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酷暑已经快要结束了，窗外下了近一周的雨，天气逐渐变得凉了。
屋檐的云彩由夏季清浅的白色变成了灰色，空气里的灰尘也不再像夏日里那样浑浊，而是变得近乎透明。
它们漂浮在九月和谐的阳光里，粒粒分明。
朱桐陪着花夏在花池旁边，花池里的花儿已经凋落了大半，仅剩几朵残零的花瓣在风里摇曳。
花池中央有一洼浅浅的水泊，潋滟澄净，倒映着无云的天际，似乎一面平置而又明净的宝镜。
花夏披着长袖的单衣，倚在朱桐的肩膀上。花夏依旧那么香，似乎永远都是香气缭绕。
她望着对面的花儿，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她的心。
“桐儿呢，你说假若说没有春夏秋冬，那么是不是这些花儿就会永开不败？”
花夏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柔，好像陷进一个温柔的漩涡，让人舍不得逃离出来。
朱桐点点头，笑道：“人生在世，怎么会没有四季呢？”
“我是说假如嘛！”花夏调皮地强调了一句。
“假如没有四季的话，那么这些花的生命会更短，也许它们会选择在白天开放，在黑夜就凋落！”
花夏仿佛懂了朱桐的意思，说道：“你的意思是，这些花就那么短暂地生活了一个白天，晚上就会烟消云散？”
“嗯，是吧！她们会来到世间生活，但是它们不会那么奢望留在尘世间生活！”
“有时候，或许离开也是一种解脱的方式吧！”
“可是，这里离不开你啊！”
花夏抱着朱桐，她的身体很软弱，像一阵风一样，也许你稍微一用力，她就会魂飞魄散。
花夏是如此的美。这让不喑男女情事的朱桐，也会暗暗惊讶那那种东方女子典型的温柔的美。朱桐最爱的那种美。
九月十五，斧钺建议大家进行篝火晚餐。
斧钺为大家弹筝为伴。
秋日的夜晚，星光最善于人们的心情。大家围坐成一个圈，人群中间银红的火苗幸福地舔着煮酒的锅底。不远处熏笼的龙涎香隐隐约约从屋子里泄露出来，伴着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后木头的味道，轻轻弥漫至整个院子的角角落落。
大片大片的木槿树在夜色里推推搡搡好像哭泣一般，那些已经沉落在泥土中的木槿花，零乱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花夏坐在朱桐身边，在篝火的映射下她精致的脸上泛起了粉红的光。她小巧的鼻子尖尖的隆起，胸脯高而挺拔，纤细的腰身宛若流水的曲线一般，被一身极地袍子装扮地极致诱人。
花夏站起身，像多年前那个春日里的夜餐一样，合着先生的旋律且舞且歌起来，皓齿咬着婉转的字句轻轻，如雨水砸在湖面一般，舞裙伴着古筝的韵脚当着大家翩翩起舞起来。
舞至半旬，大家便邀请花夏来抚琴尽兴。
花夏也未推辞，随着她葱白般的手指挑动古琴的琴弦，顿时听得一阵妙音如玉珠滚落在刀背上，如雨珠陷进酥泥，如剑锋划过池水。
这个场景是如此得熟悉，不禁让朱桐想起了当年的那个娇美的花夏。那个春日里的花夏，皎白的肌肤被温润如玉的薄纱笼着，石榴花纹叠印在她红艳的舞裙，青玉簪压着她蓬乱的发髻，绣花项圈围在带着淡淡脂粉香气的雪白的脖颈里。趁着空气里弥漫的酒香和心里散开的柔情，她无骨的手臂舞动着似灵动的水蛇，浅红的樱桃小口唱起了如玉珠相击般清脆的歌谣。
篝火夜餐之后，气候如魔术师作祟一般，很快便脱去了温暖的伪装。
漫长的秋雨开始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了，琐碎的雨丝将整个小县城罩在一片烟雨朦胧的画境之中。
街上的行人撑着伞抑或披着衰衣，面无表情地行进在各自的归宿之中。雨伞和蓑衣上落满秋日的云层里吹落的细雨，顺着雨丝向天际望去，令人生愁的暮霭渐渐弥漫空旷的云天。
阴雨天多生愁怨，这样的季节里，最烦闷的是没有事做。花夏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静静地为自己化妆。
朱桐在她身边，她画好了就让朱桐来评价这次的眉黛是否描的正好？这次的胭脂是否调得重了？
从露侵拂晓开始梳妆，她把晕眉画成纤云模样，均匀地抹上淡淡粉脂，细心插上金箆再贴上艳艳的花黄，面含娇媚洋溢着无限情思。花夏这样的女子，果然不是人间才有的女子，就算是人间应有，也是女人中的女人。就像窗台盆栽里那些轻轻缀着雨露的菊花，虽是一身的脂粉气，却完全遮掩不住内心散发的清冷和娇艳。
花夏的屋子里放满了画，有挂在墙壁上的，有雕在桌子和板凳上的，有窗棂上的，整个像一个布满花纹的世界。
花夏这样做，好像是为了弥补自己视觉上的缺陷。这些画，看着总有种让人心痛的感觉。
花夏唤朱桐坐到她身边，递给朱桐一只笔，轻轻说道：“桐儿，对着我的模样，画下来吧？”
朱桐接过她递来的笔，说道：“可是，我不懂丹青！”
“没有关系，我原本就看不见，只要你画的我就喜欢，我能感觉到你画的模样！”
朱桐便正襟危坐，轻轻将笔锋回转，顷刻，笔尖那淡淡的笔墨香顿时从生绢纸上溢满屋子。
很快，一张笔墨描绘出来的美人模样跃然而生到画纸上，画面虽不如大家风范，却独有一种梨花带雨般的清秀脱颖而出，然若出水芙蓉一般。
花夏右手轻轻抚摸着已干的墨迹，笑得很甜，说道：“画得真好！和我想的一样好！”
朱桐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夏，我这应该是献丑了，怎么会好看！”
花夏面露晕色，又道：“桐儿呢，你在画上提一行字如何？”
朱桐便又在粉红的浣花信笺上写上两行蝇头小词，词中写道：
修蛾曼脸，不语檀心一点，空了眼眸，素笔蘸清愁。
闲步落花旁，惹人嗅。梦里几度佳人旧，污了红颜罗袖。
我欲何所求？我复何所求？
望不见水月船头，罢了春花秋月，江湖事事休。
朱桐念给花夏听，花夏闭着眼睛，嘴角洋溢着清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