迎其进宫,免其欺君之罪。”她嘲冷地笑了一声,“皇上早已知清宛宫有意瞒骗,却迟迟不予惩治,不过是特意待得婉妃进宫当日方处置,个中苦心,本宫如何能不晓得?”
琼湘沉思道:“皇上想来该是意欲趁此使婉妃领教皇命不可违之理?虽不直接处置她,却好使其心生畏忌?”
她拂了一下月华色古纹双蝶云样的广袖,悠然道:“此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当然是要让婉妃知道,皇上为了保全她的亲妹,承受着多大的阻力,罪名在先,即便皇上九五之尊,亦未必可以一力赦免。”她苦涩一笑,“皇上用心良苦,只不知婉妃能否领会。”
琼湘脸色微沉,悯然地看向她,道:“娘娘,皇上迟早也该领会,在这宫中,真正一心为他的人是娘娘。”
她涩意含在清冷的笑容中,如是一抹破碎的美满,“或许皇上一直知道,只不过,他此时需要的并不是本宫而已。”她垂下头,鬓旁披落的发丝飘垂在面容旁,淡淡的阴影掩下了眸内的阴冷,“本宫日后要做到的,便是成为皇上唯一需要的人,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本宫亦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