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青箫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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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翩然降临,一夜之间,整个长安城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街上孩童身着鲜艳的红衣,在洁白的雪中嬉戏打闹。白色的雪团在手中挥散而出,在触及人的身体时化为蒙蒙雪雾。清脆的笑声和着鲜红的身影成为这天地间最动人的一抹色彩……

“晚姐姐,陪我去外面玩会儿好不好?”月罗心中奇痒难耐,纠缠着向晚不放。

“胡闹,要去不会自个儿去吗,晚儿可不像你这般的粗野。”萧怀远轻声喝斥,实在受不了她已缠了向晚近一个下午的缠功。

月罗做了个鬼脸,“我未来的姐夫都没说什么,你多什么话呀!”

萧怀远脸色一黯,略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脸。

云向澜忙道:“野丫头,少在那儿口没遮拦的,我家晚儿可还没嫁人呢!”

“那也是迟早的事啊!对不对,未来姐夫?”她讨好地对着李熹一笑。

李熹淡笑不语,看着向晚的眸子里有着浓浓的深情。

向晚避过他的眼神,笑着捏了月罗粉嫩的脸颊一下,“请问美丽可爱的月罗小姐有心上人了吗?”

月罗面上大红,扭捏道:“不来了,晚姐姐以大欺小!”

向晚失笑,“我哪是欺你,这是关心你呀!要不你让爹娘给评评理。”

云老爷和夫人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只是不语。

向晚撒娇,“爹娘,你们倒是给评评理呀!”

云夫人忍笑不禁,“月罗,娘也很好奇你有没有心上人了呢?”向晚离家三年,这小月罗虽名分上是过继来的女儿,但调皮灵动之处和昔日的向晚如出一辙,她向来也是如亲生女儿般地疼宠着的。

“娘……”月罗不依地偎去她身上撒娇,一双眼却偷偷地瞄向一旁沉默的萧怀远。

向晚眸光一扫,有些微怔,难道……略带迟疑地与李熹对看了一眼。

李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她。向晚面上一红,这人怎么会这样?心中微恼,不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李熹恍若受惊似的以手抚胸,面上还不忘做出余悸犹存的模样。向晚实在忍不住便“噗”地笑出声来。

厅中众人一愣,月罗却以为是在笑她,慌慌地收回留恋在萧怀远身上的眼神。其余的人注意力原本放在月罗身上,自也没有察觉她二人打的眼皮官司。向晚暗吁口气,偷偷瞪了得意笑着的李熹一眼,不敢再放肆了。眼光一转,却正碰上萧怀远黯然的眼神,她一震,避了开去,心中原本的喜乐霎时淡了不少。

忽听云夫人笑道:“看月罗这副样子一定是有了心上人了,娘认识吗?”

月罗红晕满面,只是咬唇不语,眼光偷偷地溜到萧怀远脸上。

云夫人心下了然,微一叹息,却也有些喜悦。她正欲说话,却见萧怀远蓦然立起身来,“伯父伯母,小侄有事,先行告辞了。”

云夫人微讶,止住了欲出口的话,瞟了自己女儿一眼,面上神色略有些古怪。

向晚微一咬唇,立起身来,“怀远,我送送你。”

萧怀远一怔,轻应一声,面上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向晚回首看了一眼,李熹正暖暖地对她微笑着,轻一点头,她随着萧怀远走了出去。

屋外的空气有些冰冷,她不停地对手掌猛哈热气。萧怀远瞄了她一眼,“回去吧!还是莽莽撞撞的,出来也不多加件衣服。”

向晚傻笑,却不言语。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向晚一怔,“你知道。”

萧怀远微笑,“你还是老样子,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时候就只懂得傻笑。把手给我。”他对她伸出手掌。

“干吗?”向晚不解地看他。

“怎么,有了李熹就连我也不亲近了。”他略有些讽意。

向晚一怔,忙乖乖地伸出手。萧怀远一把握住,宽大的手心干燥温暖,密密地包裹住她的冰凉。

向晚心头微微发热,她的双手向来极为怕冷,每到冬天时总喜欢拉着怀远的大手取暖。此时人依旧,只是心境却已经不同了。

“怀远……”

“嗯!”他漫应一声。

“月罗……她……”蓦然觉得手中一紧,仔细看他神情,她恍然,“你知道?”

“那又如何?”他面无表情。

“她很好,你为何不……”

“我也很好,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他蓦地侧头看她,眼中首次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向晚怔住,面色有些苍白,“我……对不起!”

“算了!”萧怀远闭了闭眼,“回去吧!”他放开她的手。

向晚垂首,黯然地听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

良久,她缓缓回身,慢慢地走回屋子。

“向晚。”熟悉的轻唤拉回她散乱的神志。

“李熹!”她低喃,一任他的大掌包裹住她冻得麻木的小手。

李熹把向晚的手放在嘴边连连哈着热气,又反复不停地搓揉,“看来,我得给你多准备几个手炉。”

看他心疼的表情,向晚不由展颜一笑,心情好了不少,“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月华和怀远。月华已死,所以我要加倍地对月罗好。可是对怀远,我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她轻轻偎入李熹怀中,神情感伤。

“对一个人好也要慢慢来呀!你不能把你的热情一股脑地倾倒到别人身上,那会吓到人的。”

向晚忍不住一笑,“月罗喜欢怀远,我想撮合他们,可怀远……”

“那小子不领情吗?”

“嗯!他说……他说……”向晚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怀远的话如实说出。

“他说他并未忘情于你,所以无法接受月罗吗?”李熹的语气有些阴沉。

向晚瞪大眼,“你知道?”

李熹轻啄她的额头,“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向晚失笑,“又在胡说了,你的密探虽然遍布天下,却怎么可能探到人心?”

“是哦!你也知道人心是这世上最难把握的东西,却又怎么急切地想着要去改变那小子的心呢?”

“可我总觉得亏欠于他呀!”向晚轻叹。

“你要撇下我和他重修旧好吗?”他的眸中意味不明。

向晚一怔,愣愣地看着他。

李熹却慢慢变色,死死地拥紧她,“你竟然真的在考虑这个可能吗?”他面上神色阴郁得可怕,有些咬牙切齿的。

向晚眸光一闪,微垂下眼敛,“如果这样,你同意吗?”

“该死,你想都别想。你是我的,我不准你有这样的念头。”李熹满面的寒意,他和那小子的仇结大了!

“可这是你起的头呀!”向晚的头仍埋入他的怀中。

李熹一愣,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了。他疑虑而小心地抬起向晚的头,却看到一抹促狭的笑意,“你捉弄我!”他恼怒地控诉。

“谁叫你要说那样的话。”向晚仍微冷着脸。

“我……”李熹语塞,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自食恶果。

向晚仍还有些忿然,“我信任你才和你说这些,你不该怀疑我对你的心……”止住他欲说的话,向晚继续道:“就算是逗我玩也不可以用这种方式,还有……唔……”她的声音终于终止于忽然袭至的吻中,任她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良久。

向晚脸颊嫣红,菱唇微肿,一双水眸却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以体力取胜的可恨家伙。

“小晚儿,我错了。”李熹小心地赔着不是,“我真的很诚心地给你赔不是,我保证,以后不再说那些话了,连开玩笑也保证不说。”他微一停顿,笑得有些赖皮,“你就宽宏大量,原谅为夫的这一回好不好?”

“没羞!谁是你的妻了?”向晚的粉脸添上抹艳色,脸颊仍有些鼓鼓的。

李熹嘿嘿一笑,在她脸颊上偷得一吻,“我这就去请岳父岳母快些为我们操办婚事。”

向晚忍不住一笑,“看你这副赖皮样,也不怕失了你翩翩浊世公子的最佳形象。”

李熹揽住她,“那些只是给外人瞧的,这一面却是只给你一个的。”

向晚不语,静静地依在他的怀中,半晌才道:“我听你的话,不再心急,给怀远时间让他慢慢淡忘这一切。”须臾,她轻叹口气,“若他真能和月罗走在一起那就更好了!”

“那我就想个办法把他们两人捆起来送做堆,好了却你的心愿!”

向晚一愣,轻脆的笑声自唇畔溢出,伴着略显低沉的朗笑,淡淡地飘散于微冷的空气中……

时已近晚,向晚耐不住月罗的厮磨,陪她偷溜出府。这是她以前常做的事,虽然有好长时间未曾做过了,但却仍是驾轻就熟,让月罗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人自街头逛至街尾,几乎走遍了大半个长安城,月罗却仍是意犹未尽。在向晚的催促兼同意日后再陪她偷溜出来的保证后,她终于依依不舍地随向晚回府,而这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路上行人已渐渐稀少了。

“晚姐姐,你怎么对周围的地形这般熟悉呀?那儿有好吃好玩的居然都了如指掌。”思及今日的经历,月罗仍然兴奋着。

向晚宠溺地看着她,“那是因为以前我也如你一般常溜出来玩呀!”

“真的!”月罗瞪大了眼,“都不会被家里的人发现吗?”

“不会呀!因为有大哥和怀远做挡箭牌嘛!”依稀记起那时的时光,向晚唇角带笑。

“怀远哥哥也会陪着你胡闹吗?”月罗有些迷惑,她印象中的怀远哥哥总是正经得一丝不苟的。

“因为他耐不住我的纠缠嘛!”向晚笑眯了眼。

“好羡慕哦!待那天我也要让怀远哥哥带我出来狠狠地玩上一回。”月罗灵动的眉眼里有着浓浓的坚持。

向晚心内一动,“月罗,你是不是很喜欢怀远?”

月罗面上羞红,微一点头,旋即说道:“你可不要告诉其他人!”

“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月罗面上带有浓浓的喜色,只觉藏匿心中许久的心事终于有人分享了,她亲密地搂住向晚的手臂,略有些扭捏,“晚姐姐……可是我却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我,你和他这么好,什么时候悄悄地帮我试探一下好吗?”

向晚微怔,忆起那日怀远的话,不觉有些黯然。

“晚姐姐……”月罗轻摇她的手臂,眼含渴望地看着她。

“你有多喜欢怀远?”

“我看到他心里会很高兴,看不到时会很难过。我只知道我想永远和他在一起,不要分离。”月罗面色如火,但却勇敢地表达着内心炽热的情感。

向晚眼眶微热,正欲颔首应允,却忽然察觉四周有些异常。她心头微惊,警惕地抬眼察看,一团粉红的轻雾自眼前飘过,她忙伸手去取腰间的软剑,但却闻得异香扑鼻,浑身发软,便不由自主地软倒在地……

铺天盖地的白笼罩住整个天地,仿佛把积攒了一整冬的雪都于这一夜间尽倾而出。空气中冷凛刺骨,疾风夹着林间树梢上簌簌而落的积雪漫漫飞舞着。面上颈间的凉意让向晚忍不住全身一颤,慢慢醒转过来。入目所及的一切让她有些呆愣,她缓缓地转动着眼珠子,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月罗!那低垂着头萎靡不振地被吊于树上的身影让她心中蓦然一惊。

“还未醒过来吗?”似曾相识的声音静静地响起,亦让她止住了欲出口的惊呼。

“属下所下的迷药分量不轻,一时恐还不能醒转。”另一男子恭敬地回答。

“仔细些,云向晚可是有着不俗的身手的。”

仍是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向晚蹙眉思索,突地一震,一个名字呼之欲出。轻捷的脚步声自身后接近,她心中微惊,忙又闭上双眼。那脚步声在身前停住,稍夷,才又离去。

“还未醒……属下先前已经封住了她的穴道,即使醒来也应当无碍。”

“唔!”隐约的轻哼传来,四周又归于寂静。向晚仍闭着眼,试着运行了下内息,果然是滞凝不通。她不敢稍动,只暗暗地催动内力,试着冲开被封的穴位。

时间在悄悄地流逝,不知从何时起,天空中又飞起了零星的雪,四周静得似能听到雪花片片飘落的声音。

“先生,他们来了。”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一天一地的寂静。

“来了多少人?”那熟悉的声音里有着丝隐隐的紧绷。

“两人。”

“两人?”

“是,吴王只带了慕容显一人前来。”

“是吗?他究竟有何用意?”那道熟悉的声音低声地喃喃自语,旋即冷冷地问:“都布置好了吗?”

“是,所有的兄弟都已准备好了。”

“密察四周的动静,他一定还有后招。”略顿了顿,才道:“去看看人醒了没有?”

“还没醒。”那回答的声音里恍似有了些浅浅的疑虑。

向晚心中一动,故意轻哼出声。脚步声接着响起,两名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云姑娘,你终于醒了。”一中年文士轻摇着拆扇,面上有着丝浅浅的笑,仿佛正于屋内烹茶待客般的有礼,正是那日随在李显身后的谋士崔永洵。

向晚目光闪动,先是面露恍然,而后再冷冷一哼,一副不屑之色。她此时运功正至紧要关头,一旦开口说话,就前功尽弃了。可却知这崔永洵不容小觑,是以虽早已猜中绑架的人是他,但面上却仍做出一副此时才知的神情。

崔永洵微一拱手,“得罪姑娘了,崔某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待吴王来了之后便可让你和那位姑娘重获自由。”

向晚心中冷哼,知他一定是用自己来要挟李熹,哪会如此容易地就放了自己和月罗。

那崔永洵果然精乖,目睹向晚这一副表情,却只轻笑道:“云姑娘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崔某所为何来,只需吴王允诺,那么姑娘你自然无事。”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继道:“吴王待姑娘极为重视,届时还请姑娘出言相助。”

向晚虽只分了一半心神应付他,但闻得他此番言语,眸中也不由现出一抹讥讽之意。

崔永洵眼中闪过一抹阴狠,“云姑娘请看地下。”

向晚略一低头,却看到自己与月罗身下方圆约三丈的地面上都插满了削尖的竹刺,青碧的翠色在白雪的映射下闪着莹莹的微光。她心中震怒,气息微岔,忙收心敛神,控住纷乱的内息,但眸中的怒意却再也藏匿不住。

崔永洵微微一笑,“想来无论再好的轻功也不能在这范围内于下落的瞬间无恙地救下你们吧!”

向晚咬唇,心中有些焦虑,“无耻小人,快放我们下来。”月罗愤懑的声音忽地响起,成功地转移了崔永洵的注意力。向晚瞥了她一眼,见她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倒无甚大碍。心下微松,遂静下心来,也不去理会两人说些什么,只专心地调节内息。

渐渐移近的两道人影让崔永洵面上止不住地一派肃然,握紧手中的折扇,他跨前一步,眼神略略示意,向晚和月罗的身侧分别站了两名手持利刃的男子。只听崔永洵恭声言道:“有劳吴王移驾到此,在下有礼了。”

李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并不搭腔,只把眼看向双手被绑,吊于树上的向晚。入目的景象让他的心头涌上难以抑制的怒意,他沉着脸,面上无论何时都带着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

“向晚,你怎么样?”李熹的声音尚算平静,双眼快速地扫视着她的身体,手却在袍袖中紧握成拳,心中清楚地明白此时自己越是显得在意便越会丢失更多谈判的筹码。

向晚睁开微闭的眼,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抹笑。李熹的心神稍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向崔永洵,面露讥讽,“这就是卢陵王旗下第一谋臣的礼节?果然是与众不同!”

崔永洵一愕,面上旋即恢复自然,“王爷见笑了,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一个不得以,可阁下的不得以为何却把无辜之人也牵涉其中?”李熹冷冷一哼,眸光扫过月罗,意有所指。

崔永洵不语,却听得月罗嚷道:“姐夫,快杀了这卑鄙小人为我和晚姐姐出气。”

李熹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月罗,姐夫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这是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自称“姐夫”二字,眼眸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向晚一眼,两人目光交接,一触即分,却霎时心领神会。他面容一整,“崔永洵,说出你的条件?”

崔永洵躬身作礼,“在下只想请王爷能把遍及各地的势力转赠于我。”

“是吗?”李熹冷冷一笑,手中玉箫轻转,“敢情你家王爷已对我这大活人不感兴趣了吗?”

“不敢。吴王惊才绝学,乃是我家主上渴求之人,只是主上也明白若王爷这般人物,定不愿供人驱使,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忽听得哈哈一笑,“我看这卢陵王旗下第一谋臣应该改为天下第一厚颜之人才对,否则怎能把这一番无耻之事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慕容显嘴角含笑,眼中却是浓浓的不屑。

崔永洵也不动怒,只冷冷道:“原来吴王的下人竟可以在主子与他人谈话之际任意插言吗?”

李熹微微一笑,“我这属下素日里是极守本分的,许是今日见一名下人也敢在他的主子面前大言不惭,一时气愤而已,莫非崔先生欲要因此责怪于他吗?”

崔永洵面上一滞,冲李熹拱手一揖,“不敢,再下自知失礼,无奈仍是代表主上前来,还请王爷原谅才是。”

“这倒无妨。”李熹略一摆手,“慕容显,你就代我和崔先生详谈吧!”

崔永洵一愣,急道:“王爷……”

“怎么,崔先生不会是认为我这下人的身份不配和你商谈吧!”慕容显淡笑着打断他的话语。

崔永洵面上一僵,刻意忽略慕容显话中的讽意,眼却看向一侧浅笑的李熹,全没想到他竟会把此等大事交由他人插手。莫非还有什么后招?他眸光闪动,心内电转,一时竟有些无措。

“崔先生!”慕容显故作不耐地催促。

崔永洵面上浮起笑容,看向慕容显,“慕容兄说笑了……”眼却仍飞快地扫了眼李熹,却见他负手向天,唇角似有轻浅笑意。他不觉心中微寒,愈加猜不透李熹心中想法,心下忐忑,向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只见立于向晚和月罗身侧的四名男子不动声色地略略移动身子,更贴近了她们身侧,而手中的利刃亦在雪光的掩映下闪着冰寒的冷光。

慕容显一笑,“崔兄未免太过小心,相信此等到情形下之下任是何人也无法相救于她们。”

扫了方圆数丈内闪着幽光的竹刺,复思及自己所伏下的死士,崔永洵心下稍定,遂开口道:“让王爷和慕容兄见笑了。不知慕容兄可否能允诺我适才提出的条件?”

“若我拒绝呢?”

“除非慕容兄不想要她们的性命。”崔永洵阴冷地笑,面上极其镇定,眼眸却不由自主地轻轻瞟过李熹。

“崔兄该知道那月罗姑娘与我们并无任何干系,你不觉得手中筹码少了一些了吗?”

“是吗?”崔永洵略一沉思,“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浪费人力去照顾她,可既然把人抓来了,也总不能一无用处吧!”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慕容显和仍是不语的李熹,向身后做了个手势,“既然月罗姑娘是无关紧要之人,那就让她来试试我这竹阵的威力吧!”

月罗身侧的男子手执利刃,转身便割向绳索。感觉到身子随着加诸于绳上的力道前后摇摆着,月罗止不住心头的惊怕,忍不住尖叫出声。

崔永洵阴冷的眼注视着慕容显与李熹,见前者面无表情,而李熹却仍是不动如山。他面上神色不动,原本就没想过用月罗来要挟李熹,先对月罗下手只不过是敲山震虎而已。

向晚却是心头剧震,急急地抬起头来,那崔永洵存心立威,并不令人一下砍断绳索,而只是用缓慢的速度慢慢地用刀刃摩擦着粗绳,绳上的细屑纷纷落下,一如向晚纷乱的心。

月华的死与她有极大的关系,如今她唯一的亲妹子又因受自己牵连而命在旦夕……不,无论如何,她都要保全月罗的性命!她心中焦虑,内息便停滞不动,凄怆的眼神遥看着数丈外的李熹。触及她的眼神,李熹面上的淡定瞬间消散,心中不由暗叹。月华的死是向晚心中永远的梦魇,他知道今天月罗若真的死去,那么向晚终其一生恐怕是再无欢愉可言了。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俊眉微微一蹙,看向慕容显时仍是微一颔首。

“住手,我们答应你便是。”收到李熹的示意,慕容显急忙开口阻止。

崔永洵面露喜色,手臂一挥,那名男子收回手中的刀,仍紧紧地立于一侧。月罗惊魂未定,白玉般的娇颜上仍挂着着晶莹的泪珠,身子则随着已半断的绳索微微摇晃着。向晚心下稍安,感激地看了李熹一眼,凝住心神,催动内息冲撞被封的穴道,她此时尚有一穴未解,但离成功亦只有一步之遥了。

却听慕容显说道:“崔兄想必明白以尘网之规模,想要在一日之内交接清楚,那是决无可能之事。”

崔永洵微一沉吟,“这倒是在下考虑不周了,不知慕容兄需要多少时日。”

“最少三日。”

“三日的时间在下倒还可以做主,只是……”他阴沉地一笑,“吴王手下人才众多,崔某却担心这三日内恐会生出其他变故呢!”

“你意欲如何?”慕容显面色微沉。

崔永洵瞟了眼李熹,取出一颗朱红的药丸,“在下斗胆,请吴王服下此药,三日后必当奉上解药。”

慕容显脸色剧变,“崔永洵,你好大的狗胆。”

崔永洵也不动怒,只把眼看定了李熹。李熹转动手中玉箫,面上沉静如水,静静地看着崔永洵。

崔永洵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头涌出,慢慢地传至四肢百骸,执药的手不知怎的竟有些微颤。他咬牙,勉强定住心神,略侧开眼,却再也不敢和李熹对视。李熹见他如此,面上竟似多了丝笑意,却仍是不言语。向晚此时也正值紧要关头,对外界的一切更是无法理会。四周一片寂静,空气如同凝住了般,但却充斥着巨大的压力,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温雅的声音道:“拿来。”

所有的人都一震,仿佛自魔魇中清醒。崔永洵满身满手的汗水,偏身子却是冰寒彻骨。他长吸口气,把朱红的药丸隔空抛了出去。李熹转手接住,却闻得慕容显急叫:“公子,不可……”李熹眼神一闪,不语地看他。慕容显一窒,急止住伸出的手,却难掩面上的担忧。

李熹收回目光,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转着手中朱红的药丸,“崔永洵,你想知道我日后会如何谢你吗?”

崔永洵面色陡变,欲要挤出些笑容,奈何面上僵硬,竟是无法言语。李熹目睹他此番情形,竟缓缓一笑,轻灵如明月轻风,只眉间却有浅浅的讥诮。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药丸,所有的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四周一片寂静,竟似连呼吸声都不复听闻。朱红的药丸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指间愈加醒目,崔永洵心跳如擂鼓,紧紧地瞪着李熹,眼看那药丸已送至唇边,李熹却意味深长地对他一笑。他心头一紧,忽觉四周静得可怕,心中一窒,正欲回头,耳中却闻得破空之声。

“小心……”余音未了,却听得数声闷响,他恍然回头,只见原本立于向晚和月罗身侧的四名男子已倒在插满竹刺的地面上。每人后心正中各有一段箭矢上的白羽颤颤抖动着。数段碧绿的竹刺穿透他们的后背,血珠子伴着青翠的碧色却显出些诡异的美丽。

崔洵愕然的眼与向晚清亮的眼碰个正着,混沌的脑海里闪过一抹信息,他纵身急掠,倾尽身上所有的力气,直扑向晚。向晚是他最佳的保命符,用好了甚至可以反败为胜,但他狂奔的身子却以一个可笑的姿势忽然僵住,一枚朱红的药丸自他身上滚落,远远的是李熹嘲弄的神情。忽地,绝望的眼瞥见一道人影自林中急扑而出,他口齿欲动,面上现出喜色。

“晚儿……”

急切的呼声自来人口中传出,也传入他耳中,他霎时面如死灰。月罗却面上一喜,激动地高呼:“怀远哥哥……”绳索随着她的呼声急剧地摇晃。

向晚面色一变,急呼:“不要乱动……”但她话音未落,却听得“噗”一声轻响。极轻极轻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却如惊雷般让她震骇,她瞳孔猛然收缩,看着那绳索遂然断裂。心中惊痛,一声断喝,手臂一振,绑在手上的绳索寸寸断裂,她的身子急剧下落。耳中传来惊呼,但她已无暇顾及,足尖在躺在竹阵中的男子尸身上一点,借势跃起,直扑快要落地的月罗,在刚一接触月罗身子之时,双掌突然发力,使劲一推,月罗的身子平平飞出,直撞入急奔而来的萧怀远怀中。而她此时力已用尽,身在半空中,附近再无支撑点,便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

“向晚……”李熹急扑而至,目睹此番情景,心胆欲裂,不由发出狂吼。他此时距离尚远,抢救不及,急切之下,隔空竭力推出一掌,一道强劲的气流狂涌而出,向晚的身子平平飞出。她脑中此时极为清醒,眼见青翠的竹刺自身下掠过,身上的力道却渐渐退尽,耳中听得惊吼声,她微微苦笑,料是难逃一死,随之而来的刺痛霎时袭遍全身……

“向晚……”

“晚儿……”

李熹急扑而至,颤抖的手想要去捂住向晚身上汩汩流淌着的鲜血。只差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向晚甚至已经落在了竹阵的外沿,可为什么……他浑身颤抖,面上苍白得毫无血色。向晚的胸部和肋间有两根竹刺透体而出,都在要害部位,他颤着双手,不知该如何救治,“向晚……向晚……”他低声轻唤,声音温柔得仿佛怕吓到她似的。

“李熹,我们得想办法把竹刺拔出来。”萧怀远的面上同样的苍白如纸。

“怎么拔,只怕到时她……”李熹眼神茫然,下意识地不肯说出那个死字。

萧怀远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他当然知道,若贸然取出竹刺,只会让血流得更快,到时恐怕……看着紧闭双眸的向晚,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向晚,你醒醒……”李熹小心地搂着怀中的身子,看着眼前苍白的容颜,想着生命力正一点一点地自这具身体中流逝,他的心中首次升起浓浓的无力感。无止尽的痛自四肢百骸蔓延,点点泪珠自眼中滑下,洒落在向晚苍白有脸上。那滚烫的触感让向晚的身子微微一动,李熹惊喜地轻呼:“向晚……”

向晚努力地睁开困乏的眼,费力地扫过李熹和萧怀远,最后落在月罗的身上,面上缓缓绽开苍白的笑,“月罗,你没事吧!”

“晚姐姐,我没事……”紧绷的神经稍缓,月罗拼命地点头,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地纷纷坠落。

“怀远……”向晚的眼自萧怀远面上掠过,想要说些什么,口齿欲动,却已无力。

“向晚,别再说话了!我会救你的,相信我!”李熹温柔地轻语,眼中的情意浓稠得化不开。

向晚努力一笑,“对不起……”欲待再言,口中却涌出大量的血沫。

“向晚……”李熹惊呼,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她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向晚低喘着,眼神涣散,唇畔却浮起抹飘忽的笑,“月华……对不起……你没事真好……”

“向晚……”感觉到怀中渐渐失温的身体,李熹大骇,不住地哑声低唤。

向晚身子一震,眼神有一刹那的清明,她凝视着李熹,“对不起……不能陪你……行遍……天涯……了……”一个“了”字未曾说完,她手臂一软,自李熹臂中滑落,眼眸悄然合上。

李熹浑身僵硬,半晌才温柔地轻语:“既然知道对不起我,那就不要走呀!你说过要陪着我踏遍这天下每一寸土地的,怎能失言?”他垂首看着怀中紧闭双眸的女子,热泪滚滚而下,“向晚,醒来……莫要再睡了。我日后一定不再逗弄你,你要做什么都由你,你快些醒过来呀……”

“姐夫……”月罗语音哽咽,“晚姐姐……已经去了!”

李熹听而不闻,径自搂着向晚的身子喃喃低语着,总是含着温润笑意的眼眸已是灰暗如死,再也泛不出点滴光芒……

目睹着这一切,萧怀远只觉心中空空落落,是否痛到了极致之后便是茫然?他的眼自李熹苍白若死的面上掠过,落至向晚的身上,那一刹那,以往相处的点点滴滴清晰地涌上心间。顽皮的晚儿,撒娇的晚儿,畅笑着的晚儿还有痛苦自责的晚儿……每一个晚儿都自他面前浮现,然后又慢慢飘远……他茫然起身,却险些撞到一头青驴的身上,驴儿低鸣一声,似是责怪他的莽撞。他苦苦一笑,也无心去思忖这青驴来得奇怪,踉跄地绕过驴儿,正欲前行,一年已古稀的青衣道人正含笑立于他的面前。

老道单手作揖,“无量寿佛!”

萧怀远愕然,四周一片寂静,只余清朗的颂佛声于林间、雪野中缓缓飘散……

尾声

红杏枝头春意闹。春满三月,正是桃李纷芳时节。

洛阳城郊的一处僻静山谷中,入眼皆是满坑满谷望不到边的粉红嫣然。入得谷来,但见落英缤纷、阡陌横亘、桃花流水,好一派“丽华夭灼疑似渔郎到处,落英缤纷本是神仙洞府”美丽景致。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穿过花枝投射下来,在这满目的粉红缤纷中,一女子着白色襦衣长裙凝立于桃花树下。有风掠过,拂下落英无数,点点桃红便沾满了女子的衣襟发梢。女子的容貌不是绝美,但肌肤莹润,明眸闪亮,浑身自有一种独特的高华气质。她这一身白色的衣裙在花瓣飞舞的林间本就散着一股柔和的光华,此际更加上粉红莹润的花瓣点缀其间,几疑令人怀疑是否九天仙子偷下凡尘。

那女子似是被眼前景致所迷,她微微抬首,张开莹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接住飘落的粉色花瓣。霎时明眸微眯,轻浅的笑容便浮上唇边,她索性张开手臂,微闭双眸,一任粉色花瓣肆意地在面上、颈间肆意轻舞,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竟似有抑制不住欲要轻笑出声的趋势……

正自沉醉,忽觉身后一暖,一双手臂自身后缠上腰间。她也不回身,只低声轻嗔:“你为何总喜欢无声无息地出现呢!”

“想要吓吓你呗!”男子温润的声音轻浅地笑着,头却不规矩地埋入女子的后颈,胡乱嗅闻。

女子轻笑出声,“你是狗儿呀?”

“嗯!”他含糊地低应,头仍埋在她的颈间,“你好香!”

女子忍笑,回过身来。男子不甘愿地离开温暖香馥的颈间,眸中满满的留恋温存,仔细地审视着眼前的娇颜,伸手拂去她鬓间的点点粉红花瓣,眼中的怜爱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手在她纤弱的腰间轻移,微微皱起眉来,“向晚,你为什么怎么补都不能多胖些呢?”

向晚微笑,“你总要多些耐心吧!我这次能从鬼门关中把这一条小命捡了回来已是无比的幸运了,总不能贪心地要求更多吧!”

李熹眼神一黯,紧搂住她,“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了,我发誓!”他低喃的声音里仍有微微的颤意。

向晚轻抚他的背,“没事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李熹放松手臂的力道,牵着向晚走至一旁坐下,“那道人极其神秘,莫非已是谪仙一流,否则怎能每次都在你危险之际出手相救?”

“是啊!”向晚轻叹,“他上一次出手相救,正值我离家远走,心碎神伤,病重危难之时。而这一次,却已是……”

李熹轻捂住她的唇,制止她说出那个禁忌的字眼。向晚微微一笑,明了他心中的伤痛,遂也不再提起,只是眸中却有些幽远。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那头青驴而已。它伴了我三年,再度重逢之日,我却是毫无知觉。”

“那驴儿的原主人既是那般人物,它想必也不是凡品,你也不必太在意了!”李熹柔声低劝,未几,却忽又低低一笑,“说不定,那驴儿能随主人得道成仙去了,总比跟着你这个俗人要强得多吧!”

向晚低嗔,“是呀!我是个俗人,莫不成你倒想得道成仙去吗?”

李熹但笑不语,向晚凝注他半晌,正自有些疑惑,却听得他缓缓说道:“若成仙的路上无你相伴,那我情愿只做个俗人!”

向晚面上一红,心中却甘甜如蜜,不自禁浮起浅笑。她忽地跳起身来,“我近日箫艺大进,不如咱们比试一番,也不算辜负了这俗人该有的争强好胜之心。”

李熹一惊,薄责道:“你身子才好,怎可做如此大的动作?”

向晚红唇微抿,“早就没事了,你不用这般小心翼翼。”

李熹低叹,面上有些黯然,那日情形相信他此生再也无法忘怀!

向晚见他如此,转手取出玉箫,眉梢轻扬,唇角含笑,略有些挑衅地看着他。李熹见她如此娇俏模样,心中伤痛俱去,也学她般扬起眉梢,面上笑容温润如玉,举箫就唇。

一缕箫音自林间逸出,另一缕随之而上,一强一弱,一婉转一缠绵,或相互追逐,或婉然相就,诉不尽的缠绵意味,纠纠缠缠,袅袅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