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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三界,是为神界,人界,阴界。
一般来说,除了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谁都无法穿越三界而无事。就连神界的神,也没有办法独立穿越三界,因为三界之中,阴界是最古怪最特殊的存在。
阴界聚集了无数亡魂,除了神之外,人和妖死后都会回归于阴间,然后进行转世轮回,重新开始生命的延续。至于外界传说的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之类,非嫣在经过阴间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只听过阴间的暗狱,做过罪大恶极事情的人,会在那里服刑,刑满之后由阴间王亲自洗涤去所有罪恶所有记忆,然后再进行轮回。
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极神圣极尊贵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要去消灭谁的魂魄,或者永恒的受折磨。记得她将在人间听来的十八层地狱的传说学给阴间王听的时候,那老头子几乎没笑爬在地上。
至于神的魂魄为什么从不回归阴间,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阴间王给的解释很模糊,大体似乎是说神的魂魄力量非常大,阴间无法容下那么庞大的力量,不然会引起混乱。初代麝香王将神定为永生,也算帮了阴间一个大忙。即使神因为意外而死了,他们的魂魄也不像妖和凡人,还可以存在于世间,他们的魂魄会消散开来,再也没有一点痕迹。或许这就是永生要付出的代价,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倘若有人习得敛魂术或者存灵术,便可将神的魂魄保存下来,再造身体重生。这种术原本被初代麝香王定为禁术,严禁诸神使用,但是过了数千年,这个规矩渐渐被人淡忘,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使用,没有人会来追究什么。神界逐步的放纵骄横,或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不管是什么样高贵圣洁的人,一旦拥有无与伦比的能力,便会开始鄙夷其他的弱者,强迫他人听从自己的号令,只因为他们确信自己是天下无双的强者。麝香山的悲剧,也就此而来。这或许是这个世间永恒的悲剧,盛极而衰,谁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非嫣出身狐族。妖乃为天地精华所聚,往往拥有各自不同的特殊本领。例如猫妖擅长各种语言,狼妖天生具有占卜的本领,狐妖可以穿透三界没有阻碍,蛇妖极聪明,擅长模仿各种术和法力,等等等等……
妖修炼得当,便可列入仙班与神平起平坐,若修炼不当,便成妖魔,往往成心魔者,皆为修炼不当的妖。镇明尚未入神界时,在凡间被称为御子,便是专门对付妖魔的能人。自行业以来,他收服了无数大小妖魔,而他最辉煌的经历,或许就是收服“那些妖”。
“那些妖”可以算是妖魔的祖宗,每一个都拥有惊天动地的妖力,往往只要其中一个妖,便足以将一个中等城镇的子民全部杀光吃光。镇明将他们收服之后,打碎身体,留下魂魄,千百年来一直没有用过,一直到用来对付慢慢变强的非嫣。那是他第一次将他们放出来进行战斗。
他们被取了一个很神化的名字:“十二地支”。
非嫣为狐,天生惧怕犬类,而天地间她最惧的,便是十二地支中的戌犬。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犬,曾在凡间兴风作浪,后为镇明所擒,魂魄被封于那个透明小瓶中,永远不得出世。
她不得不承认,镇明用十二地支来对付四方和暗星,简直是毁灭性的胜利方法,就算最后取得胜利了,神界和人界恐怕也已经被他们给摧残得不成模样了。她并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心狐仙,也没有什么保护世间安宁和谐的伟大心愿,她只是很不喜欢十二地支的战斗方式罢了。他们将一切都摧毁了,那她以后自由了,难道就面对着一些废墟么?那是很影响她心情的状况,她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何况她最怕那只犬,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我现在要打开阴间的门,这是最后一次将你带进来了,倘若总是将一个活生生的神带入阴间,日后必然会引起震荡,我也不好向阴间王交代。”
非嫣说着,一边将手抵在墙上,口中默默念着咒文。
不一会,那面墙仿佛化了开来一样,她的手掌触在上面,居然有水波荡漾开。她一边念着咒文,一边从袖子里掏出自己身为红狐的毛发,竖过来轻轻抵在墙上。只一瞬间,墙面陡然波涛翻涌,好象沸腾的水一样,有一个漆黑的小洞从毛发抵住的那个位置慢慢扩展开来,一下子就张开,就像某种浓稠的液体突然出现了一个空隙一样。
那个洞渐渐扩展,有一人大小,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非嫣反手拉住镇明,轻道:“拉着我,可别松手,要是在这个通道里迷路,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来了。”
镇明笑了起来,“这话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还要再罗嗦一遍么?”
非嫣回头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弯起嘴角什么也没说,整个人忽然一闪,拉着他就进了那个缝隙。
很难说明走在那个漆黑的通道是怎么样的感觉,仿佛脚下都是空的,又仿佛很明显地踩着实地,两边偶尔会有流光而过,眨眼就消失。分不出究竟是冷还是热,就连将自己头发衣裳吹乱的风,都不清楚来自何方。
镇明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象什么事情都无法按照自己的预料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好在这一段路并不长,只一会就来到了他熟悉的三步不回头。天空里依然是荧光飞舞,似乎数量还增加了不少,将路旁的迷津河都照亮了一些。
这一次,他将迷津河看得仔细,原来河底不是人影,却是一团一团旋转着的黑色旋涡,由于河面极平静,所以很难想象原来河底是那般激烈涌动。河水无限蔓延,望不到尽头,那些黑色的旋涡仿佛会吸引魂魄似的,一旦盯久了,就有想跟着下去的冲动。
非嫣拽着他的胳膊,轻道:“别再看了,掉下去就回不来了哦。迷津河也好,三步不回头也好,都是阴间的某种试炼,总是犹豫而且被表象迷惑的人,是没有办法到达真正的阴间的。”
镇明奇道:“掉下去……会怎么样?”
“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阴间王当时所说,迷津里包含了红尘里一切虚幻之物,所有的事物都只是幻觉罢了。倘若掉了下去,就会永远沉醉在各种幻觉里,再也出不来。只有不惧幻象的魂魄,才能最终到达阴间,完成轮回的神圣任务。”
话一说完,三步不回头也已经走到了尽头,眼前依然是条条蜘蛛网一般的繁琐道路,每一条都在黑暗的阴间里闪烁着鲜艳的光芒。出乎意料,那个矮小的道君这一次却是站在路当中,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们俩,好象早就知道他们还会再来一样。
“呀,道君,你站在这里,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非嫣笑吟吟地走过去,轻轻扯了扯他那条看上去很长很可爱的山羊胡子,被他轻嗤一声,挥手打了开来,嗔道:“你怎么永远是这付顽皮模样?小心我让阴间王来洗干净你身上的狐狸妖气!”
非嫣缠住他,闹了许久,将他弄得好生无奈,却又舍不得狠狠责备她,只好一边推开她一边急道:“你又将那个五曜带进阴间来!小心我下次真的去阴间王那里告你御状!死丫头!”
非嫣笑道:“道君分明是聪明人,却故意做出一副糊涂的模样,你以为我没事会带一个神进阴间么?我们来到底为了什么,你肯定知道。好啦,别瞒了,快告诉我们太白在哪里?我们有要紧事需要马上带他出去。”
道君却沉默了,好半晌才轻道:“他……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话一说完,镇明和非嫣都是一惊!
“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
镇明飞快地走过去,差点将矮小的道君从地上提起来。开什么玩笑?才几天而已,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这个道君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道君孩童一般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某种伤感的神色,低着头有些不敢去正视镇明冷厉的神情。良久,他嗫嚅着轻声道:“就在你们第一次来的没多久,他说他知道你们想让他复活的意思,但他的心已经被迷惑,恐怕上界之后无法专心面对战斗……我当时只说了一句没什么诱惑能比迷津里的更残酷更虚幻,于是他就……就跳进迷津里了……”
连他也没想到太白会做出这种事情,当时他惊呆了,连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决绝地跳入迷津河,水花都没溅出半点。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太白为什么选择跳进迷津,他难道不明白下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么?
镇明和非嫣都怔在那里,话也说不出来。跳进迷津里?太白现在人在那条充满黑色旋涡的可怕的河里?!他是不是疯了?
“他……说了什么吗?”
镇明喃喃地问着,还处于震惊状态。
道君叹了一声,轻道:“他只说等他回来,到时候,他一定能将所有事情想通。”
迷津里充斥着红尘中所有的欲望,怎么可能说出来就能出来?只怕刚一下去,就已经被幻象迷得失了魂魄,徘徊在其中无法自拔了。
镇明转身就走,急急地奔向迷津。
为什么?为什么头也不回一下地就擅自行动?难道清瓷带给他的震撼即使死了之后还那么巨大么?仅仅是要忘记,便需要用魂魄来做赌注?万一……万一再也出不来,他该如何自处?!就永远流连在幻象里吗?
在这一刻,他才发觉迷津河如此广阔,没有尽头,就像人的欲望,永远也没有至尽。河底那一个个翻滚凶恶的旋涡仿佛张开的妖魔之口,等待着将迷茫的人的魂魄吞吃下去。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太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太白……!
非嫣急忙跟着跑了过去,一边回头急问道:“道君!以前有人从迷津河里出来过吗?”
道君沉思半晌,才轻道:“当然有……不过……却是阴间王……”
非嫣跺了跺脚,“你真会说废话!阴间是他家的,迷津河又算什么?唉,真是!我干吗要跟着着急!?”
“那是不一样的!”道君突然喊了起来,让她怔住了,“迷津河自人开始有欲望以来就存在,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身份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就是因为王能从迷津河里出来,所以我才对太白抱了希望!我愿意相信他可以从河里出来!你们为了什么事情要来打扰他的魂魄?无论他生前是什么样厉害的神,现在他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啊!死了之后还要为生界的事情烦恼吗?!给他一点安静的地方好不好?!”
非嫣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呆呆地看着难得激动的道君,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她并没有亲身接触过清瓷那个女人,也不是很了解太白和她之间到底有怎么样的联系。可是,代入自己身上,倘若她为了忘记镇明,为了从被迷惑的心情里逃出来,她有勇气去跳那条可怕的迷津吗?换个角度来说,镇明会不会也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呢?
她本能地不愿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镇明也在逃避回答。他们可以活得比谁都自在逍遥,可是却缺乏不顾一切的勇气,他们俩在这一点上太相似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足以让他们牵扯了数个千年,又要自在地活着,又不想失去对方。
非嫣回过头去,开口唤了一声,“镇明,别再看了……再看太白也不一定会……出……来……”
话到后面变得断断续续。
天啊!她的眼睛没出问题吧?!一直平静的河水怎么开始起骚动了?难道……?
镇明骇然地看着翻滚的河水,河底有一个旋涡越转越大,渐渐蔓延到河面上来,泡沫四溅。然后只一个瞬间,河面上“哗啦”一声,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浮了上来。长发盘结,衣裳尽湿,可是那双眼却明亮得如同天边的寒星,灼灼地看着他,里面似乎包含了无数话语。
“太白……”
他喃喃地说着,心里虽然抱着他一定能出来的想法,可是当真见到他从迷津里出来,他却惊讶到浑身都僵住了。
水声荡漾,衣裳与头发上的水滴滴在地上,一瞬间就消失,竟仿佛是虚无的一般。三个人都无言地看着太白慢慢从水里直起身体,整个人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地从迷津河里飘到了岸上,原本湿透的身体在上岸的那个刹那就全部变干。阴风呼啸,将他的衣袂吹拂起来,他整个人好象都变透明了一样,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这一片荧光闪烁的天地里。
“镇明。”
他轻轻地走到镇明面前,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连声音都好象马上就会消失一样。
“你们回去吧,阴间不能容纳你这般庞大的生神。”
镇明惊讶地看着他安详到了极至的容颜,太白即使在为神的时候,也没流露出这种虚无的神情啊……他在迷津里,到底见了什么?眼看他转身就要走,镇明一时情急,伸手就去捉他的胳膊,一边沉声道:“太白!你该与我们一起上去才是!”
伸出去的手飞快地穿透太白的身体,捉了个空。镇明骇然地看着他渐渐变稀薄的身影,他居然已经没有实体了?!这是怎么回事?
道君忽然在前面厉声叫了起来,“镇明大人!请你放过他好不好?!他好不容易在迷津里面想通所有的事情,不可能再随你们去生界了!”
镇明茫然地回头看了看道君,又转头看了看太白,他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太白难道就放着麝香山的事情不去管吗?!神界被破坏,他也不在乎么?!
“太白!你说清楚!”
他追了上去,挡在他面前,严厉地瞪着他,冷道:“你已经不在乎自己五曜的身份了吗?哪怕麝香山马上就要被摧毁了,你也不在乎么?!”
太白幽幽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镇明,我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虚幻的。****也好,权力也好……你问我在不在乎,这个世间已经没有让我在乎的事情了。”
他避开镇明,走了几步,停下来又道:“我在迷津里将一切过往重新经历了一遍,突然发觉我是个最大的傻瓜,到死都没明白那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人的心是世间最大的险恶,要去探索求得什么,哪怕苦心疾虑也是不能够……到了最后,我还是忘不了对那个人的后悔。”
他惨然一笑,不回头地往前走去,“你回去吧,镇明,我已经不会再回去了。生的时候我可以为了她而死,死后,就让我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吧……我已经不能够了,或许我要将一切都忘了,才会重生。”
镇明怔怔地看着他走向道君,然后在他身前,忽然出现一条金光灿烂的狭窄道路,横贯前方,那种明亮的光泽,将整片阴暗的天空都照亮了。太白的身体在那片光芒里渐渐透明轻薄,仿佛用淡墨在宣纸上细细勾勒出的一个影子一般。
“你看,这里终于有了属于我的路。我走了,转世成人,再去体验我所不懂的人心。”
那道淡薄的人影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回过头来,有两颗细小的光点从脸颊边滑落,在半空中化成尘埃,消失无踪。
“若是见到她,什么也别和她说。”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早知道了……我只是个懦弱的骗子罢了……”
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那条金光灿烂的道路依然横贯前方,可是却已经再也看不见太白的身影。镇明无论怎么去想,去猜测,也想不到他来一次阴间,结果会是这样的。这个人就这样消失了吗?就这样毫无牵挂地轮回做人了吗?
他捏紧了拳头,站了半晌,忽然转身就走,一个字都没说。
抱歉,太白,或许你已经想开了什么,可是我没有办法想开!麝香山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相让!
“镇明大人!”道君忽然唤住了他,沉声道:“我不希望再在这里见到你第三次,这也是阴间王的意思。还有,我们非常不喜欢你袖子里的那些东西,请你尽快离开!”
镇明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袖子里的那些东西么?看来也不得不出动这些十二地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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