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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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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直飘浮着古老神秘的歌谣,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似低诉似婉言。那女子的声音好熟,但玄武却怎么都想不起究竟是谁。到底是谁?唱得如此悲怆,如此婉转,包含了无数辛酸往事。
他微微动了一下,感触地叹息一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残破焦黑的屋顶,断壁残垣,映着昏黄的日色,分外凄凉。还未来得及惊讶,却听头顶一个清冷的声音轻道:“醒来了?”
他一惊,仰首望去,却见清瓷靠在断了半截的墙上,低头静静看着他,而自己半躺在她腿上,满头长发在她手指间缭绕。
“你睡了三日,身上的伤我已经全部替你治好。现在能动么?”
她问着,双手不停,细细为他理着长发,把纠结处缓缓理顺。
玄武恍然如梦,怔了半晌,忽地张口轻道:“方才……那是什么歌?”
清瓷沉默良久,才道:“落伽民谣,很老的曲子,说的是春耕秋织,寻常百姓生活。”
玄武动了动,慢慢坐了起来,身上的伤口虽然不痛,但却没什么气力,四肢酸软难受。他叹一声,“清瓷,我终是等到你了。抱歉,那么狼狈。”
她淡然一笑,“谁没有狼狈的时候?但你不该等我,我原不想再出来。玄武,是你把我逼出来的,何苦?”
玄武反手捉住她的手腕,急道:“何苦?你怎么会这样问?!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
他顿在那里,盯着清瓷冷若秋水的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早就该了解,这人或许根本没有心去想仇恨以外的事情。但他实在不甘,凡人尚且有追求幸福的资格,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痛苦?他只不过想求到世间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罢了。
“清瓷,你到底想要什么?除了复仇,你难道没有其他哪怕一点点想要得到的东西么?”
他问得有些无力,眼眸都黯然了下来。
清瓷轻声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死在这个世上,倾尽神力也无法恢复。玄武,我已经没有幸福可言,我已经算一个死人了。你如何在我身上找到所谓的幸福?”
玄武急切地捉住她的袖子,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求你给我什么!你若没有想要的东西,我便让你想要得到。清瓷,你没有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清瓷笑了笑,站了起来,拢起袖子放眼望向天边的落日。“玄武,你已不是四方之神的玄武了。你叫什么名字?”
玄武一愣,“我……自出生以来便叫做玄武……我没有名字的。但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被人叫过麟五,据说我是排行第五的麒麟兽。”
清瓷摇头,忽地笑出了声,“好怪的名字。麟五……小五……谢谢你,玄武。我让你担心了。”她回身,半跪在他身后,替他理着长发,最后束好,用丝带松松系起来。“玄武,虽然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但我却有不想被别人得到的东西。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吧。”
玄武斟酌半晌,才道:“你是说……落伽城……?你不想四方占领落伽?”
清瓷点头,“这里是旧落伽城。当年都传说太白杀了近半城的人才征服我们,但事实是,落伽城已经几乎被屠杀光,整个城也被大火吞没了,只留下这些废墟。现在的落伽,是千年之前麝香山建的新城。但即使现在的落伽已经成了五曜的附庸,我也不想看它落入四方的手里。玄武,白虎是个很可怕的神,他想要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迷。我不想落伽再发战火,诸神的斗争,颠沛流离的是凡人。一个宝钦被悄悄吞并,多少宝钦子民逃来了落伽?”
她蹙起眉,轻道:“我甚至开始后悔,我的恶之花或许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让不愿体会凡人****的诸神被迫沉沦欲望,本是阴狠的报复,却引出现在的局面,追逐欲望的神,追逐名利的神,追逐权力的神……太多太多,他们染上的,都是最丑陋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泪光荧然,“玄武,错在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真理,欲也不是真理。现在暗星出世,这个天下,恐怕马上就要大乱。我错了啊……”
“所有人都在追随自己的信念罢了,清瓷,错不在你身上,你不过加速这种演变而已。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说的话么?已经腐烂的东西,无论做什么它都不可能恢复成以前的模样。与其装模做样做双面人,不如踹上一脚让这神界快点崩溃!清瓷,你在追逐什么?你想追逐一种接近真理的信念吗?这个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正确……白虎也好,五曜也好,他们都是坚信自己是正确的,才会不顾一切维护自己的信念。我已经不想再沾混水,清瓷,为什么你做不到?”
清瓷对他勾起唇角,“玄武,你还是一样能说。但既然我已经从自己的世界出来了,便不能不管这些事。我不要你帮我,你静静看着就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一回头,还能看到亲人的感觉了。”她的手指划过他的发,喃喃地,“但我觉得……在你身上,我或许能找到那种感觉……”
玄武怔怔望着她,良久,叹了一声,将她的手抓住,紧紧地攥在掌心,怎么都不想放手。昏黄的晚霞余辉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肌肤如雪如瓷,她秀长的睫毛微微一颤,仿佛一只在金光中挥动翅膀的小蝴蝶。
“玄武,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希望,我永远没有后路可以走的。我不过,一直一直往前走,顺着我的意愿而已。”一直走一直走,哪怕走过的痕迹全是血污,她也不能后退,不想后退。“你说的对,或许我真的在追求一种境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念。更可能,白虎也与我一样,冥冥中追求着某种东西。你说,这到底是可怕,还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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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听人说东方落伽风景好,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单只一亭一木,便可看出造者用心之精巧。落伽擅出人杰,这话倒不是夸赞了。”
白虎揭开车上的帘子,望着外面的山景,轻声赞叹。
一日前从印星城出发,因为印星城刚好飘来了接近落伽的地方,于是他们只花了半日便来到了落伽城的外围地带。落伽地势较宝钦为高,但三面有山,一面临水,整座城如同壁垒一般难以突破。白虎一行慢悠悠地,雇了一辆马车,从北面山头绕行,打算轻装入城,不惊动任何人。
此刻马车刚好经过山头一座雅致小亭,亭角尖尖,雕栏上镂空了龙凤,颇是精细。白虎心情似乎极好,竟然命人停了下来,下车去亭中小坐一刻。
车中的另一人不得不跟着出来,却见她穿着白色的衣裳,满头淡金色的长发随意挽了个发鬟,下巴尖尖,一双眼清澈美丽,正是澄砂。她走过去坐在白虎对面,撑着脑袋有气无力,“马车坐着好闷,又慢……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那个落伽城啊?”
白虎笑了笑,“这样还嫌慢,莫非你的世界里,人人都会飞不成?”
澄砂瞪着他,“当然不会飞!但我们的交通工具比这里先进多了啊!我们那里又没神仙,不会法术,只能从科技入手……我说这些你也不明白啦!”
说话间,随行的参宿早从车中取了糕点茶水,恭敬地端了上来。
澄砂回头看看那车,白虎之前告诉她这一次是出征落伽,但连她在内,一共就来了白虎和参宿,三个人征服落伽?他是在说笑话吧!她拈起一块糕,奇道:“难道你们这里,所谓的打仗是没有军队的吗?只要神仙之间斗法就可以了啊?”
白虎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轻道:“率兵出征自然是有的,但要看对付什么地方。落伽这里,不需要出兵也可归入四方。上次的宝钦出动了四方三千人,却都没派上用场。在凡人来看,只要城主死了,城就算灭了。他若肯服从,便可继续安生过活,若不服,便只好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了。”
澄砂皱起眉头,“这与强迫有什么不同?人民一点自我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啊!”
白虎笑道:“怎么没有?他可以选择服从或不服,我并没有用死来逼迫他们啊。”
“那照你说的,如果整个天下都属于你了,那些不服你的人又能去哪里?到最后,还是强迫啊。”
白虎眯起眼睛,笑得诡异,“澄砂,我从不强迫别人,他若不服,我便想尽办法让他服,哪怕是引诱他们。我唤你来,便为了此。我说过吧,凡人是需要一种强大的信念支持,之前麝香山的辉煌,正是因为他们那套绝情绝念的强大。凡人的景仰只分两种,极圣洁的和极强大的。他们先前仰慕麝香山的圣洁,那么我现在,便要他们仰慕我的强大。澄砂,你便是我的强大所在。我需要你的信念来征服世人。”
澄砂怔住,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落伽这个地方,你不打算动兵,直接让我用暗星的信念去征服他们……?然后……用暗星的信念治天下……?”
白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正确,澄砂你很聪明。我并不愿流血大动干戈,能征服人心才是真正的成功。澄砂你是我成功的关键,我完全信赖你。”
“我……”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怔忡地望着他的琉璃眼,只觉里面流光溢彩,竟是不可逼视。
“澄砂……我的天下是为你而打……”
他的声音温柔蛊惑,钻进身体深处,惊起大片激颤涟漪。澄砂不自觉地捏紧双手,掌心里全是汗水。他送她好大一顶帽子,接还是不接?天下为了她而打……?这是荒谬还是豪情?不,她不知道。
她心底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豪迈之气,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还是那个叫做暗星的。想象着万人景仰的壮观,她竟然开始发抖。****天生,人人皆醒,人有人之道,天有天之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她不要补不足!为什么凡人总要有一点点的遗憾,想得到的得不到,一旦选择了,便一定要有遗憾,一旦遗憾了,就会被斥责为贪婪……
人,为什么不可以贪婪?想要有罪吗?想幸福有错吗?不不,当然没错!那么,可怜的苍生啊,为什么不醒过来呢?尽力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那不是罪,那叫做自由!
澄砂想到浑身都开始颤抖,她忽地捂住额头,颤声道:“不……我……好象有些不舒服……心脏跳得慌……暗星它是不是又来了……?!”她大口喘息,背上一片冰冷,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心口不舒服……?这里么?”
白虎按上她的胸口,柔声安抚。澄砂脸一红,急忙抓住他的手,嗫嚅道:“没……没事了。”
白虎忽地贴上她的耳朵,微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朵,眼看她惊颤着却又不想躲开。他勾出一抹笑,声若蚊呐:“澄砂……暗星没有来……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别掩饰了,其实你很想要这天下吧……?你要,我就送给你,只为了你……”
澄砂闭上眼,只觉整个人渐渐往下陷落,心底的声音那么清晰,告诉她:是的!是的!她的欲望,比天高,比海阔。但她最想要的,却是眼前这个人。
“白虎!我……”她握住白虎的手,忽地开口,似是想说什么,但她的声音却被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打断了。
“胃宿见过白虎大人!”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两人一齐回头,却见胃宿穿着盔甲,恭敬地半跪在亭外行礼。她的头发盘在头顶,但就连簪子上都染了薄薄的血迹,盔甲上的血更是顺着纵横的沟鸿缓缓滑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一般,可怖之极。
她的剑插在一旁的泥土里,此刻剑穗还滴着血,将地下的泥土染红大块。
这种情景,让澄砂惊骇不已,却听白虎柔声问道:“都解决了吗?胃宿。”
胃宿恭敬地答道:“回秉白虎大人,落伽城城主一人,守卫三百,贵族八十,兵力两千,今已被尽数解决!奎宿已经按照大人您的吩咐将城主的尸体挂上城楼,让万民观赏!”
白虎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直接将手拍上她血污的盔甲上,“做得好!胃宿,你非常能干,这次回印星城,我要重赏!起来说话。”
他将胃宿搀了起来,丝毫不介意她满身的鲜血,甚至抬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只是苦了你,女子一向爱惜自己的颜色,我却总让你浑身血污,可惜了你的美好容颜。”
胃宿登时红了脸,垂下头,轻声道:“能为白虎大人出力,是胃宿的福气……大人您,万不可再……胃宿有自知之明……”
澄砂难得见胃宿如此娇柔模样,心不由微微一沉,默然地看着白虎温柔地将那剑拔出,亲手替她系在腰间。
“你们有昭告落伽,暗星大人将来的消息么?”
“有的,城内大小告示栏都已经贴满暗星大人出世将来落伽的告示。落伽子民都很兴奋。”
白虎昂然一笑,“很好。澄砂,我们马上起程,落伽城就要在你手里了。”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胃宿,柔声道:“好孩子,擦擦脸上的血。后面有一条溪水,你去把自己弄洁净一些,然后换上衣服。咱们一起坐车去落伽。”
胃宿有些惊,连忙摇手,“不……胃宿岂配与白虎大人暗星大人同车?我护在车外便好,防止落伽的余孽再来骚扰!”
白虎笑了笑,“什么大人?澄砂不过一个小丫头罢了,我都不介意,她自然更是没异议。快去吧,我等你。”
胃宿接过帕子,似得意似惶恐地偷偷瞥了一眼澄砂,却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珠黝黑,望不见底。她勾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正要不惧地望回去,却见澄砂眼里迅速窜过一抹血红之色,在瞳仁里绕了两下,飞快地又消失了。
她怔了半晌,又见澄砂已别过脸去再不看自己。她踌躇了一会,急忙转身走了开去。
白虎笑吟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个字都没说,琉璃眼越发地流光溢彩起来,如同一个斑斓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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