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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至曼佗罗东城门罗汜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日光三千,映得那座青石古城光辉万丈。
白虎见城头半个人影也没有,情景有些诡异,不由低声道:“先停一下,别急着进去。”
奎宿急拉马,就见城门下堆满了尸体,全部是印星城的人。此时气候极寒,鲜血早已凝成冰块,马蹄不小心踢上一具尸体,居然没踢动。仔细看过去,原来那些人都已经冻实在地上,和石头一样硬。
至此,白虎带来的五千神官全部被歼灭,其他的二十八星宿想来有识时务的,早就自己逃命去了。空荡荡的城门前,只剩下白虎他们五人。胃宿思及他们此番狼狈景象,眼眶都红了,一时赌气,驱着马蹄狠狠踢上去,“啪”地一声竟把一具尸体踢断成两截。
白虎皱了皱眉头,正想说话,却听头顶城楼上面辰星嚣张的笑声刺耳地传过来,“来了么?残兵败将!你们这么点人居然还敢来打曼佗罗城的主意,实在让我不得不佩服!”
众人都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却见一条玉龙从天而降,夹杂着扑头盖脸的呼啸声,快到了极点!众人来不及躲闪,惊呼着被龙头狠狠攫住!白虎只觉全身一温,似是一大盆水淋了个彻底,寒风一吹,登时如针刺骨。
原来那不过是辰星唤出的普通水龙而已!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才发觉情况大不妙。曼佗罗这里滴水成冰,全身上下被淋个透彻,就算他们是神,也抵不过突如其来的严寒。胃宿打个寒颤,脸色顿时惨白,衣服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她脾气暴躁,哪里忍得住,翻身下马,提剑便要上去城楼与辰星拼了。
“胃宿!”白虎冰冷的声音立即止住她的动作,一旁的奎宿和女宿早从马后的包裹里取出大毛毯替白虎与澄砂擦拭身体头发,一股股雾气从他们头顶冒出来,白虎的脸色已经白到发青,眼神却出奇地清亮,平静地望着辰星。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五曜也不过剩下这些小手段而已,躲在暗处趁人不备,以为这样就能赢?”他顺了顺贴在脸颊上的湿发,指尖顿时凝成一颗小小的冰珠。
辰星冷笑道:“除了放狠话,现在你还能做什么?你们几个星宿,外加一个根本不能打的虚弱白虎贱兽,以为能赢?荧惑都不必出来,我一个人就收拾了!”说完,他一跃而下,足踏两条透明的水龙,眨眼就来到了白虎面前。
两条水龙忽地绞去一起,被他一手抓住,瞬间变做一柄长剑。辰星低喝一声,“着!”及肩的黑发如同绸缎,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那剑去得却不快,似是有点试探意味,轻点白虎的喉咙。
奎宿大惊,本能地要伸手出去捉住剑身!但辰星却狡猾地画个剑花,贴着他的手指缝钻进去,那剑如同长了眼睛,剑尖蛇一般打个转,直刺白虎的心口!
电光火石,眼看辰星就要得逞,忽听身旁澄砂轻轻咳了一声。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虚弱,辰星的手却一抖,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在落伽时自己的惨状,他知道暗星一旦发难,自己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他的手腕飞快一转,把剑收起,动作迅速地跳去一边,回头警惕地望向澄砂。这一看,却让他心底一凉——她半闭着眼睛,头发全湿透,贴在脸上,看上去一付委靡的模样,但诡异的却是那只半睁的右眼,那只眼令她的整个右脸看上去似笑非笑,妖异之极。辰星目光怎么也转不开去,忽地见那只眼睁了开来,暗金色的眸子胡乱转了转,立即捉住他的视线。
他倒抽一口气,只觉背后冷汗都冒了出来,忍不住倒退一步,本能地避开这种诡谲的危险。澄砂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几乎是立即转过脸去,继续陷入昏睡的状态。辰星愣在那里,手心里湿漉漉地,那一剑无论如何再也砍不下去,小腿居然开始隐隐抽搐。可恶,他居然惊到腿发软……
“你挡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何不将曼佗罗的所有城民全部请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看他们选择五曜还是暗星。你们死都不放手,莫不是因为知道天下的心皆不向五曜?”
白虎冷冷笑着,看穿他的故作镇定,用重话刺他。
辰星脸色惨白,显然被他说中痛处。他张口似是想辩解,话到了嘴边自己都觉牵强。天下众生皆不向着五曜,这个惨痛的事实他在落伽早已知晓。但做了那么久高贵的神祗,天下一切都看不进眼内,让他如何一下子接受从前的风光就此消逝?何况天下众生之心居然向着暗星,那个麝香山与之斗了几千年的怪物,他这个司水的神,遵从麝香王教诲的圣洁之神,怎么可能乖乖让出来,大方地把众生送出去?!
“好,就让他们自己选。”
冷酷的声音从辰星身后响起,让他一惊回头,就见荧惑从城门内走出来,而城内虽然空无一人,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从窗户里门缝里射出的打量眼神。
荧惑转过身,冷道:“人呢?全部出来,给你们选择的自由!”
辰星急道:“你疯了?!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难道双手捧着再送出去?!”
荧惑轻道:“我们努力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到底想追随谁。你想让曼佗罗城的人觉得自己活在压迫中么?”
辰星如遭重击,胸口一阵窒息。是啊,这里是曼佗罗城,她的故乡……他苦笑一声,叹道:“我们当真是双手捧着曼佗罗城送给四方……回去镇明一定要发火……”
城民是一点一点涌出来的,先是一两个胆子大的走出来,也不敢太靠前,只是蹲在城门边观望,后来见的确没有危险,便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半城的人都聚集在城门口,无数双眼睛直直看着这些神,有好奇的有仰慕的,也有愤恨的。
没过一会,众人就拥着一个老者缓缓走近前,那老人胡子须发都与雪一样白,几乎将眼睛都遮住。旁边有个胆子大的男人低声道:“这……这位是我们城里面年纪最大的智者……我们都听……听他的意见……”说得结结巴巴,说完之后却兴奋极了,回头对他媳妇一个劲挤眉弄眼,好象在说终于和神说话了。
白虎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抢先说道:“老人家,有礼了。在下印星城四方之神白虎,您有什么意见,但说无妨。”他信心十足。
辰星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剑用力扎进雪里,冷眼望着天边,不甘不愿。
那老者倒是很平静,扶着拐杖,淡然道:“老朽向来孤陋寡闻,平生不过略读些书,为他们尊为智者实在赧颜。关于麝香山与印星城之争,发生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但老朽最近听说四方之神脱离了麝香王,拜了暗星大人。请问这是真的么?”
白虎笑道:“确有此事,四方不甘再受麝香山那套腐朽的陈规所困,于是改投暗星旗下。究其根本,不过是想让三界众生过得更舒心一些罢了。”
那老者立即道:“既然如此,能否让我等贱民瞻仰暗星大人的风采?”
“当然,女宿,请暗星大人下马。”
白虎让了开来,霎时,所有人的眼光就直接落在了澄砂身上。一时间,吸气声,疑惑声,鄙夷声四窜。马上只有一个半睡半醒的小丫头,不但没有一点风采,看上去还恹恹地,这是暗星?骗人的吧!
白虎微皱起了眉头,轻道:“暗星大人……?请下马。”
澄砂“唔”了一声,在女宿怀里翻了个身,揉着眼睛还打个呵欠,呢喃道:“到曼佗罗了吗?我好困,想睡觉啊……”
哄笑声四起,胃宿奎宿的脸色难看极了,女宿更是难堪地轻轻推了推她,悄声道:“白虎大人叫您下马呢!曼佗罗的城民都等着看您的风采,您可别再这样没精打采了……”
澄砂似乎还在梦中,答应了一声就要下马,身子摇摇晃晃地,脚还没踏在地上便一个不稳要摔倒。周围的讥笑声更大了。
那老者脸色铁青,冷道:“敢问白虎大人,这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就是您口中的暗星大人?”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当年地下冰城一战惊天动地,暗星大人的风采至今难忘!白虎大人,您想得天下的心,老朽理解,但请您不要污蔑暗星大人的称号!暗星大人的魂魄还被封在地下冰城里,怎么可能突然出世?若有人妄图借暗星的风采做一些什么事情,老朽我第一个不同意!”
老者话音一落,成千上万的城民都吼了起来,“她不是暗星!她不是暗星!滚出曼佗罗!”
白虎抿着唇,一个字也没说,目光闪烁,里面尽是凛冽的冰雪。
辰星哈哈大笑起来,“是啊!假暗星赶快滚回去吧!白虎,你可听明白了?天下之心不向着你们,你输了!乖乖离开吧!”
后面的叫嚷声越来越汹涌,显然城民们的怒气开始爆发,有人搓了硬实的雪球,用力抛向白虎他们。雪球越抛越多,到后来几乎是人人都在奋力向他们砸东西,胃宿奎宿动作再快也躲不过扑天盖地的雪球,被砸了好几下。女宿刚下马要去扶澄砂,一时不提防被雪球砸中左脸,他低呼一声,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澄砂最倒霉,满头满脸都是雪,半爬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
辰星虽然兴奋,心里却疑惑之极,暗星出乎意料的柔弱让他怎么也不明白。她现在看上去甚至比一个普通的少女还没用,简直连站起来都困难。暗星怎么会如此狼狈?
正在胡想,忽听荧惑在后面急道:“就是现在!你还等什么?!把暗星除了!”说完,一道火热的气息从他颊边擦过,荧惑黑色的身影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黑线,转眼就窜了出去!辰星怔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跟着冲了过去。
女宿刚将澄砂扶起来,想掸去她头脸身上的冰雪,却听身后奎宿的惊呼声,他回头一看,就见荧惑与辰星两个五曜,一个从左一个从右,满脸杀气地朝这里奔过来。他大骇,本能地将澄砂抓紧,几乎要勒断她的胳膊。
荧惑掌心放出艳丽的神火,所有的冰雪刹那间消融,他整个人忽然消失,化做一道影子,瞬间就要把神火罩下去!辰星有些犹豫,手里的水剑闪了闪,慢了半拍,两人一上一下,一齐攻上去,便是麝香王在世,不死也要受伤。
澄砂连头也没有抬,淡金色的长发盖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女宿已经惊叫了出来,一把放开她!
眼前忽然乱红飘零,似是突然下了一场红色的暴雨,那红点点落在发上,手上,脸上,很快就滑了下去。空气里弥漫着甜蜜的香气,如同幻境。
荧惑忽然停下动作,“咦”了一声,那红色的雨落在他掌心的神火上,瞬间变做了灰消散开来,但一飘在地上,居然凝聚成团,化做一朵妖艳的红花。
“恶之花……?”
辰星喃喃地说着,无意识地将花瓣搓碎,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滴下来,又变做一朵红花。他忽然反应过来,回头暴吼道:“清瓷!又是你来搅局!”
话音一落,就见遍地如同化开血池一般,一朵朵硕大的恶之花妖艳绽放,这景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简直与当年的麝香山一模一样!镇明早就说过,恶之花已经凋谢,因为暗星的降临,可它现在却又盛开了,在暗星的面前,开得比以前还好……
荧惑忽然转身,一把捉住一道影子,冷道:“你又来做什么?这一次是想救暗星?”
那人被捉住了胳膊,回头淡然一笑,声音清冷:“不,我救了你们,不然你们早死了。”说完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轻盈地脱开了手,走去澄砂面前。
澄砂低头看着那些妖艳的花朵,半晌才慢慢抬头,右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人,轻道:“你也来了,清瓷。”
清瓷瞥一眼她的右眼,说道:“你变了很多,很辛苦么?”
澄砂右眼微笑,左眼却流出泪来,幽幽地说道:“很辛苦啊……你这次来是做什么呢?又是不让我得到曼佗罗?你方才如果不让恶之花开,我已经将那两个五曜的脑袋扯下来当香囊了。清瓷你几次三番来阻挠,是想做什么?”
清瓷捞起一朵花,放去颊边,微微一笑,映得脸颊如玉似雪,双眸又深又亮。她笑道:“我来,只是告诉你,我的花开了。你看看,不好看么?”
澄砂接过恶之花,放去鼻子前深深一嗅,目光冷了下来,“你这花,我不喜欢。”
清瓷淡然道:“喜欢不喜欢,已经不重要了。它既然开,便有它的道理。你要得天下,不见得要杀人,你方才的杀气,是想将这个城里的人都杀尽吧?我不喜欢这样。”
澄砂叹了一声,“他们太大胆,冲撞了我的正身,你还要我放过这些贱民?”
清瓷冷道:“贱民?你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了。怎么,天下到手大半,就开始自封高贵了?”
澄砂没有说话,只是拂去头上的雪与水,转身便走,一直走去胃宿身旁,瞥了她一眼。胃宿被她诡异的眼神吓住,动也不敢动,眼睁睁看着她将自己的马牵去城门前。
“天下尽归我手,你们还有什么犹豫的?你们要财富,我给!你们贪美色,我给!你们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还有谁要反我?!”
她厉声说着,抬手抓住马腿,随手一扯,那马悲嘶一声,前腿赫然被她生生撕了下来!鲜血登时飞溅,淋了她一头一身,可怖之极。曼佗罗的城民全部噤声,骇然地看着她浑身浴血,右眼却在鲜血里灼灼闪烁,如同暗夜的妖星。
“还有谁不服?”
她慢慢地问着,眸光流转,众人只觉她似乎谁也没看,但又似乎谁都看了,不由心内恐惧。一个个跪了下去,顶礼俯首。
“我等愿意追随暗星大人……至死不渝……”
听见他们的誓言,她冷笑一声,将马腿丢出去,一掌拍下,可怜的马顿时碎成无数块,再找不到一片完整的骨头。
她回头对清瓷大笑道:“如何?天下还是我的,谁也不敢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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