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职场乡村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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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山里人家

第二十六章山里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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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的夜晚比山外的夜晚更丰富多彩。

每逢看书累了,古钟就会走动一番,喝喝水,坐在椅闭目养神,而精神的触角无限扩张,于是,他从隐隐的的松涛中听到夜鸟的叹息,听到不知名的野兽愉快的呻吟,闻到山间林木混合的浓郁的气息,感受到山岚清凉的凛冽的质地。偶尔,隔壁房间床铺的动静也准确地传递过来,搅乱他的思绪,他会陷入一个陌生绮丽的梦境遐想一番,不多久会终止于想象的贫乏。

那是一个古钟尚未企及的世界,那是一个青春与爱情的交织、幸福与痛苦同步、诗歌与散文齐飞的世界,谁能牵手进入那个世界呢,古钟想到了杏花,想到如果那次明白知道了在自己日记本上写我爱你的就是杏花,自己能否就会与她牵手,感觉挺复杂,如果自己接受了杏花的爱情,就好像否定了自己读到的古今中外关于爱情的描述,那些描述是多么引人入胜、叫人魂牵梦萦;因为阴差阳错,自己与杏花没有走到一起,好像也没丝毫痛苦,甚至看到他与现在的对象生活,也心无波澜,觉得与自己无关。自己会爱吗,自己的爱人在哪里,古钟不是没有想过,结果是苍茫空白。只是他知道,自己的爱人不可能是向校长的女儿,以前隔三差五跑向校长家,自向校长袒露那层意思后,去的次数反而少了,至于向校长女儿,有几次偶尔遇见,一句话没说,已经是低头,红脸,匆匆跑过。古钟猜测是向校长与她坦白了意思,无辜惊扰一个青春少女恬静的梦,古钟觉得是一种罪过,更是有意识避开她。向校长看看情况,明白底细,再也不提女儿的事。

晚上真是看书的好时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崇河还没通电,学校配给教师的是玻璃罩油灯,光暗淡,烟浓郁,不过多久,古钟就要掏鼻孔,挖出的是黑色的污垢。读师范时用煤油灯,工作了还是用煤油灯,这是古钟没有考虑到的。每次出山,同学们笑话他是山里人出来了,他爽朗说自己就是山里人,吃过的、喝过的怕是你们这些山外人没见过的。只是他们认真问到崇河通电没有,他才沉重地摇头,大家会默然无语。

当然不能因为用煤油灯就不看书,何况考试在即,古钟一次就报考了《婚姻法》与《民法学》两科。

古钟是很认同胡姓同学关于自学考试建议的。自己年轻,正是读书好时候,虽然已经参加了中文函授学习,但是依然有精力拿下另一个学科的文凭。学什么呢?古钟觉得学习法律好,他认为,社会最终会走上法制化轨道,一切行为用法律来约束;从实用角度看,自己掌握了法律武器,既可以维护自己与家人的合法权益,又可以受理一些案件,收点费用,贴补工资的不足。分家后,自己承担的可是父母、弟弟的经济责任,爹娘完全能够自食其力,弟弟还要读书,还要结婚,老屋还要拆了重建,这都要钱。

写诗歌、散文、小说能挣钱吗?自己虽然隔三差五能够拿到一些稿费单,被学校老师羡慕,其实,古钟不敢告诉他们稿费数额是多少,不上10元的居多,甚至有几角钱的,那次《作品》发的一个小说最多得了200元稿费,买了一袋尿素花120元,买布给爹、娘各做了一件衣服,就只剩下数十元,看看脚下穿着的解放鞋,褪色了,毛边了,考虑到穿解放鞋翻山越岭就是好,但山外的人除了老农民,多数人已经淘汰了解放鞋,时兴穿足球鞋,看看同学们基本是穿皮鞋。古钟一咬牙买了双皮鞋,在家里穿着走给娘看,娘眉开眼笑说,皮鞋嘎嘎响,走来个大官长,好,好。古钟一听到不好意思,把鞋脱了,放好,准备在合适场合穿。

写作品不来钱,替人打官司来钱,据胡姓同学说,按现在价目,哪怕是起草一份离婚起诉书,最少收50元,一般收100元,那可是一个月、两个月工资。其实,只要懂法,起草法律文书很容易,如果你胆子较大,还可以代理案件,收费更高。正是同学描绘的美好蓝图,使古钟毫不犹豫选择了法律专科的自学考试。

世上还有这样好的学习方式吗?古钟真要心感谢设计人。只要报个名,交了钱,买几本书,自己看,到了考试时间就去考,通过了发单科结业证,全部通过13科就可以发毕业证。古钟暑假到教育局了解后,报名,交钱,虽然可以报考四科,考虑到教学任务重,没有太多时间学习,也考虑第一次参加自学考试不熟悉考试题型,还是稳打稳扎好,古钟只报两科,买回书就翻开了。一边看,一边摘录,相比较其它科目,觉得法律专业名词多,相关条文仅是细微差别,如果大意很容易混淆。

自学考试考场设在龙江,古钟是第一次到龙江,面对的是一湖烟雨,一带长江,满目繁华,摸摸自己口袋仅剩的数十元钱,古钟盘算一番,找了偏僻的小街,一路寻旅社,比价钱,最终找到一个每晚只要5元钱的旅社,把行李放下。之后找了旅社胖乎乎的老板娘,详细问清考场位置,走到大街,经过多方打听,总算找到考场位置。考场全设在学校,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如果对龙江不熟悉,很难尽快找到。一番寻找过后,大街已是华灯璀璨,市声如涛,古钟想到肚子还饿着,寻个小店,买了3个包子回旅社,边吃包子边翻书,复习了书本要点,信心满怀睡了一觉。

第二天考试,古钟拿到试卷浏览一遍,除了案例题没有十足把握外,其它名词解析、选择题等是十个指头捏田螺,应该没问题。他笔走龙蛇,在规定时间前半个多小时走出考场。

考《民法学》时,考场喇叭通报准考证号为某某的考生徇私舞弊,本科考试为0分,三年内不得报考,古钟吐着舌头想,自学考试这么认真哦,以后看书更要花功夫了。

考完试,已经是下午4点多,想想还有时间,古钟问了长江位置一路寻去,穿过高楼大厦的阻隔,赫然见一道数米高的混凝土江堤,古钟手忙脚乱爬上江堤,长江跃入眼帘。其时,夕阳舔着江水,半江瑟瑟,半江红艳,极目远眺,不见其宽,不见其长,只见他就像一个沉稳的汉子,用沉静的目光看你,用威严的神态震撼你。

古钟想到长江是家乡那条小溪的归宿,是崇河那条河的归宿,它们不怕千难万险、劈波斩浪前行,原来都是要投身长江的怀抱,古钟一时兴起,随口吟出

暮色苍茫锁大江,天水相接两茫茫。他年我若乘风去,化做青龙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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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侧面是林站,一栋两层青砖瓦房被一个院子围起来,围墙上茂密生长着野草。林站靠河的地方是堆木场,一棵棵原木被人送到场上,林站的人捏着皮尺在靠树兜一米处量过,再估摸一下树木的质量,翻过价格表,算过,给卖树木人多多少少几张钞票。古钟见堆木场的树满了,被人扎排子送走,场地空空荡荡;不几天又满了。古钟觉得堆木场就是一个消化能力特强的胃,一年不知要消化多少木材;而茫茫群山,就像一个辛勤的产妇,拼命生产着堆木场需要的木材。

有时心里烦,古钟会溜达到堆木场,与林站的人、熟悉的卖树的人招呼过,站在旁边看他们忙活。林站的人永远是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态,他们时而吆喝把树堆这里那里,有的人没在乎,放下树过来请他们去量,他们装着没听见的样子坐在树堆上看山看水,非得卖树人重新扛起树堆过才罢。古钟注意到这些卖树的山民,多数身材瘦削,精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难得相信他们扛得动那些树。

一天下午放学后,古钟吃完晚饭与几个学生打篮球,正玩得开心,恍惚听见有人喊自己,就退出比赛,看见郭勇跑过来。一年没见,郭勇已经长得齐自己一样高,胸脯把一件运动衫撑得鼓鼓的。古钟好奇问,郭勇,今天怎么敢来见我了?你有什么事来学校吗?郭勇哈哈笑着说,以前躲着你去看大姑怕你笑话,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了,脸皮厚起来,许久没见老师,怪想得,刚刚送了几根树来,想想明天是星期天,约你去我家住,你愿不愿意?古钟拍了郭勇肩膀一巴掌,说,我到房里拿件换洗衣服就是。

到郭勇家已是暮色苍茫,山林间起了乳白的雾。转过一个山坳,郭勇就大声吆喝,老婆,古老师来了。话落处,一条黑狗如箭射向郭勇处,一忽而到了身边,围着郭勇打转,郭勇摸摸它头,示意它与古钟打招呼,黑狗围着古钟转了几圈,竖了双脚作搂抱样,古钟摸摸黑狗的头,它愉快地低低嚎一声,又像离弦的箭越过田地、沟壑往家里跑。

老郭夫妻客气地站在晒场上接古老师。老郭说,古老师还能来家做客,自己真高兴。郭勇初回家时,闹着要去学校。以后有了女子缠着,才消了去学校的心,只是经常谈起古老师,说要专门去学校请你来玩,昨晚刚好打了个百多斤野猪,今天非要去请古老师。古钟很为郭勇的真情感动,对那个能够缠住他的女孩有一份好奇,一份新鲜,问老郭,你那个媳妇呢?老郭说,她在厨房忙,她比郭勇大两岁,有17了,很懂事,勤快,知道郭勇去请你做客,早早就忙开了。说话间,古钟进了堂屋,一个女孩低垂着头端了茶来,古钟借着八仙桌上昏黄的煤油灯光,看见这女孩身材苗条,瘦削,看不清神态,待古钟接了茶碗,她一阵风样闪进厨房去,那臀部显得尤其丰满,为她增色不少。老郭压低嗓子说,山里没有那么多讲究,我给郭勇订了婚,那女孩就住家里了,不回去啦,我看看他们年纪差不多了,准备到乡政府找人送个礼,把他们岁数改大些,今年年末就办了喜事。古钟说,一定要告诉我,我无论有什么事都会抽时间来贺喜的。老郭连连点头,记得,一定记得。郭勇已经从厨房端出一个大砂锅,吆喝着,吃饭,吃饭。一股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堂屋,古钟的唾沫一下涌满口腔,他被老郭请到了主位上坐下。

菜有辣椒炒野猪肉,笋干野猪肉,素炒南瓜,野猪肉炖黄豆汤,酒是三花酒,主要是古钟喝,老郭陪,郭勇敬了一杯后,老郭就不让他喝了,说是身子骨嫩,多喝伤身体。古钟心想,色是刮骨钢刀,你怎么早早就给郭勇弄个女孩?要说的话没说,说的是我就比郭勇大2岁,我是他哥,他是我弟,我也不能喝酒。郭勇马上帮腔,古老师随意喝,前次来就喝醉了。老郭端着碗敬古钟,说,自己孩子帮着你说话,怎么不替老爹说情呢?古钟听着高兴,马上碰了碰,喝了一大口。边吃遍聊,老郭忽然清楚地吩咐:小红,你敬古老师的酒,古老师是你男人最敬重的老师。自上桌没说过话的女孩,拿了酒瓶,给自己满满盛一碗,站起,羞红了脸颊说,古老师,我敬你。一仰脖,一碗酒消逝在她白皙的喉咙里。喝完,脸更红了,站着等古钟喝。古钟看着与自己仿佛年纪的女孩,心有点慌,马上站起,道过谢,把碗里酒喝光。

撤了席,古钟有了八分醉。老郭要老婆给古钟打了洗脸水、洗脚水,招待他洗好,本来想安排他睡下,却非要拉着郭勇到晒场上聊天。

古钟最关心的是郭勇在家干什么活,比学校如何?郭勇烦躁地在晒场上走着,嚷嚷着说,我能有什么事做,天光,进山砍树,天暗,扛一根干了的木材出山,天天就做同样的事。古钟听了沉默不语,体会着学生的烦躁绝望。郭勇坐在古钟对面,用怀疑的口气说,古老师你说这山里的树到哪个时候会砍伐完呢,没有了树,我就不要进山了,可是,没有了树,我们又吃什么用什么呢?古钟借着酒性,挥着手说,我们完全可以过一种新的生活。于是,他聊起了广东之行,谈起了贩火纸卖的经历。老郭带着老婆与那个女孩忙完家务活都坐到晒场上听古钟聊天,时间已是深夜,古钟依然精神抖擞,郭勇听得津津有味,其他几个呵欠连天,坚持不住,回房休息了。郭勇陪着古钟进房,脱了衣上床。古钟诧异问,你应该去陪你老婆。郭勇撇撇嘴,陪了大半年,今晚不陪,你古老师难得来一趟,我要听你聊天。

道理越聊越明白,古钟说,砍树不是长久的生活,你郭勇应该带着未婚妻出去闯世界,过一种不同于老辈人的生活;郭勇说,你郭老师靠工资,好点菜都没得吃,更不要说喝酒。不如你出本钱,我在山里买了树,送林站卖了多少挣一点,如果想挣大的,我们就去偷偷贩运。那来钱就快。

树能够偷着贩运吗?郭勇踢了被子,演示给古钟看,趁着汛期,我们偷偷扎了木排藏港湾,晚上,由着木排顺激流飘。到了检查站,他们有工作人员不时来河边看动静,还在河面设了排杠。到杠子了,你跳下水,把杠使劲往水里压,好让排通过。过去了,钞票就进荷包了。被发现了,你跳下水跑掉就行,检查站人只要没收了树,再也懒得去抓人。

古钟酒意涌上头脑,意识有点模糊。他说,我是做老师的,怎么好去偷杠。郭勇问,那购树呢,你愿意出钱不。古钟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