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冰想,江湖不愧是江旗胜的女儿,目光敏锐。他点头,也是不打算隐瞒了。并且说:“江湖,请原谅我。”
江湖颓然地将背脊靠在冷冷的墙壁上,不再说话了。说什么呢?这么明显的成王败寇。
任冰是特地送了江湖一程,才折回二十八层的徐斯办公室。
徐斯对着电脑处理公事,一边问他:“腾跃这牌子能不能再做起来?”
任冰答:“难。但不是没可能,毕竟曾经是有口皆碑的牌子。”
“江湖能做起来吗?”
这个问题难答,任冰缄默片刻,才说:“江湖从来没有在红旗工作过,我不太清楚。”
徐斯笑着望着任冰,意有所指道:“就看她是郭芙还是郭襄。”
任冰心里一触,他能听出来老板的话里有逼问的意思。这询问超出了他回复的职责范围。他又缄默了片刻,才迂回地对他现任的米饭班主说了一段往事:“她念初中的时候,学校开了缝纫课,她构思的作业是给自己五十六个芭比娃娃做五十六件民族服饰,创意很棒,但是她没有学好缝纫,却非要用工厂里的电动缝纫机。江董建议她只做一件,她不愿意,一个人在缝纫机前赌气踩足二十个钟头,还是做的一塌糊涂。后来是江董不忍心,找来三个女工赶了两天赶出来。”
徐斯点头:“我知道了。”他摁下对讲机对外头的秘书吩咐:“如果江小姐找我,请代我推辞。”
任冰疑问:“你觉得江湖还会找你?”
徐斯说:“她赌气踩了二十个小时的缝纫机才达到目的,不是吗?何况我不是江旗胜,没法给她找三个女工。”他耸一耸肩膀,“你前任老板的女儿,脾气似郭芙,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任冰走出徐斯办公室的时候,只在想,果真英雄出少年,少年更无情。
江湖走出徐风大厦,一回首,那矗立闹市的恢弘建筑,将她眼前的阳光全部遮蔽。
艳阳天里,她身陷钢筋水泥的丛林里,看不见阳光,只是一个芸芸众生中的小人物。
她第一次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小人物,不再是陪伴在服装大王江旗胜身边,享用社会种种便利的钱势人士。
江湖又看一眼这大厦,只怕站在这大厦二十八层上的那位男青年,比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更为重要一些。
她一边走一边问:“爸爸,我该怎么办?”
问题在心头缠扰千百遍,没有答案。
路过报亭的时候,江湖买了一份午报,就在去年,全天候的报刊杂志都是由父亲的秘书亲自送到她的手上。
路过麦当劳的时候,她又进去买了一份汉堡套餐打包,她记得几年前她把徐斯当做父亲的助理,颐指气使地要求他去给自己买麦当劳的套餐。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江湖提着套餐,夹着报纸,回到自家小区附近的绿地里头,找了个面对阳光的石凳子坐下来。
她希望阳光能够洒到她的身上,让她混乱得要发霉的思路晒晒暖热的太阳。
江湖一边咬着汉堡,一边翻开了报纸。
午报一贯的走都市八卦路线,娱乐新闻多过财经报导。那个热热闹闹的圈子,永远有新鲜的消息层出不穷。
关于齐思甜的就有两则,一则是她的新片备选戛纳电影节,是小成本电影之荣光。报导里头提到很有意思的事情,讲齐思甜在这部电影里扮演一个八十年代因为《少林寺》这部电影而热衷中国功夫的平民女孩,平日穿的帆布鞋是上世纪的老牌子“腾跃”。为了寻到八十年代款型的腾跃鞋,剧组还费了些周折。
在这则有趣的报导下头,还有一条讯息。讲前日的集团晚报拍卖会上,徐风集团为了表彰齐思甜为产品代言做出的努力,只要卖出去一瓶果C,就向云南的失学儿童捐赠一分钱。同时徐风的负责人为了感谢齐思甜,现场馈赠给她价值三千万的滨江公寓一座。
仿佛是豪绅答谢红颜知己,这样的戏码江湖并不陌生。自己的父亲江旗胜在丧妻之后,身边也不乏这样的红颜知己,慰劳得自己心安体泰,就能论功行赏,全凭一时间的高兴。
午报也不是没嗅出这一行为背后的暧昧,用词也极尽八卦之能事,徐斯的名字虽然没有出现,但也差不多是表达了相应的意思了。
江湖把一只汉堡慢慢吃光,再喝光可乐。她握着可乐纸杯,纸杯里残留冰块,冷得手有点发胀。
她的脑袋也发胀。
早上,徐斯在商场上说商场话,中午,徐斯的行为在报纸上说了情场话。
两番话分明表明了她的失败,她曾鄙视将身体待价而沽的方式,然则,她的计划却比不上一具身体。因为徐斯可以花钱慰劳红颜知己,却不愿意花钱用在他不看好的商业计划上。
个人心中有杆秤,确定眼前各项人和事的价值,是自己的分量根本未到。而徐斯更是有他的估量的。玩归玩,生意归生意,他这么聪明的人,懂得对待眼前人和事如何避重就轻,这才是一个企业家真正的职业素养。
惟其如此,才愈发显得自己落魄和无力。
江湖抱紧了自己的身体,虽然阳光披洒,但是她一个人还是会抵抗不了风剑霜刀,以及心灵深处的示弱。
她又把报纸看了一遍,心有模糊的灵犀一闪。
徐斯是在三个月以后,在他的办公室内接到秘书Jane的请示,说那位红旗的江小姐又来了。
他正在看母亲方苹发给他的电邮,请他好好考虑徐风的饮料的销量如何在华北地区更上层楼,还告知他一段业内讯息,华北的一间同徐风规模差不多的饮料集团内部股东发生股权纷争,需要进一步关注。
不管他想与不想,母亲已经为他的接班做好了铺垫。案头上还有一摞集团管理层提交的各类报告,现今都需他过目批示方可呈报母亲。如果晚上那么一刻半刻,耽误了一线运营,那总倚老卖老的徐风老人都能叫上老半天。母亲又要训他。
徐斯每日批阅报告就要花上好半日,实在头大如斗。在烦心公务面前,他几乎都快忘了江湖那档子事。
这时候听了Jane的请示,徐斯认为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提供这位千金小姐费口水的游说,便讲:“我的行程你最清楚。”
Jane答:“我代您婉拒江小姐。”
徐斯这天在办公室待到晚上十一点,才把全部报告批示好并发给母亲。这才能嘘出口气,喝点甜酒放松放松。
他站起来,站到落地窗前,仿佛站在临空而建的空中楼阁,万物都在脚下,而他感觉自己站得岌岌可危。
旁人看他这宗人,站在千人万人的集团之上称霸为王,好不威风。但人在高处,并不是要风得风,求仁得仁,自有其奋斗的艰辛和刻苦。全球的金融走势和私家的管理结构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把人制死。
徐斯喝完了一杯酒,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齐思甜发了一条短信给他,问:“我已经收工从横店赶回来了,要不要来我这里洗一个按摩浴?”
他把短信摁掉,决定去放松一下。
门外的秘书还在坚守,看他出了门想要离开的样子,赶忙立起来提醒:“江小姐在等候区等您!”
徐斯皱眉。
Jane很为难也很无奈:“我向江小姐讲过了,她很坚持,所以下午就亲自赶了过来。我原本想请示您,但是江小姐说不要打搅您,她可以等。”
徐斯有些愠怒,他走到这一层楼最外头的等候区。
徐风大厦的等候区是以时尚卡通出名的,桌子座椅全部从美国进口,各种有趣的水果造型,很亮丽的颜色,同五彩缤纷的果汁很是类似。
但是这种座椅坐起来未必舒服,都是冰冷的硬塑料。
江湖就蜷在一只香蕉座椅上,在苹果形的桌上开着她的笔记本,正玩着祖玛。
徐斯走到她的身后,她浑然不知,还在专注着手头的游戏。
徐斯便也没有做声,他瞅着她的屏幕。这个女人在瞎玩,一只只和水果颜色一样鲜艳的弹珠毫无章法地落在游走的珠串上,不曾消掉任何一个颜色的珠串。
这样下去一定死路一条。
她也许在这个钟点,脑袋也似浆糊了,所以玩的毫无水准。
徐斯刚想敲敲江湖的香蕉椅子背,江湖正好轻轻点击鼠标,又发射了一颗蓝色的弹珠。于是奇迹发生了。
这颗蓝色的弹珠,简直就是一颗生命之珠,被江湖发射出去之后,迅速消掉了一串蓝色的珠串,当蓝色的珠串被消灭,两头紫色的珠串又相接,再被消灭,以此类推,那整整一串看似快要覆灭的进金字塔洞口的珠子,一颗一颗爆发了烟花似地,在屏幕上绽放,一直到最后的胜利。
徐斯看得目瞪口呆。
江湖是等屏幕上的分值跳好了之后,才转过脸来。
徐斯想,三个月后的江湖,同三个月前又有了不一样。
她的头发长了一些,顺到了耳朵后头,剪了个齐额的刘海,服帖地顺在眉毛上头。顶简单的童花头,让江湖这张娇憨的面孔上更加娇憨了一个十足十。尤其是此时此刻,还有半分的惺忪。
她就这么对着徐斯笑了一笑。
徐斯头一回发现,江湖原来有小虎牙,所以笑起来更像只娃娃。这是在天城山的旅馆那晚都没发现的。
江湖半侧过身,抬头望着他打招呼:“徐先生,您好。”她又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十一点半了,明后天你有没有空?”
徐斯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前此女子竟然没有要求当下让他来听一份合作方案。他也微笑:“如果你要约时间,同我秘书联系一下即可,不必这样跑一次,太过麻烦了。”
江湖似乎是哂笑了一声,微不可辨的,但徐斯知道她一定是哂笑了。她说:“您贵人事忙,我跑一次是应该的,因为是我要打搅您。”
她讲完关掉了电脑,又合上了笔记本。
徐斯才发觉自己竟能耐着心,看着她慢悠悠把笔记本关上,放进了电脑包,慢悠悠把搁在另一只橘子凳上的外套套好了,最后慢悠悠站起来。
江湖转过头来,对牢了他,才问:“那么明后天您几时有空?”
徐斯明明比江湖高了一个头都不止,看着眼前的江湖,怎么都该是俯视的。可是怎会平白无故带了几分心烦气躁?
而江湖在等待他的答复。
她没有任何骄纵的意思,满脸的企盼,甚至可以说很有些真诚。
徐斯突然正色,讲:“江小姐,我收购‘腾跃’并不是兴之所至。”
江湖点头。
“所以,如果最后我还是不能满足你的愿望,我先在此表达我的歉意。”
江湖再点头,然后说:“徐先生,我想买回腾跃也不是兴之所至。”她伸出手来,“但我要感谢您的坦诚,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拨出时间给我。”
她这样一副娃娃面孔,真真纯真如孩童,仿佛半点污浊都没有。确也不能怪江旗胜将她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呵护,她本该就应受到这样的保护。
徐斯在心内对自己懊恼,江湖要是软弱下来做出请求的姿态,也许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伸出手同江湖握了一下,讲:“明天十点半。”
可是江湖说:“会不会太早?”
不能说娃娃面孔的人没有攻击性,而江湖毕竟还是位大小姐,言语之间,时不时露一些讥诮出来,好胜对手一筹。
她不会不带一点点攻击性,这才像是江湖。徐斯想,她还不是变色龙,所以他不该去做计较。
他摇头:“不会。”
这天夜里,徐斯回了自己在浦东的小别墅,淋了浴,出来发现手机上又有齐思甜发来的一条短信问他今晚会不会过去。
徐斯回复了三个字:“不来了。”
他在睡觉之前下载了祖玛,玩了半个小时,发觉江湖的那种玩法需要一些技巧。在这晚,他没思路去琢磨这些技巧。他把游戏关闭,入睡前,忽而起了兴趣,不知道这三个月江湖到底玩了什么把戏,做了什么准备。这么一想,他反而对明天的约会生出了不意外的期待。
这一夜,江湖没有睡的很好。
很艰难很艰难,她才能在终于等到徐斯的时候,给他一个笑脸。
这是她出生以后的第一次主动示弱,而且用了女性原始的本能。
徐斯根本不会知道,她心浮气躁地打着游戏,从下午两点等到夜里十一点半,她几次想冲进他的办公室里,把笔记本砸到他的脑袋上。
但是为了三个月来所做的努力,她想,她需要忍受。忍受徐斯的秘书对她无情的拒绝,忍受自己必须厚着脸皮上门找人求人,忍受自己在别人的王国足足坐了近十个钟头,还必须面对别人的下属指指点点。
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某一首歌里这样唱道。父亲就非常喜欢这首歌。
不随随便便成功,就要经历风雨。
江湖是强迫自己在终于等到了徐斯,同时强迫自己等到徐斯以后,用那么云淡风轻的态度提议另约一个时间详谈。
徐斯是不可能在晚上十一点半还有精力听她把她的计划讲解完毕的。
江湖在半夜没有睡着,又爬起来上了一会网。
她打开人气很高的一个论坛,在里头的子论坛有一张帖子,标题很长很醒目:“80后的你,有没有暗恋过打篮球的男生?我的暗恋败给一双国产鞋”。帖子很红,有十几万的点击和上万的回帖,还被版主加了精放上论坛的首页。
江湖把帖子打开,楼主把帖子写的很长,从她的初中开始,她一直暗恋着穿腾跃鞋打篮球的男孩,总是偷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她最大的心愿是一直想买一双进口球鞋给他,可是当她鼓起勇气买好了球鞋,却发现另一个女孩送了一双新的腾跃鞋给男孩。
也许女孩的文笔很优美,也许这个故事让人为青春的遗憾共鸣了,一场网络怀旧被启动。有人贴了腾跃鞋的照片——洁白的鞋面,挺括的鞋侧,有两条几代人都熟悉的硬挺的弧线。一时间勾起好多人关于此鞋关于初恋的回忆。
一张帖子火热程度超乎了发帖人的预料。
江湖也没有想到结果会这样火爆,她将做好的将要陈述给徐斯的PPT打开,看了一眼自己写在第一页的那句话用微软雅黑这么端正的字体加粗的句子——“有些品牌的力量,超乎我们的想象,而我们一直没有完全相信他们。他们一直就在我们的身边,从未离开。”
次日,徐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着江湖做的报告。江湖开场的第一句便是这样一句话。
徐斯问:“你要给我说故事?”
“徐董事长。”江湖称呼道。
但江湖的这个称呼,真叫徐斯有些坐不住,仿佛眼前这个精神奕奕的女子,已经胜券在握了。他阻止说:“你可以叫我徐斯。”
江湖微笑:“我希望可以有机会称呼您做董事长。当然,如果在腾跃上头您可以网开一面,我会更加感激之至。”
徐斯挑眉。她可真不客气,胜负未定,她就开始讲起了条件。这副架势仿佛江旗胜仍在世。他且做一个有请的手势,江湖开始讲述了她的故事。
其实江湖的故事比任冰叙述给徐斯的版本更加详尽,而她讲故事的技巧也着实不赖,很能吸引人。
但姿态是严谨的,她讲述的时候,挺身半坐,正视对方,眼波冷然,面上一直带笑。
太职业化了。
然,声音动听,清脆比黄莺。但徐斯认为,这个故事再动听,也与实际操作毫无瓜葛。她的报告太感情用事了。
等江湖终于讲完了历史,已经过去十五分钟,徐斯说:“‘腾跃’确实历史悠久。”
江湖仿佛早有预料:“不过还没有到让你关注的地步,对不对?”她直视徐斯,“但是对消费者来说,只要还记得它,那么它就有价值。”
接着,江湖点击鼠标,掀起了她的第二篇章。
徐斯看到了江湖展示的那张论坛的热帖。在江湖的讲解下,他很快明白这是场善意的炒作。
江湖将PPT往后翻了一页的一组数据,解释说:“这张帖子后面有版友找到了腾跃鞋在淘宝的卖家,就在帖子上论坛首页的那个礼拜内,这位卖家的销量比之前上升了百分之五十。只要没有被忘记,就有可能起死回生。”她结论道,“腾跃是可以实现盈利的,它比构造一个新品牌成本要低的多。”
她思考的和作的都相当全面了。
徐斯不语。
这就是冷静之后的江湖交过来的答卷。她说服他的角度,在商业层面来看已经很充分了,可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是——徐斯根本不想做腾跃这盘制鞋生意。
至少他在江湖进来向她做这份报告的时候,还是没有想过盘活腾跃这个品牌。在江湖的汇报结束的时候,他也没有最终下决定。
而江湖的PPT已经结束了,她知道自己该如何粉墨下场。她从容地关闭了电脑,然后对住徐斯讲:“徐董事长,我对腾跃的营销方案有个全盘的规划,但是计划要晚几天才能同您沟通,我需要一些财务数据。”
却原来她还有下文,这成功吊住了他的胃口,徐斯很想看看她做的营销方案。但目前,他蹙紧眉头,她从进门口至今一个小时,把“董事长”和“您”两个敬称称了无数遍,着实刺耳。
徐斯颇为烦躁地站起来。
他一贯热性子,总把空调调在恒定的二十七度,这一间接待室就保持这样的室内,在此环境下,他的心内不应该还会存留一些燥热的感觉。他对江湖说:“江小姐,你很用心——”
江湖也跟着立了起来,抢过这个话头,说:“所以我热忱希望我的方案可以得到您的支持,腾跃有一套很老的班子,有很好的技术工人,欠的只是管理和营销的东风。”她略略昂了昂头,“这句话是我父亲生前同我讲过的。我个人微不足道,但是我父亲在这一行内的眼光还是很有一些的。”
徐斯笑,带刺的玫瑰依旧带刺,玫瑰的尊严也不容玷辱。他能尊重。
江湖继续讲道:“我希望约您下周的时间。”
徐斯明白江湖的策略,她在争取同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接触频率。她这样请求着,神色也是郑重的,但没有真正求助的意思。这位大小姐是不屑放下身段真正求人的,做到如今的心平气和,已属可贵。
他想他不应当有所为难,尽管他还没有任何决定。徐斯顺手翻了一下台历,讲:“下周恐怕有些困难。”
江湖说:“没关系,我同您秘书保持联络。”
徐斯用手撑了一撑台面,无奈微笑:“你老是‘您’来‘您’去,我受之有愧。”
江湖垂首略一凝重,说:“因为是我在求你。”
今日的江湖,不再趾高气昂,不再歇斯底里,她用一段坦荡的风度,让徐斯能够相信她已足以接受任何挑战和打击。
徐斯把手伸出来,对江湖讲:“我会考虑你的方案。”
江湖也伸出手:“希望我们能够合作愉快。”
徐斯请秘书Jane把江湖送了出去,便又处理下一段公事,看到任冰的报告,想到最近事务繁忙,还未同这班新下属开席叙情,便把Jane叫进来嘱咐:“今晚七点在景阳春定一间包房,帮我定好任总等几位童装项目同事的时间。”
Jane面上一阵迟疑,想了想才汇报:“恐怕任总会没时间。刚才送江小姐去电梯口的时候遇到任总,江小姐约任总晚上吃饭,巧了,也是景阳春。”又觑着老板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就加多一句:“任总答应了。”
徐斯问:“是景阳春哪一家店?”
Jane绝对是徐斯的好秘书,尽忠职守答道:“茂名路上的那一间。”
徐斯又站回到落地窗前,往下看,想,江湖应该已经走远了。
好一个江湖,端的行事光明磊落,能当着他秘书的面约他的管理层吃饭。不自觉地,徐斯嗤笑了两声。她是根本不在乎他知道与否,或者明知道他一定会知道的,却还要这样做。
江湖依然霸道。
徐斯拿了手机出来,拨了个电话给许久未联络的莫北,讲:“今晚你不用当奶爸了吧?我请你吃饭,去景阳春。”
莫北说:“我得请示一下。”
徐斯表示轻视:“是男人吗?”
这是逼得哥们儿不得不答应赴约。他又电召另两位发小,结果都称忙推辞。最后到了饭店的酒席上,徐斯不住抱怨:“一个个一结婚都成家庭妇男了。喝个酒都这么不痛快。”
友人莫北一贯的好脾气,不同他多计较。两人边吃边聊,气氛惬意。
莫北说起妻子莫向晚刚出月子,预备重新寻工作。
徐斯是隐约记得莫北的太太莫向晚曾与齐思甜在同一间传媒公司任职,担当的是艺人管理的工作,行内很有些名头,后来辞职在家待产。
他不知怎地又想起一桩事,十分巧合的是,江湖应该也曾在这间公司任职,年初日本那场晚宴就是他们公司承办。
于是他对这个话题留意了一下,还就随口热心一句:“我也帮你太太留意留意好的工作机会,最好朝九晚四,早早回家对不对?”
莫北是看出徐斯戏谑的表情,笑笑同他干了一杯。两人海阔天空聊了不少闲话,只是过一阵,隔壁包间内杯盆把盏的声音过于响了一点点,打搅到这边的气氛。
那边似乎是在划拳,呼呼喝喝的,忽而又开始唱歌,唱的是五音不全的老歌,徐斯这里听到那边扯了两句,什么“在我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和亲爱的朋友热情相拥——”
徐斯把服务生叫进来:“去隔壁提醒一下,克制克制。”
服务生依言去了,那头清净了一会儿,可过了一会儿又闹了起来,碰杯声响不断,连莫北都皱眉了。
服务生不好意思地解释:“这是间大包房,用隔断隔成两间的,所以隔音效果差,真对不住。”
徐斯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只是如他意料中的,他间中上厕所,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见了江湖。
她就靠着包房外的墙根站着,紧紧闭着眼睛,有一身的寂寥。
徐斯是走到她的跟前,才发现自己走了过来,而他和莫北的包房被他路过了。
江湖的脸蛋红扑扑的,胸口起伏,周身一定很烫。
这个模样的她,他见过一回,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此刻不能够去细想细回味。
也许是感觉到了面前站着人,终于,江湖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瞳先是涣散的,迷惘的,而后慢慢回过神来,聚焦到他身上,就如变脸一般,她的眼神立刻就冷了。她还扯了一个同样冷冷的笑容,抬头迎向他,说:“嗨,我怎么这么倒霉,上哪儿都能碰见你?”
她有满身的酒气,外加略带厌恶的口气,让徐斯不能舒服。
徐斯先自皱皱眉头,她喝的如此醉醺醺,那当然不应计较,便笑了一笑:“公共场所,随便遇到,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