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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嫣……”
镇明柔声唤着她,手指划过让他爱怜的轮廓,这样的动作,数千年来他已经做了无数次。可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笑吟吟地回应。那张惨白的毫无生气的脸映在他眼中,这样的感觉已经不是“触目惊心”四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你太聪明,什么都看得比我开。但这一次,躺在这里的人怎么会是你?”
“我很愚蠢,也顽固,我这个人,有什么值得你追随的地方呢?我一直想问你,可惜到现在都没问出口。”
“非嫣,但不管怎么说,我很庆幸躺在这里的人不是我。我伤痛,总好过你伤心。这样的感觉,我永远都不想让你尝试。你应该是自由快乐的,我一直自信我可以守住你的快乐,这一次我却失信了……”
两颗泪水悄悄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顺着她的鬓角滑下,仿佛她也在替他难过。
“非嫣,你睁一睁眼,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去深山,去海边,什么地方都可以。我永远陪着你,神界的事情我们再也不插手去管,只有我们俩……”
……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镇明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世界在这个瞬间都死去了,他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什么,能做什么?司土的神,一直以来风光无限,道行高深,自负自满,最后却什么都没保住。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他居然一直都在忽略心底的愿望。
不,管他什么****是毒,管他什么麝香山清明圣洁,那些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一生最想要的人,最渴望的人,他竟然没有能够抓住她的手给她幸福。如果这样剐心的痛,是有罪的,如果与她一起的甜美,是有罪的,他宁愿做罪人。
****竟然不是虚幻的东西,它痛起来,撕心裂肺,那不是假的,它的存在如此天经地义。但为什么总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明白?他的所有过去,一切都是空虚的,曾经追求的那种境界,原来根本不存在。不不,镇明,你不是风,你也不是水,你如何能无情?
“非嫣,我只是一个凡人,从来都是凡人……天给了凡人力量,于是他们就可以自称为神,忘记自己是谁。我再不要做神,永远都不要……”
他抚上她的额头,掌心青光吞吐,所到之处血迹顿消,非嫣满身的狼狈,很快就变得清爽。她静静躺在那里,好象睡着了一样。
“神之道,由念而起;妖之道,自魂而发……用我千年功力,换你百年寿命……非嫣,我们还有千年的时间……我们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他喃喃地说着,额间朱砂痣泛出殷红光芒,在帐内隐约闪烁。
天色将晚,霞光连天,再也忍耐不了的司徒终于挣开了辰星的锁身术。
“我要进去看她!我不想她最后一眼看的是镇明那个混帐!”
司徒忍不住哽咽,红了眼睛冲过去推门。辰星知道他是急了,自己必然拦不住,只能让开了身体任他过去。镇明在里面待了三个时辰,该说的,该恨的,总有了结的时候,她,也总有死去的那一个瞬间……
“砰”地一声,门被司徒一脚踹开,辰星跟着他走进屋子,却见床上坐着一人,趴着一人,两人都愣住了。
坐在床上的非嫣瞪着两只妩媚的狐狸眼,似梦非梦地看着趴在自己腿上昏过去的镇明,过了半天,才悄悄说道:“这是怎么了?我这里好香么,大家都往这里跑?”
司徒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他看了好久好久,忽然轻喘一声,哽咽着跑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死都不放手!
****
“用千年的神力替她续命?”
辰星皱着眉头,有些不赞同地蹬着镇明。镇明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苍白,曾经璀璨不可逼视的雪白长发,如今长不过及肩下,短只盖耳,参差不齐地散在脑后,额上的殷红朱砂痣也成了淡淡的紫色,看起来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她九千年的妖力被暗星破坏殆尽,肉体又受了严重的伤,除了这个方法,我想不出别的法子能让她继续活着。”
想到方才非嫣似梦非梦的迷茫模样,他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这样就够了,真的……只要她能活着,就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你有几千年的功力可以给她?今天一度,不过让她多活一百年而已,百年对我们来说如同弹指瞬间……镇明,她如今也失去了所有妖力,就是从头修炼她的身体也不允许了,你难道打算百年之后再续命吗?”
镇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自然,我的神力全部给她,我心甘情愿。”
辰星急道:“你什么意思?!不想活了?!做了那么久的神,你难道想打回凡人,生老病死?!”
镇明沉声道:“与她一起做凡人,有何不可?麝香山如今已失,此事令我无心再战,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该来的时刻总要来,麝香山的崩溃不过迟早而已。辰星,倘若曼佗罗为你几乎丧命,你还有心再管其他的事情么?”
辰星登时哽住,再说不出话来。良久,他长叹一声,“只是,就这样散了,我好生不甘……”
“对我来说,麝香山已成旧梦,纵然夺了回来亦无心发扬光大,那只是不甘而已,无关野心。江山秀丽磅礴,只要三界平安,众生和乐,谁做神还不是一样吗?白虎既有心去做,让他放手一搏就是,天下之心皆不向五曜,那也是无可奈何。”
镇明起身,一面又道:“我去看非嫣,只怕她还有什么不适,须得小心看护。”
刚走到门口,荧惑迎面而来,一见镇明,立即说道:“你等一下,我有话说。”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物事,递过去,“拿着,这是炎樱要我给你的。当时以为非嫣顷刻必死,说出来也无意义,既然你替她续了命还有百年的时间,给你也无妨了。”
镇明将那物事拿手上端详半天,原来是一块青铜的薄片,触手光滑,上面绿锈斑斑,显然年代久远。薄片上似乎刻了一些字,但都已经模糊一团,完全看不清了。
“这是……?”
荧惑说道:“似乎是引子之类的东西,她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宝钦城古书记载的传说,带着青铜引子一直往南走,可以找到圣地,圣地有泉水可治百伤,活死人。你若能带着非嫣找到那里,替她把内伤治好,续命一事也就不用再提。但那地方至今还没人找得到,或许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镇明笑了笑,“谢谢你,也替我谢谢炎樱。等非嫣稍微好些了,我便带她出发。”
荧惑忍不住,沉声道:“但……如果只是一个传说怎么办?你还是别报太大的希望比较好……你我做神也有数千年,何曾听过有圣地?”
镇明将青铜薄片放去袖子里,轻道:“神的眼界如何能看透大千世界?我们只拘泥在神界一方的土地,哪里知道神界之外的事物呢?无论如何,这也是一个希望,我想去试试。纵然传说是假,与她携手游山玩水,也是大乐事。”
他笑得淡然,荧惑见他眉宇间阴郁全消,仿佛雨后初晴,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不由也为他感染,勾起了唇角。
“明日我与炎樱也要离开王城,我们有缘再聚吧。”
荧惑对他拱了拱手,转身便走了开去。
镇明深吸一口气,只觉全身都轻松了下来,终于卸下一个巨大的包袱。他飞快地往非嫣的房间走去,脚步异常轻快。
****
澄砂夜半时分忽然惊醒,睁开眼只有满目深沉的黑暗。她已经连续十几天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了,总在四更左右莫名心惊而起,满身虚汗,仿佛全身都掉入一个巨大的旋涡里,缓慢却坚决地往下掉。
披上外衣坐起来,窗外一点光亮都没有,今夜似乎是一个阴天。她推开窗子,冷风很快灌了进来,同时灌进一阵阵扑腾翅膀的怪异声响。
头顶忽然撒下银色光芒,她眯起眼望过去,却见无数双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中缓缓扇动,月光原来被它们遮去了大半,丝丝缕缕地从羽翼间透出来。如果她没记错,空中飞的应该是一种叫做骥兽的长着翅膀的神兽,白虎在印星城养了许多。
骥兽扇动着翅膀,发出飒飒的声响,慢慢落到地上,每一只的背上都坐着一到两个人。光线太暗,澄砂怎样都看不清到底是谁,隐约只觉他们的服饰异于常人,有的在头上裹了头巾,有的穿着短打,还有的直接露出半个上身。
天绿湖畔无声无息地站了许多人,那些人一从骥兽背上跨下,立即聚集了过去,眼看着就聚了近百人。有人远远地提着琉璃灯从湖畔走过去,那人一身白衣,神态柔雅,却是白虎!
澄砂用力关上窗子,好象这样就能把他的模样从脑子里震出去。阵阵细语声从天绿湖那里传过来,仿佛风的呢喃,一个字也听不清。她拉高被子裹住耳朵,只觉心跳越来越快,深沉的黑暗开始旋转,一个劲地掉下来,要把她吞噬。
门口有轻微的声音,一个少女的声音怯生生地响了起来,“暗星大人……您有什么吩咐么?”
应该是那个叫做室宿的神官,白虎用她换了女宿,事实上,从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女宿。
她没有说话,直直地望着屋顶,听见室宿迟疑的推门声,然后她的半个身子慢慢地探进来,似乎是想弄清楚刚才的声响是怎么回事。一进来,室宿就对上一双灼灼的兽眼,她吓得腿立时软了,跪在地上只知道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她哭喊了起来,脑子里只记得十几天前天绿湖畔的惨景,暗星大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竟然徒手杀了大半印星城的神官,她永远忘不了那些可怕的残肢,完全看不出人形的尸体……暗星实在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白虎大人见了那情景,居然什么都没说,只让人清理了尸体,照样谈笑。
只不过一夜之间而已,她觉得所有的事物都变了,变得她完全不能理解。
澄砂冷冷看着她失态的哭叫,一个字也没说。室宿哭了半天,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更是惶恐,只敢偷偷用眼角瞥她,观察她的神色。
“出去。”
澄砂淡淡说着,合上了眼睛,再不看她。室宿连滚带爬地奔出门,急忙把门关上。刚松一口气,却见前面行来两盏琉璃灯,白虎正含笑看着自己。她的腿又是一软,跪在地上行礼,“室宿见过白虎大人。”
白虎摆了摆手,“起来,今天不用守在这里了。暗星大人睡了么?”
“是!暗星大人她……方才好象醒了过来……”
“哦?”白虎笑了起来,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脚步轻快地走进了屋子,室宿急忙退了开去,心还在一个劲地跳着,怎么都停不下来。
“刚才吵到你了吧?”
白虎走去床边,没有点灯,低声说着,见她用被子裹住头,不由失笑。
“澄砂?装睡么?”
他去扯被子,很轻松就扯了开来,澄砂躺在床上冷冷地看他。她身上的白色袍子有些松垮了,耷拉在肩膀下面,她也不拉一下。
白虎见她肩膀细腻柔软,忍不住用手摩挲上去,渐渐便狂放起来。澄砂木然地看着他,动也不动。白虎吻上她的脸,轻声道:“再有十天,新神界就要正式称号封王了。”
他解去她衣裳的带子,伏身而上,将她抱在怀里,轻怜蜜爱。
“澄砂,你喜欢什么名字?两个字还是一个字?新的神界王朝,叫做烨可好?还是你觉得岚更好?”
他喃喃地说着,似乎也不打算让她回答什么,低头便深吻她的唇。
“但我更希望我们的孩子叫弥砂……你喜欢么?”
弥砂,迷砂……她闭上眼睛,拒绝给予任何回答,拒绝任何亲密的深入。她紧紧咬住牙齿,从喉咙深处逼出几个字:“我永远也不会给你生孩子。”
白虎不甚在意,将她抱在胸前,叹息着,“青杨山的散仙来了许多,我却不敢用呢……早知道当时应该将炼红他们除去才好,省得今日担心。澄砂,你看,四方的大业我完成了。我们是不是该用酒庆贺一下?”
澄砂全身是汗,用力推开他的搂抱,翻身过去穿袍子。白虎忽然用力从身后抱住她,呢喃道:“我们早就说定了吧……大业成功之日,我们不醉不归,你要食言?”
澄砂淡然道:“酒拿来,我喝。”
白虎笑了笑,伸手开窗,原来窗台上早放了两壶酒,他递了一壶递过去。澄砂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白虎挑起眉毛,正要叫好,她一把揭开了壶盖,把一壶酒对着他当头浇了下去!
白虎愣了一下,苦笑着伸出舌头将流去唇边的酒水舔去,他目光如幽火,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才轻道:“怎么,酒不让你满意?”
澄砂把酒壶丢了出去砸成碎片,然后冷道:“酒已喝过,我要睡觉了,你出去。”
白虎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压倒。他的声音如冰,“澄砂,你想惹怒我?”
她森然与他对望,眸中瞳仁乱跳。白虎眯起眼,忽然笑了一声,“好可怕的杀气,暗星,还是澄砂?或者说,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他端起另一壶酒,直接倒在她身上,白色的袍子顿时湿了大片,变做半透明的。
“你喜欢玩,我就陪你玩。澄砂,你逃不掉的……”
他拉高被子,罩了下来。黑暗降临,滋生无数妖魔,澄砂觉得自己被它们的触手圈圈捆住,动弹不得,只能随着他起伏徘徊。一切都静到了极至,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越来越激烈,仿佛进行一场战斗。
这是她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对手是她永远无法亲手杀死的敌人。
“你是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这句话一直徘徊在耳边,如同梦魇。她陡然咬紧牙关,既然逃不掉,那就挺身上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什么天下,什么江山,大不了一条命。你聚了江山,我便毁之;你得了民心,我便夺之;你成了王,我便诛之!
赌上她所有的尊严,不逃也不躲。白虎,我们斗上一场!
她死死攥住他的肩膀,一直到指甲上的旧伤口迸裂流血。她忽地咧唇而笑。
“白虎,我不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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