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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快点。”殷殷坐在驯马师身前,策动雪球,向前奔驰。
“我不行。”纪亚抓住马鬃,打死不放手,明明晓得世泱的御马术很高段,她还是连连喊叫。“停下来、停下来,我快晕车了。”上颠下颠,她又叫又笑,嗓子喊出半哑。
“放心,你没搭车,晕不了车。”世泱在她身后说。
迎风面,荡开他的声音。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你没坐车,不、会、晕、车。”
他趴下身,凑在她耳边答,暖暖气息喷上,喷出她满颊绯红,他的长手臂像披风,将她包裹。
“我会晕马。”她难掩羞涩。
晕马?新鲜词汇,世泱拉过缰绳,放缓速度,任马自由行。
慢慢地,她松开手,缓缓地,她挺直腰背,靠到他身前,他环住她的腰,一样包裹起她的安全。
“骑马真刺激。”满足喟叹,她见识了另一种生活,那是全然的贵族、全然的神仙日子。
“还可以更刺激一些,只可惜你会晕马。”他取笑她。
听见她的叹息,看见她眼帘上的笑意,多容易满足的女人,一朵花、一枝草、一趟马上奔驰,都能教她雀跃不已,他不理解,同样基因怎造就出截然不同的个性?
“我会慢慢适应。”她对自己有信心。
“你没骑过马?”
“有啊!”她笑笑,把拂在颊边的散发拢到耳后。
“有还那么害怕?”
“我玩过骑马打仗。”都是“马”,瞭吧?
玩他?世泱弹指敲上她的后脑勺。
“家庭暴力。”
捂住后脑勺,她的笑映入他瞳仁,她的笑和巧菱一样灿烂却少了美艳,她不太懂得诱惑男人,却成功诱惑他的心。
“你不像女人。”
“我本来就不像女人,对男生和女生的分野,是到国中后,我才有了粗浅认知。”
“往下说。”
他喜欢听她细说从前,喜欢看她聊起父亲时,那种崇拜敬爱的眼神,他知道,有一天,他的殷殷对人说起父亲,也会使用这样的眼神。
“知道自己和男生不同,我对父亲发了顿脾气。”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弯腰。
“关你父亲什么事?”
他不茍同,放开缰绳,脸靠上她的脸,她软软的身子贴入他胸前,他享受起她发梢上淡淡的熏衣草香。
“我很野,上山下海、耕田拔果,不管到哪里,都跟着父亲。我的玩伴是堂兄弟、是男同学,不是堂姐妹或班上女生。我玩纸牌、打陀螺、骑马打仗,都是粗野游戏。
堂姐妹们帮婶婶晒萝卜干的时候,我扛着锄头和爸爸进竹林;她们过年穿新衣新鞋、提灯笼时,我不畏寒冬,卷起裤管和堂哥到溪边捞蛤蜊。”
“不错的童年。”再缩缩手臂,他爱上两人的零距离。
“我晒得像非洲黑人,老师问我是不是原住民,婶婶还买来旁氏冷霜给我敷脸。”给十岁小女生敷脸,这种事只有婶婶做得出来。
“你现在白得近乎透明。”
“女大十八变啰。我发育得慢,国二第一次月经来潮,我慌了手脚,哭喊着快死掉,爸被我吓坏,背起我,就要带我去看医生,幸好让伯母拦下来。听说,大伯母教我如何处理月事时,爸爸在门外来来来回回,紧张得不得了。”
“突然发现,吾家有女初长成,他肯定要慌手脚。将来,我碰到这种状况时,恐怕不会比你父亲做得更好。”他叹气,标准的杞人忧天。
“你会,我对你有信心。”
缩在他怀里,别有一番安心滋味,她眷恋他的怀抱,眷恋上冷漠男人。
“再说吧,我想听。”
“伯母告诉爸爸该注意的事项,那天爸爸熬一锅可怕的东西逼我吞进去,还不准我和堂哥到溪边抓鱼。我气坏了,扑到爸爸怀里猛捶他,骂他把我生错,我是男生偏偏把我生成女人。”
“无理取闹。”他笑开,在她身边,俯拾皆是快乐。
“我是啊!”她承认无理取闹。“我赌气不吃饭,爸爸把饭端到房间,我饿死了,看到卤肉口水直流,还是不肯低头。”
“饿自己一夜?笨蛋,用身体和父母亲对抗,不孝到极点。”口气不悦,他为童年的她饿自己,生气。
“错,才没饿整夜。爸贿赂我,说把饭吃完,就带我去夜市逛,他答应给我捞鱼、打弹珠,还有……”语顿,纪亚吸吸鼻子,继续说:“我似乎一直在对我父亲勒索。”
“心甘情愿。”他说。
“什么?”她没听清楚。
“父亲被女儿勒索,都是心甘情愿。”下巴靠上她头顶,他抱她像抱洋娃娃。
“我考一百分,就要爸爸带我去儿童乐园;我帮他捶背,就要他当马让我骑三圈;我用眼泪勒索他,要他带我去天堂见妈妈,他没办法,只好替我种下一畦天堂鸟园。
我很坏,坏到不行,他却老认定我是妈妈给他的天使宝贝。他说他的人生因为我而有意义,哪知道,我的人生意义都是他给的。”话到后头,纪亚哽塞。
停马,世泱把纪亚从马背上抱下来,拥她入怀,他接纳她的伤心,和她父亲一般——心甘情愿。
“父亲生病,他不让我知道,在最后三个月里,他忙着教会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告诉我,有一天,他将先我进入天堂,他会和妈妈布置一座向日葵花园,为我架上秋千,耐心等待我完成人生每一个过程,最后,才能上天堂和他们相聚。”
这天将至,可是不舍得啊,她舍不下眼前男子,舍不下殷殷,这对父女牵绊了她。
“他教导你不畏惧死亡。”捧起她的脸,审视她的鼻眼,心疼……
“对,我深受其利。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让自己陷入恐惧的幻想里,让自己在最后光阴中,害怕、憎恨自己。
世泱,答应我,当个好父亲,给殷殷一把锄头,别送她一座结实累累的黄金果园。总有一天,你会先离去,她必须单独面对自己。”
“我答应。”勾起小指,他和她打勾勾,约定。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马匹奔向他们,驯马师下马,把殷殷抱下。
她跑向母亲,纪亚捧起她的脸,替她整整乱发。“你们去哪里?”
“妈妈,我摘了这个。”她打开双手,两颗翠绿色果实躺在她掌心。
“这是什么?”世泱问。
“这是未成熟的小木瓜。”纪亚替殷殷回答。
“可以吃吗?”世泱问,他不是乡下人,对大自然认识不深。
“可以,把皮削开,剖半、取出种子、切细条,用盐巴抓一抓,除去涩味,再用糖醋腌渍起来,酸酸甜甜,好吃到不行。”
“妈妈教我做好不好?”殷殷问。
“没问题。”
“妈妈,老师教我……”殷殷有一大堆想说的话,纪亚安静倾听。
世泱把马交给驯马师,一手抱起殷殷,一手勾住“妻子”,往家的方向走,这是亲子光阴,专家很提倡的教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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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殷殷抱故事书下楼,打断谈天中的世泱和纪亚。
“妈妈,我要听故事。”
“好,故事书给我。”纪亚打开故事书,看看标题,是“元元的发财梦”。
殷殷窝进世泱怀里,纪亚一样靠进他怀间,和殷殷并靠着,分享故事书。
没有承诺约定,他做主当她们的天,做主替她们围出安全范围,他在,她们不必担心生活危险。
“放羊小孩元元很孤独,他的好朋友只有枫树、小鸟和山上的百合花,他常作白日梦,梦见变成有钱人,并娶公主为妻。
突然,风刮起浓雾,他看见一座巨塔,巨塔里住了变色龙……
元元和变色龙交换了能听见赚钱声音的耳朵,知道商人想买下美丽小鸟献给公主,于是他把小鸟全抓起来,以百倍价钱卖给商人,他变成有钱人,但再听不见鸟叫声。
元元和变色龙交换能闻得到赚钱味道的鼻子,夜里,他听见钱鼠说公主嫌蜂蜜不够香,这时他闻到空气中浓浓的枫树香,元元赶紧上山割枫树皮采收枫糖,以百倍价钱卖给公主,元元变成大富翁,但枫树却死光光。
变色龙告诉元元,想娶公主必须献上特别的花,于是他和变色龙交换眼睛,让他能看见最特别的花,但……那是他的好朋友百合花啊!小百合伤心地说:‘我们的好朋友小鸟和枫树都死了,你不是忙着赚钱吗?怎么有空来找我呢?’元元说:‘我想向公主求婚,可是缺少一朵花……’百合伤心地问:‘你要把我献给骄傲公主?’
元元闭上眼睛,采下百合花献给公主……公主拉着元元跳舞,她踩伤了百合花,元元再也忍不住了,他推开公主,抱起百合花冲回山上,他不断掉眼泪说:‘你不要死啊,你是我最后的朋友,请不要让我孤伶伶活在世上……’他的泪水滴在花瓣上,百合花慢慢张开眼睛复活了。
他的眼泪洗掉可怕的白日梦,一切又和从前一样,微风吹着枫树,小鸟快乐唱和,小百合花芳香,而他仍然是爱作白日梦的元元。”
合上故事书,纪亚问殷殷:“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我讨厌变色龙,牠是坏蛋。”
“变色龙不是坏蛋,牠帮助元元完成梦想啊!”
“牠害死元元的好朋友。”
“天下的事没有十全十美,元元想当有钱人,势必做某部分牺牲,他可以选择当个自由自在的穷小孩,也可以选择背弃朋友,成为有钱有势的人。如果让殷殷选,你要选什么?”
“我选朋友,我要和他们一起快乐生活。”
“你选择快乐,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幸福女生。”
“妈妈,你选什么?”
“我选择发财。外公去逝后,我提行李到台北念书,我笃信有名大学为我背书,我就能进入大企业,辛勤工作后,我将变成有钱有势的女强人。”
“你变成有钱人了吗?”
“我比一般女孩子有钱,职位也高人一等。”
“你把快乐拿去换钱?妈妈,你有那么笨吗?”殷殷问。
她笨?纪亚顿了顿,转向世泱,求助:“你女儿太聪明,问倒我了。”
世泱替“妻子”的笨,解释:“大人不容易感觉快乐,因为我们身上背着责任义务,我们订定目标,不断努力往前,这个过程是很辛苦的。”
“不可以把快乐当作目标吗?”
好问题,但他给不出合理答案。
轮到世泱对纪亚说:“你女儿太聪明,我说不过她。”
不反驳,她把殷殷当成女儿,早习惯成自然。纪亚抱过殷殷,将她搂在怀里,软软的小脸贴住她的颈子,虽没有血脉相连,亲情已然形成。
“妈妈跟你说,工作对我而言快乐少、成就多,它证明我的存在价值,证明自己被社会需要,被需要、被看重的感觉很不坏。只不过,偶尔会觉得疲惫,偶尔觉得花那么多时间来追逐成就有点笨,然后……”
“然后怎样?”
“然后我选择放下一切,留在殷殷身边,把快乐当成人生重大目标呀!”亲亲殷殷的脸,她笑弯眉。
拉住爸爸、妈妈,殷殷把三只手相交迭,迭出一个幸福家园。“爸爸、妈妈,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选择快乐。”
永远……很棒的形容词,只是她的永远不够多、不够长。笑僵在颊边,她无法应允。
她不接话,世泱接:“早晚殷殷会长大、会嫁人,会觉得王子比爸爸妈妈更重要。”
“不对,爸爸妈妈最重要,我只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好了。”
纪亚叹气,“殷殷,你要学习和每个人相处,学会让每个人在你生命中重要。那么,有一天爸妈老了,上帝接我们到天堂时,你才不会太难过。”
“天堂好玩吗?别去可不可以?”
“别担心,就算妈妈到天堂,你也会常想我,对不?”
“对,我会很想很想你。”想起母亲离家那段日子,殷殷忍不住红了眼。
“你会想妈妈什么?”
“想妈妈不要我了,殷殷好可怜。”
“错了,你要想,妈妈不会骑马,坐在黑皮背上,一直喊叫的滑稽模样;你要想,妈妈念故事书给你听,你拼命问问题,把妈妈问倒的事情。最好想想,妈妈帮你洗澡,你把泡泡涂在妈妈头发上,把妈妈变成老太太的蠢样子……”
纪亚说着说着,殷殷笑得很开心。
纪亚拍拍她的背,说:“要多想愉快的事才对,要记得哦,妈妈爱看你笑,不爱你愁眉苦脸。”
纪亚和殷殷的讨论让世泱揪了眉,殷殷才五岁,纪亚干吗那么早教导她生死离别?
父亲生病,他不让我知道,在最后三个月里,他忙着教会我,死亡是人生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要我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
突然,纪亚的话撞进他脑子里,她在教导殷殷用豁然态度面对亲人离去?因为她只有“最后三个月”?
慌地,世泱忙甩头,甩去荒谬念头,不会,不一样的,纪亚很健康,和她父亲的情况不相当。
“好了,殷殷该上床睡觉了。”纪亚顺顺殷殷的头发说。
“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她勾住纪亚的脖子,宣示。
世泱看纪亚一眼,下独裁决议:“好,都到爸爸的大床睡。”
抱起殷殷,牵起纪亚,他们不是夫妻,但他将她当成正名妻子。
同睡?纪亚有几分忸怩,但他的手掌大得像毛毯,轻轻裹起、温暖入袭,明明是不热的四月天,但在他的掌握间,她热红了脸。
是什么感受?不明确,模模糊糊的快乐荡在心间。
仿佛爸爸妈妈回来,身边又有了货真价实的亲人,仿佛归属感重返心间,在这里、这个城堡、这对父女身边,是她人生的定位点……
不想了,殷殷说得对,把快乐当作人生目标没有不对。
弯弯指头,指节扣上他的手,她有了主动,不再是被动接受。
世泱感受到她的回握,宽宽的唇拉出好看弧线,冷冷心情因她注入暖流。爱她,很容易,比吃饭睡觉更不需要学习,仿佛他们本是一体,亘古恒今,两人寻寻觅觅,便是在寻找这刻的相聚相携。
冲动,他想告诉她,我们结婚吧,办一个城堡婚礼,找所有的亲人朋友都来参与,把城堡里的寂寞冷清一举消灭,从此,这里是天堂、是幸福园地,再没有半分阴影。
他的床果然很大,把快入睡的殷殷摆到床铺中央,世泱先躺上床,对着还站在床缘迟疑的纪亚说:
“睡觉啰。”
“我想……”
“你担心我隔着殷殷对你不客气?”他道破她的想法。
“男人的兽性高于人性。”她刻意缓慢点头,点得像个注重品德的老学究。
“我的自制力不坏。”他的人格有CAS和ISO双挂保证。
“那是你尚未遇见美女。”顶嘴天后就是她啦,要她乖顺听话,下辈子再说!
“美女?我以为你对容貌缺乏信心。”
“是你的经常性恭维增强了我的自信心。”
“可不可以透露,你需要多少的恭维才能认真相信,我和殷殷一样需要你?”
话问出口,顶嘴女人红了脸,眼光东飘西荡,就是不敢停留在他身上。
“我不确定谁需要我,但我确定自己需要睡眠。”说着,纪亚躺到床的另一边,闭上眼睛假寐。
五秒钟,她听见一声轻叹,再五分钟,她感觉手背上有重量相迭,又十分钟,她偷偷睁眼,瞄了瞄熟睡男人。
他很好看,坚硬的五官在睡梦中增添几分柔软,浓浓的眉毛舒坦,要是能够依赖这样的男人一生很不坏,要是能够……
她的“能够”尚未想齐全,无预警地,他睁开眼,再一次,她的双颊充血,瑰丽红颜映上他心脏正中间,纪亚别开头,背过身,又装睡。
望住她的背影,他微笑,同样侧身,大手横过殷殷,停留在她腰际。
家教老师带殷殷算数学,纪亚走到世泱书房前,敲门。
门开,他笑出一口灿烂白牙,他很开心,尤其是最近,园里所有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
“你忙吗?”纪亚问。
“工作结束了,要不要进来?”
“不打扰的话。”
“不打扰。”正确的说法是,不管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的出现绝对不会是打扰。
勾住肩,将她往里面带,这是她第一次进到书房,书房里有好几部计算机,还有个大大的屏幕,那是视讯设备,靠墙的一整排书柜里摆满书籍,不只有商业用书,还有很多的古典名著和散文作品。
最棒的是一组大到让人想当跳床的沙发……
“喜欢吗?”顺着她的眼光,世泱问。
“很喜欢。”
她的喜欢还没有做出表现举动,他先打横抱起她,将她送到大大的沙发中间。
滚两滚,叹长气,伸伸懒腰,她笑说:“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
他大笑,坐在她身边,“你到今天才知道我是有钱人?”
“对,有这样一组沙发的人,肯定是有钱人。”说着,她缩手缩脚,又在上面翻两圈,他大手一捞,把她捞进怀里,他敢保证人皮沙发一定比牛皮沙发来的舒服。
“我有一座不是普通人供得起的马房。”他是有钱人的证明多到“罄竹难书”,她居然半点没知觉!
“有些人天生爱炫耀,挖光口袋也要养几匹马,宣告自己不和平凡划等号。”何况,养两匹马就叫有钱?他该到蒙古草原看一看。
“我的土地很大,从东到西放眼望不尽。”大手一挥,他从东边窗口指到西边窗。
“想当年,我们余家也是田侨仔,我们可从没夸口说自己是有钱人。”推开他的手,她的骄傲和他相当。
“怪物!”他大手一落,包在她头顶上,几个搓揉,把她的长发变成鸟窝。
“说不过人家,就做人身攻击,实在不高级。”纪亚伸五指在发间扒扒抓抓,抓回原本的乌黑柔顺。
“土地、马匹、豪宅,加上你每天吞进肚里的高级食材那么多,都没听你夸我一声富豪,一组沙发就轻易收拾你的心,不是怪物是什么?”
把她的头发拨到身后,他喜欢她的发更爱她的脸,很多人都分不清双胞胎的差别,现在他可以很容易分辨她和宋巧菱。
她们的五官一样,但说话的神情南辕北辙,巧菱柔媚顺从,她机智聪慧,而他最爱看她眼底不小心流露出的小狡黠。
“很多女生外面穿得美美,内衣只穿一百块钱,不管有没有打肿脸都叫作充胖子,真正的有钱女生从头到尾都不会让自己丢脸,包括看不见的内在美。
土地马匹和豪宅都是你的外在美,而这组不招待客人的沙发才是你的内在美,你连内在美都那么了不起了,当然很有钱啰!”
靠在他身上,这姿势她已经很习惯,习惯靠着他,一句一句话说,说不停的是嘴,热烘烘的是停在胸口的喜悦,她爱上他,一天比一天更甚。
“你太会说话。”
“当然,我每个月要说服多少客户喜欢我的企划案吶!”
“你很厉害。”他送出三分染料。
“我可以接受你的崇拜。”她的染房大开张,买一送一,欢迎大家莅临选购。
摇头,他说不赢好辩女生,大手贴上她的腹,世泱柔声问:“肚子还痛吗?”
早上,她和殷殷在院子里浇花,忽然间压住肚子,痛得冷汗直流,殷殷吓坏,哭着冲进书房,世泱抱起她就要送医院,纪亚极力阻止,说什么躺躺就好。
躺躺就好?那么这世界不需要医院,只要到处摆几张床就行了。
但,纪亚果真躺躺就好了,中午吃饭时,她又是神清气爽。
“早就不痛了,我中午不是吃很多吗?”她笑得夸张,有点欲盖弥彰。
“找医生检查看看,正常人不会这样子痛的。”忧愁攀上眉,他担心。
“老毛病了,我已经痛很多年,没办法,工作忙,三餐不定时嘛!”她笑笑。医生再也帮不了她的忙,这些事她早知道。
“是胃出问题吗?我让管家准备胃乳放家里。”顺便要厨师准备照顾胃的食补,替她好好照顾身子。
“不要操心,没事、没事、没事,我要讲几次没事,你才肯相信?”手扠腰,她想当泼妇,但有一点点的小难度。
“我比较相信医生的话。”她的没事进不了他耳底。
“你啊,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信任别人。不说这个,我们来谈谈我……姐姐好吗?”话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为什么想谈她?”皱眉,他不爱聊,这是烂话题。
“我又接到她的信了,谈她,让你很为难?”
他沉默,她挪挪身子,想把自己挪进沙发中央。他不同意,抱住她的腰,再度把她揽个满怀,他的下巴贴住她的额,很久很久,不语。
“我不认识她,但她毕竟是我姐姐,身上和我流着相同的血液和基因,我们有一模一样的五官和身材,我无法对她不好奇。”
他望她,半晌,为了她的好奇心,他开口:“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想娶她。”
“因为她很漂亮?”
“对,爱她的眉眼鼻唇,爱她纤细的腰身,那时,只一眼,我就告诉自己,是她,她是我今生要娶的女生。”
“于是你们陷入热恋?”
“是的,一个月后,我们结婚,婚后我为她盖马厩、养白马,以为她会非常快乐,但我错了,她对大自然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她不喜欢乡下,她幻想过都市生活。”纪亚说。
“你知道?对了,她写信告诉过你。”
“她以为你待不住乡下,早晚会带她回到台北。”
“她从没亲口对我说,她窥伺我的心意,刺探我的想法,就是不把话挑明说,当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关起门来哭泣。她的行为让我糊涂极了,我不晓得哪里做错,我气她,也气自己。”
“后来呢?”一个不说、一个猜不着,这样的婚姻怎不存危机?
“她怀孕了,为了让她好过一点,我想尽办法讨好她。我发现,她对名牌衣服和首饰、包包感兴趣,我就让专柜小姐到家里为她服务,她喜欢我从台北下来的朋友,我就常常邀请朋友到家里小住。”
“这让她快乐吗?”
“是的,我慢慢了解,她喜欢、向往的生活,正是我急欲逃离的;我慢慢发现,我们是两条不该出现交集的并行线。我对她的迷恋退烧,尤其在看见她对殷殷的态度之后,我完全放弃对婚姻的努力。我想,就这样了,反正一辈子很快,等殷殷大到不再需要母亲时,我就放开她。”
“她等不了那么久。”
“对,她认识克礼,我的大学死党,我不知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直到克礼找我道歉,我才晓得让好友和妻子背叛。”
“你要求他们离开?”
“不,我只让克礼走,因为殷殷离不开巧菱,讽刺对不?一个不尽职的母亲,居然赢得女儿全心爱戴,但她还是选择留下离婚证书和克礼一起离开。”
他不在乎离婚,甚至也不在乎巧菱了,他只是太心疼女儿,于是拼命想着自己哪里做错,为什么连婚姻都保不住?
很受伤吗?她跪到椅子上,轻轻将他拥入怀,像抱殷殷般,哄拍他的背,他环住她的腰,汲取她身上的味道,她是上苍同情他,派遣来的天使。
“还气吗?”
“不气了。”
“为什么?”
“因为来了你,一个愿意对我敞开心说真话,一个愿意对殷殷付出爱心的女人,谢谢。”拉下她,世泱将她抱入怀里,她是他的,他喜欢这种感觉。
她没多说话,只是轻轻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你值得。”
他值得?她说他值得这般对待?他在婚姻中受创的自信心因她简单的三个字弥补,他再不觉得自己是个失败丈夫,再不认为自己没有能力爱人。
“告诉我,你的热恋是怎样进行的?”她微笑,寻出轻松话题。
“好奇宝宝。”
“快快,快满足我的好奇心,说,你有没有写情书、送红玫瑰?”她催促。
“巧菱不要情书、红玫瑰,她要的是钻石和项链。”
“你送了?”
“对,再加上双B轿车、专人接送。”
“你的爱情好昂贵,当时为什么不是我碰到你?”纪亚夸张叹气,叹得世泱大笑。
“二十岁的你在哪里?”他反问纪亚。
“我在念大二,晚上兼六个家教,从星期一到星期六。”那时,她很丑,绑了马尾,两条牛仔裤、两件衬衫是她所有装扮。“信上说,她和母亲都住到这里,我和我母亲长得像吗?”
“很像,你们身上带有强势的遗传基因,你不觉得殷殷和你也很像?”
“有人这样说。”她同意。
“巧菱离开后,岳母告诉我,错全在她。”终于,他又承认了巧菱的母亲是自己的岳母。
“为什么?”
“她说自己是未婚妈妈,不负责任的男人将她们母女抛弃,为维持生计,她到酒店陪酒,卖身卖心,卖掉青春和人生,所以立志要巧菱嫁入豪门,再不让钱为难。她清楚巧菱不爱我,甚至怕我,但她一向乖巧听话,于是听了母亲的意见嫁给我,没想到在婚姻里,光是听话并不够。”
“你们一直处得很差?”
“我想,她努力过。结婚第一个月,她十足像个小妻子,温顺柔和,虽然巧菱读书不多,和她说话深度不广,但她刻意讨好我,配合我喜欢的话题闲聊,然后一面打呵欠。”说到这里,世泱和纪亚同时笑开。
接着,世泱走到抽屉拿出婚纱照,递给纪亚。“这是我为殷殷留的。”
接触照片里的姐妹,她感叹,“明明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我竟然对她感觉陌生。”
“你们本来就是陌生人,除了相似的五官之外,没有半点共同处。说吧,这次她的信里提到什么?”
“她怀孕了,她一心给孩子最多的母爱,但觉得对不起殷殷。”
她还说在克礼身上,终于认识爱情,她有罪恶感,不敢奢求世泱和殷殷原谅她,但愿纪亚能替她,为他们多做一点事情,虽然这种要求过分,但她不能不自私。
“她不爱殷殷是因为我吧!因为她不爱我,所以无法疼爱殷殷?”世泱问。
“不要难过,错不在你。”
“错在谁?”
“谁都没错,硬要编派出一个人,那是月下老人,祂老眼昏花,把巧菱错当成我,不然,你该对我一见钟情,殷殷该由我来生。”
意思是,她对他有心,一如他对她?笑飘上眉梢,把严肃的两道眉毛,烘出幸福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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