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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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勇来找古钟了。他不打扰古钟上课，只是从教室门口慢悠悠走过。学生望向教室外，古钟顺着看去，看见了郭勇。他放下教材，走到门口。郭勇低声说，我在前面店里等你吃饭。古钟点点头。
古钟上完课，往饭店赶。郭勇边喝茶，边与店里几个人说笑。看见古钟进了店，起身迎了，让进店内，找个角落坐下，问，古老师，到底出什么事了，我那次去枫树坳买树，枫树坳的狗牙说起乡中心小学那个古老师厉害，一巴掌把学生牙齿打脱，我听了不舒服，还与他争吵起来，他叫我问问你就清楚了。古钟说，我打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打脱学生牙齿。
古钟简要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郭勇听完，指头敲着桌子说，这就叫做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看来你要背上冤枉了。你就是太善良，怎么不把自己挡郭老师椅子的事说出来，你不挡那么一下，那小子早没命了，哪能缠上你。古钟说，李进是自己的学生，我不会看着他受伤害的。事后我翻来覆去想，怪自己不了解李进，如果自己带着他回家了，就不会发生骗老师的事；只是不知道他当晚在哪里睡的，没在学校，没回家，不知道躲哪里，山里有蛇，有野兽，碰到什么都危险，李进不回家，或许是不敢回，怕父母打，自己怎么没有问清原因就打他了？归根到底是自己错了，已经在教师会上作了自我批评，表示愿意接受上级处理。
郭勇看着万分愧疚的古钟，端起碗敬酒。说，古老师，你把山里孩子当人看，这就是我敬重你的地方，我敬你酒。两个人喝了半碗酒，古钟心事重重，有了醉意，问郭勇，现在李进没来学校了，我准备去他家看看，无论他父母怎样要求，我都答应，不能耽误李进读书。郭勇咕噜喝了口酒说，那不行，你还是等几天看，我还不相信你打了他一巴掌就翻了天。以前又不是没有老师体罚过学生，比如我那个老叔郭老师，抓到调皮闹事的学生就罚跪劈柴，多跪一会膝盖皮就破了；余老师罚学生冬天脱了鞋站着，他们都没受处分，你应该没事的。古钟说，处分我能接受，算是对自己冲动的教训吧；最重要的是把李进请回学校，我准备明天去家访。郭勇说，喝酒。喝酒，我们快一个月没见了。两个人喝酒，聊天，郭勇告诉古钟，今年下半年天气好，山内人砍的树多，价钱就优惠点，只要有钱，可以大量存货，明年桃花水发时，一次扎排子赶出山，能够多挣钱。古钟看着郭勇，人又长高了些，更精干了，眼睛鼻子都活灵活现，心内高兴，不由举着酒碗敬他，说，你过几天来，上两个月工资要发了，我全给你去买树。郭勇端着碗说，我办事，你放心。你借了只鸡婆给我，我会把鸡婆喂得又肥又壮的，叫它多下蛋。
第二天古钟上课时，向校长站在教室门外说，古老师，你安排一下自习，请你到办公室来。古钟布置了几道题目，就赶到办公室，见区教育组江组长与另一个年轻人在。
江组长站起身来，握着古钟的手说，你进崇河一年多了，再也没去找过我，我可是记着你的，你是我分配到崇河的第一个正规学校毕业生，每次开校长会，我就要问老向关于你的情况，后生家不错，课上得好，多才多艺，老师学生都喜欢，所以，我建议提拔你为副校长，大家都赞成的。古钟听了这一席话，心里热热的，久久握着江组长的手不放。
江组长指着年轻人说，小冷，区教研组负责纪律的，古老师你这次的事惹得我们脱不开身了，我只有带着小冷来调查，作出处理，你坐吧，不要有负担，我们实事求是作结论。
古钟有点恍惚，他没有估计到江组长会翻山越岭到崇河来了解自己打李进一巴掌的事，这从另一个方面看，江组长是关心自己的，生怕其他人作出不公平结论，不然他一见自己为什么会充分肯定呢？这就是鼓励自己实事求是说清情况。
古钟简要讲述了事情经过，他依然省略了怎样挡郭老师使劲劈下的椅子的事，说到打李进一巴掌的时候，他语气沉重，充满深深自责。
江组长目光烁烁，盯着古钟看，那个年轻人头也不抬记录着。向校长静静坐在旁边听着。
听完古钟陈述，江组长看看向校长说，老向，你怎样看这件事？向校长说，我们学校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痛心，我们已经召开教师会，严厉禁止教师体罚学生。江组长打断向校长的话说，你怎样看古钟老师这件事？向校长说，古老师说的情况真实，怎样处理听上级的。江组长看看手表，说，教师们都该下课了，你分别找几个当时在办公室的老师来，我们还要核实一下情况。
郭老师第一个进办公室，他放下教材，拍着手掌的粉笔灰与江组长握手。江组长紧紧握了，请郭老师坐下。郭老师说，李进伤了我孩子，古老师教育他回家去告诉父母，要他父母来慰问一下，没错吧，李进没有回家，骗老师，还唆使父亲到学校闹，这样的风气要刹，不能助长，不然，我们怎么教育学生?江组长只是听，不表态。
其他几个老师分别进办公室，谈了看法，多是替古钟说话，认为李进的牙齿是几时掉的，谁也说不清，如果相信李进父亲片面之词，说牙齿就是古老师打落的，对古老师不公平。
听见老师们都替自己说话，古钟既感动，又深深自责。最后，他对江组长说，我接受上级的任何处罚，只要能让李进消除阴影，重新返回课堂，山里孩子读书不容易。江组长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点点头，之后叫向校长把老师全叫到办公室，他要讲话。
教师们有的坐，有的站。江组长站着，挥手开始说话，人家说山高皇帝远，我看还真是这样，你们崇河我还管不了了。告诉你们，这是不可能的。以前关心你们的生活多些，路难走，老师呆不住，条件差，我犯了个错误，很少过问你们的师德师风建设，结果出事了。李进的父亲坐在教研组门外，见一个人就喊，老师把学生牙齿打脱了，围着的人像看大戏。你们说，这样的事不处理，将对我区教师形象造成多大影响？所以，我们今天专程进来了。刚才听你们的意见，多数说没有看见古钟老师打脱李进的牙齿，但是我反问一句，你们谁能证明古钟老师没有打脱李进的牙齿呢？你们看见古老师打了他一巴掌，他吐了血唾沫，他说牙齿脱了，我们看了，真的少了一颗牙，我只能按照学生家长说的，牙齿是古钟老师打脱的。你不打他，他牙齿掉光了不管你事。你是老师，怎么能打学生呢？办公室寂静，老师们全神贯注听着，古钟知道，自己得为一时冲动付出代价。
江组长坐下，考虑了一会，站起身来说，下面我宣布对古钟老师体罚学生的处分决定，撤销崇河乡中心小学校长职务，负责李进同学补牙齿的费用。这个费用我问过了，补一颗牙齿要15元钱，这个钱古钟老师要交我们带走。还有一点，古钟老师买白糖3斤，给李进补充营养。小冷，这三条记录好没有。小冷说，记下了。
办公室嗡嗡声四起，老师们议论纷纷，多数说处分太重。江组长敲着桌子说，不要怪我下手重，这个处分还要征得李进家长同意，我还要做许多工作，总不能让他跑到县里去告，我相信，通过这件事古钟老师会吸取教训，怕就怕某些人体罚惯了学生，打学生就像打自己的孩子一样方便；还有一些教师不把学生当自己孩子，要打，抓过来就是，告诉你们，这两种情况是坚决不允许的。
2
区教研组组织片区学校教学大比武活动，向校长找到古钟说，古老师，这次比武关系到我们全乡教师的声誉，是展现我们风采的好平台，我把全乡教师筛选了一遍，没有比你去更合适的。我们校委班子研究了一下，你到财务处领50元车旅费，去参加比赛，再给你几天假，你正好回家去看看爹娘。古钟想，有钱，有假，可以回家看看，还要到县城书店去，如果有法律自学考试的辅导教材就买几本。明年春季自己一次报考三科，光看教材估计不行。古钟爽快答应自己去参赛。
比赛地点在西港乡中心小学。来自全区8个乡的比赛选手集中在教师办公室，听区教研组江组长讲话，江组长简要谈了比赛意义，鼓励大家取得好成绩。教研组杨副组长宣读比赛规则，上午，各选手按照比赛计划，分别到指定班级上课，比赛领导小组的成员听课，分别打分，再打总平均分，确定名次。下午，集中评课，颁奖。
古钟的参评课题是“圆锥体体积”。当他一手拿着课本和一瓶泥土，一手拿着两个纸糊的等底等高的圆柱体、圆锥体进入教室时，学生们兴奋不已，对着教具指指点点。古钟知道，这堂课的成功有把握了，不怕学生闹，就怕学生闷，既然他们对自己的教具感兴趣，就一定会集中精力听课，思考问题。
果然，学生们配合积极，古钟把圆锥体体积是圆柱体体积的三分之一这个道理解释得透出、直观，看看还有几分钟，古钟布置的作业是要指导学生做圆锥体。学生们兴致勃勃，撕了纸，专心致志做教具。古钟看看坐后排的评课教师，个个面带微笑，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不由想起郭勇上这堂课的表现来。
古钟获得了比赛二等奖。下午评课，江组长点名要古钟谈谈教学经验，古钟着重谈了形象教学的重要性。他说，要坚决克服一些弊端，如上语文课就是抄写生字词、上数学课就是死背公式，这将严重影响学生学习兴趣，把一个个充满无邪幻想的孩子教育成一个个毫无情趣的小书呆子。古钟说完，江组长带头鼓掌，连声称好。
活动结束，江组长堵住了古钟，面露微笑祝贺他在活动中取得好成绩，并随之换了话题，问古钟，那次对你的处理，你是不是觉得不服气？觉得太重了？古钟摇摇头说，我觉得挺好的，不怪你。江组长严肃地说，作出那样的处理是我经过仔细琢磨的，我了解到崇河山高皇帝远，体罚学生是常事，有的简直是虐待，这种风气不纠正怎么行？我还听说郭老师仅仅因为自己的孩子受了点伤，竟敢举着椅子去打学生，如果你不挡那么一下就有出人命了。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不对我说这事呢，别人不告诉我，我还不清楚。古钟说，郭老师或许是一时冲动，既然没造成后果，何必到处说。江组长点点头说，你是个善良人，事事为别人考虑，那个郭老师趁你被撤销副校长职务，到教研组来得勤快了，你说，我怎么会任命这样的人？那个老向也糊涂，还帮他说话，被我刮了一顿，再不敢提了。古老师放心，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那个副校长位置就是你的，撤了，还可以恢复的。说完，江组长伸出大手，古钟伸出手，紧紧握着。
别过江组长，古钟回家的脚步分外轻快。他上了一辆回家的客车，推开窗子，见田里稻谷金黄，地头棉花雪白，一派丰收景象。怎样安排秋收呢？古钟归心似箭，要回家与爹娘商量。
3
古钟到县城先到新华书店看了书，买了本经济法自学考试的辅导教材。看看时间还早，就走路去团县委看看刘小明在不在。
刘小明在师范是古钟的同桌，本来两个人在不同寝室，为了加深感情，古钟还费劲找了寝室长，把自己换到刘小明的上铺。古钟在晚上偷偷借煤油灯光看书，刘小明主动承担了防范查班教师的重任，只要听到寝室外沉重地脚步声，刘小明就会把床铺摇几下，古钟立刻熄灯，装作睡了的样子。
刘小明比古钟活络。师范毕业待分配的两个月中，不知他从哪里进了一批货，有大花的女短裤，纯蓝纯黑的能够穿到膝盖的男短裤，找到古钟，住下，说是来做生意。每天吃完早饭，古钟就从家里扛了门板、凳子，刘小明提着装货的大袋，找了村庄人气最旺盛的地方，在人家屋檐下摆了。村里人、过来人都很喜欢刘小明卖的货，尤其是那些男短裤，很适合下田地干活的人穿，价钱又便宜，百多条短裤不到两天就卖完了。刘小明走时对古钟说，你去筹措二、三百元本钱，我带你去做生意，能不能挣钱你已经看到了。古钟是想挣钱的，但是家里拿十元钱估计都难，到哪去弄本钱，只能由刘小明挣钱去。
正是因为刘小明活络，古钟和班上大部分同学都安排到学校去了，刘小明却进了团县委。
团县委在一栋邻街的二层砖木结构房子里办公，大门口还挂着妇联文联等牌子。古钟一个个办公室看去，在楼上找到了刘小明，正在写着什么，旁边几份文件，赫然盖着鲜红印章。
刘小明很高兴古钟来看他，要他坐在对面办公桌的椅子上，说同事出差去了，就自己一个人办公。说完，从一个铁皮罐中捏了一撮茶叶，泡了茶。之后，交代古钟自己看书看报，中午一起吃饭，自己要忙完这个文件，下班前要交给叶副书记审的。
古钟看着刘小明桌面上堆着的文件，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叠叠材料，看他专心致志忙工作的情况，心想，这就是做干部与当老师的区别吧。
中午吃饭，刘小明还邀请了两个在县城学校教书的同学。大家见面，很是亲切。刘小明笑着说，那次几个同学聚，聊起你去广东的遭遇都兴奋不已，都说，看不出你还敢与劫匪搏斗，想不到你还会去广东找工作，我们很佩服的，都相信你会走出大山，走向更好的岗位。
古钟看着同学们真诚的笑脸，举着酒敬他们，之后他说，局限我们目光的是心灵，心有多高，路有多远，心在哪里，路就在哪里。他说起自己参加中文函授学习的事，参加自学考试的事，刘小明说，与你比，我很惭愧，总以为进城了，只要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学习放弃了，谁知你在条件那么艰苦的地方却坚持学习，我向你学习，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
饭后，大家交流着各方面信息，说是县报社要记者、县商务局、县建设局等单位办公室都要人，只是不考试，估计谁有关系谁的关系硬谁就能进去。刘小明闷闷不乐，说，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帮你。
古钟说，同学们能这样看重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自己基础还不行，还需要奋斗，我们不是相信“学了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吗？”只要我们真的掌握一项本领，就一定能走出我们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