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还流口水?”
她没有忽略他冷冷的声音中,隐隐含着的笑意。
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没有生气,没有责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那么怕他。
她记忆中自己没有过去的。那日午后,在这轩辕殿中的龙榻上醒来,然后,就见到了他。
她怔仲。陌生的一切,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和空白的记忆。
她问他,“你谁是?”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瞬间变得深不可测,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看了很久,才反问:“你不记得朕了?”
她不记得。他是谁?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一切都是空白。
她摇头:“不记得。”
“你自己是谁你也不记得了?”他再问。
“不记得。”她还是只能摇头。
对以前的事情,真的是没有一点点记忆。空白得,让人害怕。
他望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你是宁儿,朕的贴身丫鬟。你晕了过去,朕特许你在这张龙床上休息片刻。事情就是这样,若你觉得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就不要再赖在朕的床上了,不然,朕会以为你在勾引朕。”说到最后,他笑得非常非常的邪妄,害得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他的龙床。
从那日之后,他是她的主子,她是他的贴身丫鬟,简直是全天候丫鬟,他除了出恭的时间不需要她在身边外,其他时间,她都必须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简直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一件差事,将脑袋拴在腰带上过日子的一件差事。这不,她刚刚才走了一会儿神,他便不满意了:“发什么呆?想去西泠院?”
“哦,没有,没有发呆,皇上!”她可不想去西冷院。被罚去那里的宫女太监,几乎没有活着的了,就算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没有就好。还站着做什么?替朕更衣。”他已经起身,懒懒的伸展开双臂,打了个哈欠,然后,很自然的摊平双臂,等着她给他更衣。
她忙走过去。他很高,几乎高出她两个头。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替他系上中衣的带子,又要系得好看,他的要求很高,每一条带子必须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她的手笨拙,怎么系都系不好,往往一个结要系上半天。他却很有耐心的,等着她系好,再解开,解开,再系好,直到他满意为止。中衣带子还真多,好不容易系好胸前的那一条,抬头却发现颈部居然还有一条,她只得掂起脚伸着双手去系,只是这样的话,她必须抬起头。她抬起头,将全部精力都放在手中那根带子上的时候,感觉到他的呼吸,带着他特有的气息,一下一下刷着她额前的发,弄得她的额头痒痒的,又没法子腾出多一只手来挠一挠,只得这样忍着,好不容易将手中的带子系好,终于有一种解脱的感觉,重重舒了一口气,却听头顶传来冷冷的声音:“不行,太难看了,拆了重来!”
倒!不就一根带子吗?至于要求这么高吗?至于系得这么好看吗?
她心里虽然憋了一肚子怨气,手下却还是极其认真的拆了重来,谁让他是主子,她只是丫鬟?主子的命令,丫鬟只有照做的份。
终于给他穿好龙袍,系好了所有的带子。
穿戴整齐,他径自走到铜镜前坐下。她忙走过去,拿了篦子给他梳头。
他的发又长又黑,手感倒是极好的,她拿在手里的时候,总觉得是握了一把丝,柔软得不行。
非常仔细的替他将发拢入冠中,一根都不剩,整整齐齐的。
他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满意的一笑,指着屋角的一个粉彩陶瓷粗口花瓶道:“宁儿,将那个抱上。”
卿言放下手中的篦子,随口问道:“皇上午后不是要去成英殿见军机大臣么?要奴——”婢字尚未开口,见某人的脸色顿时变黑,忙改口:“要宁儿抱着个花瓶做什么?”
这人怪就怪在,从来不允许她在他面前称奴婢,连整个皇宫的人,都不允许将她当作下人,都得尊称她一声“宁姑娘”,所以,她虽然是个丫鬟,却是个有特殊身份的丫鬟。
“多嘴。”凤天凌冷嗤一声,抬腿已经走出了轩辕殿。
卿言只得乖乖抱着个花瓶跟着。
一路上遇到不少人,虽然大家见到他们两个,都将头埋得非常低,但是,她还是感觉所以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当然奇怪,但是,对她来说,也见怪不怪了。
这个主子,如果什么时候不想着拿她开心,她便要念阿弥陀佛了。
凤天凌并没有往成英殿走,而是一路直接往御花园走去。
他刚刚午睡的时候,偷听到卿言与宫女们聊天,好像在说御花园梨花开了,他也一时兴起,想去看一看梨花。
眼前果然是满院子的梨花,争相绽放。和煦的阳光,懒懒撒落下来,将梨花映得雪一样白,叶子翠绿的如碧玉。暖暖的春风拂过,雪白的花瓣,顿时如下起花雨,纷纷扬扬,如千万只雪蝶在风中飞舞。
“哇,好美!”
卿言已经跑进了花雨中,在风中轻舞飞扬的梨花,簌簌地落了她满头满群,她全然不知,沉醉在那一片花海。
她的裙边落满梨花,盈盈如一场雪舞。
他凝眸,静静望着她,简单而快乐的她,风中飞舞的她,如一只雪蝶,快乐得如一阵轻风。心,被这样一个女子,填得满满的,没有一丝丝空隙。
他有私心。他也是贪婪的。所以,才不顾一切,留她在身边,即使她记忆恢复之后,会恨他,但是,他仍要将她留在身边。玩火的人,不会害怕被火焚身。他在玩火,也知道随时都会被这一场火烧成灰烬,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但是,即便知道结局又如何?难道因为怕被火焚,便要他放弃了么?不会。他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她还在梨花中舞蹈,轻灵得如同一个精灵。
风中轻舞的精灵。
他笑了笑,伸手折下一只梨花。
卿言忙停止了脚下的舞步,很快跑回他的身边,将怀中抱着的花瓶递了过来。她即使刚刚沉浸在这片花海之中,也不忘留神他的行动。她倒是一个不错的丫鬟,他淡淡一笑。他知道她失忆之后,骗她说,她是他的贴身丫鬟,她便真的将这丫鬟的事,做得妥妥贴贴。阴差阳错,他与她之间,不再剑拔驽张,见面就像仇敌一样,互相攻击,互相伤害,而是这样一个微妙的关系,他是她的“主子”,她是他的“侍婢”,他便有了充分的理由,让她必须整天跟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