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兰析)
引子 誓言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永远追随着你。”
……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曾对自己心爱的女孩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他对她所许下的誓言。
可是,很多很多年以后,那个女孩死了。
然而他却依旧活着。甚至忘却了,当年她离开时,自己是怎样一种感觉?
也许,五年的时间太久了,久到足已让他忘记了那一刻的感觉。
又也许,是他刻意地选择了遗忘,选择遗忘那种令他窒息的椎心刺痛,选择遗忘那段令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当所有的记忆就像指间流过的细沙,自他眼前渐渐流失之时,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自己早已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爱。
没有心。
没有感觉。
也没有灵魂。
第一章 沉沙楼主
夜色深沉。
窗外,寒月似钩,淡淡的银辉洒进窗台,满室皆是柔和的光,却隐隐中带着寂寞的味道。
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沙漏上的沙子正静悄悄地流泻,无声地倾诉着时间无情的流逝。
他静坐在窗台之下,轻轻擦拭着手中那把晶莹剔透的短刀,神色依然淡漠如昔。
月辉下,刀光如梦,隐然间,却又带着些妖异与魔魅。
在那流光四溢的银芒里似乎掩藏着极欲冲破某种束缚的神秘力量。
他静静地看着,平静的眼眸之中却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嘲弄。
他早已看破了生死,这世间怕也没有什么能令他惧怕的了。
就算那些怨灵冲破刀中的禁锢,破印而出,他也无所畏惧。
当一个人历经了太多的绝望和伤痛,死,已经变成了一种解脱。
收起了手中的短刀,他默然站起,缓步走到沙漏前看着沙漏上正在不停流泻的细沙。
沙漏上,细沙已将流尽。
这无眠的一夜,又将过去了。
轻轻地,他握起了一把细沙,然后慢慢地收拢手指,任由它们从指间默然流走。
那是人的手所不能抓住的东西……
就像过往那些刻意掩埋在心底的记忆,也早已一去不再复返。
他淡漠一笑,眼底却闪烁着一抹复杂的光芒。
寂静的虚空中,他似又看见了那张柔美而熟悉的娇颜。
此刻,她离他是那么的近,近到触手可及。
可是当他伸手去触碰她的时候,一切的影像却又都烟消云散了,徒留下一片空白与一片空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曾经,这是他的梦想,一个再单纯不过的梦想。
可是如今,他的这个梦却已离他越来越远,就像他手中所握的这把细沙,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想抓住它们,到最终,它们还是会从他的指间悄悄溜走。
自己这双手,又到底能抓住些什么?
除了血腥,它什么也抓不住,不是吗?五年了,这双手上到底染了多少血腥,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数清了。
江湖上所有的人都说他是魔,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
也许,他们说得并没有错。
早在自己选择拿起雪痕刀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了自己这一生只能当一个魔,一个为世人所厌弃的恶魔。
这已是他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宿命。
他只有不断地在血腥中沉沦,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楼主。”寂静的身后,一名如梦一般的绿衫女子忽然静悄悄地出现,沉静而美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她的笑,就像她的人一样,梦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可有消息?”他没有转身,伸手轻抚着沙漏里的细沙,神色淡漠。
“有。”绿衫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下去准备吧!”他淡淡地吩咐。
绿衫女子悄声退下,就如她出现一般悄然无声,但她离去之时,风中却隐隐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然后渐渐没入黑沉的夜色之中。
沉沙楼·听沙阁
深秋。
十一月初八。
天气已逐渐转冷,隐隐间藏着冬天冷冽的气息。
院里,已落满了枯叶,举目望去,满眼都是那枯死的黄色。然而在那一片萧索的枯黄色中却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
那些人全是武士装扮,目露精光,很明显全是武林中的高手。
然而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恐惧,那种恐惧发自人的内心深处,几欲让人窒息。
他们已经跪了很久了。只是为了等待门里的那个人召唤他们进去。
门里面的那个人,是他们的主人。在江湖的传闻中,他是一个嗜血成性的修罗,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魔头。
五年前,在他成立了沉沙楼之后,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他已杀了很多人,灭了很多门派,他手上所染的血腥,恐怕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每个人都怕他,怕自己会成为他手中的下一个冤魂。可是每个月的今天,他们又都必须要来。
今天正是楼主召见他们的日子。
而且每个月的今天,楼主都会挑选两个人接受一项任务。然而在这之前,并没有人知道被挑中的人将会接受一个什么样的任务?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每次接受任务的人, 在下一个月进入那间屋子回复任务之后, 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五年来,已有上百个人接受了任务。
但往往在他们回复任务之后,便了无踪迹,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那些人都已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现在,天已经黑了,上个月接受任务的两个人已经进去很久了,却始终没有再出来——那也就是说,他们又失去了两名兄弟。
然而那份隐藏的厄运却没有消除,也许它还会降临在他们当中的某人头上。他们并不知道下一个被选中接受任务的人,会是哪一个?
所以,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惨白的。
忽然,那扇似乎永远都是关闭的门开了。
外面等候的人都吃了一惊,看着那黑沉沉房间里走出的人。
“月姑娘!”看见穿着淡绿色衫子的年轻女子开门出来,所有的人都低低惊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的是敬畏——对于这个沉沙楼里唯一的女性,所有的人都怀着异样的敬畏。
除了楼主的护卫石剑宇,整个沉沙楼也只有她——寒思月敢待在楼主的身边。
毕竟,里面的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浴血的魔王。
“楼主今日有些倦了。你们的事,楼主已交代给石护卫。他会告诉你们该怎么做。”寒思月站在门外的廊道底下,带着如迷梦般的淡淡微笑,对着那些惴惴不安的人们说。
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宁愿面对脾气火爆的石剑宇。
看见那些人从鬼门关回来一趟似的脸色,寒思月只是继续微笑着,转头对着黑沉沉的房间,轻唤:“石护卫,好了吗?”
“好了。好了。”门里又走出了另一个人。那是一个身着紧身黑衣的男人,五官深刻而狂霸,但此刻他俊朗的脸上却隐带着压抑的怒气。
“那个老家伙呢?是不是已经开溜了。我要宰了他。”才一走到门口,石剑宇便再也忍不住怒气,对着寒思月怒吼。
寒思月轻摇了摇头,娇艳的脸上依旧带着笑,犹如水中明月,“你忘了楼主的吩咐吗?”
黑衣男子的双眼霎时瞪圆,满肚子想说的话也全都咽了下去,“没忘。”他又吼了一句,语气中却带着强烈的不满,“那个庸医,迟早有一天我会宰了他。”抬起头,看到底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依旧跪着,顿将怒气全发泄到他们头上,“你们还跪着干什么,全都跟我去风雨堂。”
看着一行人有次序地离开,寒思月脸上的微笑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她轻轻一叹,摇了摇头,转身走回了房间,接着轻轻关上门。
再一次的,她把门中的世界和外面的一切隔开。
那里面,只有她和那个人。
那个他们以为是魔鬼的人。
房间里是黑暗的,只有窗外的月光淡淡洒入。
窗子的旁边,沙漏上的沙子依然在轻轻地流泻,无声无息地诉说着时间的无情流逝。
“楼主。”她走到那个凭窗而立的人影身后,轻轻唤了一声,便站在了那里。
“都走了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淡淡的,平静无波,甚至不带一丝的感情,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包括——他自己的生与死。
“都走了。石护卫带他们去了风雨堂。”
“好。”窗前之人忽掩唇轻轻咳嗽起来,由轻转重,那微微抖动的双肩,显示着他正被某种病痛折磨着。
“楼主。”寒思月眼中的忧虑更深,“要不要去找李大夫?”
“不用了。”窗前之人终于转过了身,却还在微微咳嗽着。那是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特别是那一双寒星似的眼眸,幽沉而深邃,凡是见过那双眼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只是那张脸太过苍白,衬着那惨淡的月光,越发显得单薄而虚弱。单凭着这样一张脸,并没有人会愿意相信,他就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杀人魔王——楚梦非。
咳嗽声依旧没有停下,寒思月静静看着他,没有再提起李大夫的事。
“终于找到了最后一个。等封住第三个结界。我想,你也总算可以安心了。”
好不容易等到那一阵咳嗽声停下,楚梦非才淡淡地道:“明日,我便去。”
寒思月闻言轻皱了下眉,“不用急在这一时。你现在的身子太差,应该好好休息几天。”她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从未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就在刚才他又突然病发,若不是石剑宇及时用内力镇住,他恐怕——
“我已经决定了。”楚梦非淡淡地说着,将目光投向窗前的沙漏,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何况这件事早一日了结,我也早一日解脱。”
“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难怪石护卫会暴跳如雷了。”寒思月低叹,想起刚才火爆不已的石剑宇,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只可怜了李大夫,每日都要受他责骂。”
楚梦非淡淡一笑,但那抹笑容依然淡漠平静,“剑宇的性子还是太急了些。你应该多劝劝他别再难为李大夫。”
“我若是劝得了他。他便不叫石剑宇了。这一生,他只忠心于你,也只听你一人的话。旁人他全然不瞧在眼里。”
楚梦非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其实,他心底很清楚,四年前,他虽救了剑宇一命,却害了他一生。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再度涌上了喉间,楚梦非喘息着,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明日,你和他都不要去。”
寒思月静静看着他,“你以为,他会答应?而且,我也不会答应。”
楚梦非忽然睁开了眼,一字字地道:“这是命令。”
只有在这个时候,一向淡漠如水的他才会显示出少见的坚持。
寒思月轻叹:“其实你的冷漠只是针对你自己。你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却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中。”
楚梦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唇边带起一抹淡淡的自嘲,“思月,你错了。若我真将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中,这双手又怎会染上如此多的血腥?”霍然间,他抬起了头,看向寒思月,眼睛里却带着些许冷意,“江湖上的人,都说我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他们说得并没有错。”
在这一刻,寒思月忽然从他眼中读出了深切的悲哀,还有——绝望。
似意识到什么,她一向平静的眼眸中起了一丝变化,“这件事若是解决了,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死。”楚梦非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毫不犹豫。
其实,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缓缓转过身,他看向窗外寂寥的夜色。
“其实,我早该死了,不是吗?”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寒思月的唇角泛起了一抹苦笑。
“你对我倒是坦白。”
楚梦非没有转身,而是伸手握起沙漏上的一把细沙,静静地看着它们自指间流泻,“因为我知道,你早已看透了我。所以,我根本就不必对你隐瞒什么。”
“她若没死呢?”看着他因她的话而僵直的背,寒思月唇边的苦笑慢慢扩大,“她若没死,也许你便不会想死了,对吗?”
楚梦非握沙的手蓦然间收紧,眼眸中闪过一抹深刻的痛楚,面色煞白。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若没死,他是否还会依然活在这个世上?
无论世人如何唾骂,他依然会活下来吗?只因为她是他生存下来的勇气。
“她已经死了。而且是死在我的面前。”楚梦非淡淡地说着,但眼中的痛楚依旧。
就在这时屋角的西南侧忽然隐隐传出了几声惨叫。
楚梦非面色一凛,身形一闪,人已不在沙漏之旁,而是往西南侧的密室方向掠去。
“楼主,求您杀了我们吧!求您!”阴暗的密室里,两名男子正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他们的周身都被一道可怕而诡异的红光缠绕着,“楼主,求求您——”随着红光越来越盛,两人的呻吟渐渐变成了哀嚎。
楚梦非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脸上面无表情,就连那双眼也似乎是无情的。
“楼主,时辰已经到了。”见前头的主子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随后赶到的寒思月在心底轻叹,她并没忽略,他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
“这次,还是让我来吧。”袖中的银梭刚要出手,忽然眼前银光一闪,接着一道血雾扬起,刚刚还在痛苦哀嚎的两人,顿时了无声息。
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雪痕刀上,血依然还未冷透。
他静静地看着地上那两个已然毫无生息的人,忽然笑了笑,那抹笑容里却带着惨淡而深切的悲哀。
“其实他们可以选择。但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死亡?”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冷冷,却让寒思月听了为之心酸。
她知道他并不想杀他们,但是又必须杀他们。
每次,当他的雪痕刀,手起刀落的时候,她都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痛苦。
五年了,这样的日子他过了五年。如若换作是自己,恐怕宁愿一剑了结了自己吧?
在心底叹了口气,寒思月轻声道:“因为他们信任你。”
“信任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楚梦非冷冷而自嘲地笑。
“你不是。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五年前那个风如尘。”寒思月坚定地看着他,“是魔与否?到最终世人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判定。”
“公平?”楚梦非忽然纵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讽刺,“我已经不再相信这世上有公平二字。”
他笑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苍白如雪。
“风大哥——”寒思月上前扶住那具摇摇欲坠的身躯,眼底闪过一丝心痛。
每一次杀完人后,他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容许放纵自己。
这五年来,他压制得太苦太累。
“不要再叫我风大哥。你忘了吗?风如尘早已经死了。”楚梦非喘息着,眼底闪烁着不为人知的痛楚。
风如尘那三个字就像三个针直刺进他的心底。
收起了手中的雪痕刀,他有些疲惫地道:“明日你一定要想尽办法将剑宇留在沉沙楼。”
“可是雁雪堂有一百二十七个人。”
“就因为一百二十七个人。所以,我才不希望你们去。”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话,他转身大步走出了密室。
他一个人下地狱就已足够了,又何苦再累及他人?
江湖中,无人不知雁雪堂。
如果说沉沙楼是魔道中的首领,那么雁雪堂就是正道中的翘首。就像当年曾经轰动武林的四大剑门一样,雁雪堂如今在江湖中如日中天,甚至取代了早已日渐没落的四大剑门。
雁雪堂的现任主人,叫陈照。
虽然陈照年仅二十五岁便接掌了雁雪堂,却不骄不躁,短短几年之内就把雁雪堂经营得有声有色,江湖中无人不夸赞这位少年英雄。
但如此意气风发的英雄少年,心中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痛。
凉亭中,那名自己一心牵挂的紫衣女子依然是一脸的落寞。在人前,她总是温柔淡定地笑,但在人后,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她心底掩藏的落寞与伤痛。
对他来说,她永远是个谜。
她的姓名,她的身世,她的过往,他一概不知。
但他的心却失落了。
就在五年前,在他无意中救起她的那一刻,他的心便不再属于自己。
而她的心,却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是他根本所不能触及到的地方。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她虽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还记得她醒来的第一天,她告诉自己,她叫无尘。
他便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名。她是特意隐藏起自己的一切。
为什么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竟不属于他?
她的心,又在哪里?
心中不自觉地升起了一丝怨恨,隐约间,他听见耳畔有道魔魅的声音在怂恿他——
让她变成与你一样的人吧!
那么,她将属于你!
霎时一道诡异的红光自他眼眸中闪过,他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当右手刚触及她的肩膀时,那抹紫色的身影却忽然回过了头。
“陈大哥——”
那双如新月般美丽的眼睛带着淡淡的笑容看着他,很温暖,也很诚挚,像一股温和的细流悄悄流入人的心底。
他一怔,忽然之间清醒了过来,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却想不起来他刚才想要做什么?
“陈大哥,你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样,无尘不禁站起了身,刚才她似乎看见他眼中有闪过一抹诡异的红光。
“没事。”陈照笑着,掩饰自己的异常,“我只是看今天天气不错,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
“我——”
无尘刚想拒绝,却被陈照打断:“你来雁雪堂已经五年了,但我们一起出去游玩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今日刚好雁雪堂没什么事,难道,你竟不许你陈大哥略尽一下地主之谊吗?”
看着陈照脸上那不容拒绝的笑容,无尘不禁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陈照向来是一个很坚持固执的人,如果自己不答应,怕是会就此苦缠不休。
只是今天她的心底一直有着一股不安,她总觉得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看见她眼底的犹豫,陈照忽然握住她的手,“五年了,我一直想找一个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五年,她总是找着各种借口推脱,他已经不再有耐性等下去。
无尘抬眸,却见他眼底的灼热几乎毫不掩饰,一如五年前她从昏迷中醒来时所看见的。
微微一挣,她挣开了他的手,“陈大哥,这五年来我一直视你如亲兄长。”
相处五年了,她何尝看不出他眼底的情意,只是,她的心早在五年前的那一夜就已经死了!
“但我不想当你的兄长。”看着那双眼眸竟依然如同往昔般心如止水,陈照挫败地伸拳重捶了下凉亭的梁柱,一脸悲痛,“我等了五年,无尘。但你却连姓名都不肯告诉我。”
眼底掠过一丝愧疚,无尘叹道:“姓名只是一个代号而已,陈大哥何苦这般执着?五年前,我原以为自己死了。但你却救了我。我常在想,也许这是老天要我活下去,所以,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我只有选择遗忘以前的一切。”
陈照忽然抬眸,直视着她,“但你真的忘得了吗?若是真的忘记了,你就应该重新接受现在的生活,接受现在的一切。”
他的话仿若利针一根根直刺进心底,无尘一脸苍白地望着他。
她之所以取名无尘,就是为了要忘记从前那个人,忘记从前的恩怨情仇。
但她的心中,真的无尘吗?
“对不起!”陈照一脸懊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我不该惹你想起不开心的事。”
无尘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照忽然抓起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许你会开心。每当我看见那个地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你。”
无尘心房猛地一震,这句话好熟悉!
风,很柔,就像情人温暖的手拂过面颊,让人陶然欲醉。
这里似乎不受外面季节的影响,四周竟是一片繁花似海,淡淡的花香随风飘散在空中,心旷神怡之余,总让人不禁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些美好快乐的回忆。
夕阳下,那道碧绿的小溪清澈见底,数颗形色各样的鹅卵石正静静地躺在溪底,偶尔间,也会有几条小鱼无忧无虑地游过,荡起一阵涟漪。
无尘不禁有些痴了!
一切的一切,竟是如此的熟悉!
——这个地方总会让我想起你!
清澈的溪水中忽然隐隐浮现出一张温和淡雅的熟悉笑脸,她猛地揪住胸口,苍白着脸跌退了两步。
“无尘——”
惊觉到她的异常,陈照连忙伸手扶住她。
“你怎么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深吸了口气,她终于平定下心中的澎湃。
“这里很美,不是吗?而且因为特殊的地形,四季如春,不受外面四季的影响。”陈照微笑,拉着她坐在溪旁,“每回来到这里都会让人感觉很舒服,似乎什么疲累都能得到消解。我很早就想带你来了,但最近与武林同道商量怎么对付沉沙楼的事,所以一直走不开身。”
其实这个地方是他特定为她而造。
而且来这里,只有一条路,就是雁雪堂后园中的暗道。
他只想为她亲手建造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所知道的场所。
无尘怔然看着溪底的小鱼,眼眸却闪烁着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沉沙楼?”她无意识地重复着陈照的话。
“是啊。这个沉沙楼当真是魔中之魔。这五年来灭了不少门派,杀了不少人。而楼主楚梦非更一直是江湖中人人恨不得欲杀之而后快的狠角色。可惜,他的武功太深不可测,我们安排过好几次暗杀行动都没有成功。”
“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极力不想让自己沉溺在那抹回忆里,无尘试着挑开话题让自己分散注意力。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也许,杀人就是他的乐趣。”
“杀人总需要理由,不是吗?”她忽然低低地说,但那语气却像是在问自己。
“无尘,你就是太善良,太单纯了。江湖险恶,人心更是难测。像楚梦非这种人,我看他根本就是个魔鬼。那种人又怎能以常人之心去猜测他的所作所为?”
“是啊,魔之心真是让人很难猜测!”无尘淡淡地说着,眼底却凝聚着一抹不为人知的痛楚。
“那你们打算怎样对付他?”强打起精神,她淡笑着问。
“还没想到一个好方法。”陈照叹了口气,“不过,被灭的那么多门派里,我们却找到了一个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这些门派,几乎都参与过当年映日谷一役。”
无尘浑身一怔,“你是说当年与血魔的那一战?”
“不错。我们真怀疑楚梦非是血魔派来报仇的。而且沉沙楼后山的对面,正是封印血魔的映日谷。”
无尘脸上的神色忽然更加惨白,“当年雁雪堂可曾参与过这一战?”
陈照点头,“映日谷一役家父也曾出过一力。”
无尘站起了身,“快回去。”
“什么?”陈照不明所以地看着无尘苍白的脸,“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快回去。雁雪堂出事了!”
她的预知灵力一向准确,此刻她甚至感应到一股很重很浓的血腥味。
她只希望,他们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但当他们从暗道里赶回雁雪堂时,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的雁雪堂,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两人都不敢相信就在刚才还充满着生气的雁雪堂,此刻竟已成了人间炼狱。
“怎么会这样?”陈照苍白着脸踉跄后退着,他只是出门了一趟,回来时,家园竟已毁。
“为什么——为什么——”他发疯似的想冲进火里,却被一道透明的结界给反弹了回来。
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冲进那个结界,但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无尘紧紧拉住又要冲上前去的陈照,“陈大哥,不要再试了,你进不去的。这个结界除非施法者自行解开,不然没有人可以进去,也没有人可以出去。”
陈照蓦然回首,盯着眼前那张苍白如雪的娇颜,“为什么你那么清楚这个结界?”
无尘紧紧握住双拳,任由指尖深陷进掌心里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这是玄剑门的结界。”
陈照眼中的恨意几欲滴出血来,再一次地,无尘在他眼中看见了诡异的红光。
那抹红光,竟邪魅得令人心寒。
“陈大哥——”她微惊,然而下一刻,陈照眼中的红光竟迅速隐了去,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但陈照似无所觉,只见紧握着拳,恨恨地道:“楚梦非竟是玄剑门的人吗??选”
“我不敢肯定。也许,我们应该先查清楚。”无尘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
风如尘!
这三个字她几乎就要忘记了,但为什么竟还要她想起?
十一月初九。
江湖上又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一夜之间,沉沙楼竟又灭了雁雪堂一百二十几口人命,那一夜雁雪堂血流成河,无一生还,所有的房舍也被毁之一拒。
于是整个江湖都撼动了。
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