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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琼诺赞·斯茂的奇异故事(3)

“有一天晚上,他输得比平时更多了,当时我正在小茅屋外面纳凉,他跟摩斯坦上尉缓缓地走回军营。他们两个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整日形影不离。当时这位少校正在抱怨自己牌运不佳。

“他们从我的茅屋旁边经过的时候,舒尔托上校对上尉说道:‘摩斯坦,这可如何是好?我算是毁了,我该辞职了。’

“‘老兄,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上尉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还有过比这更要命的情况呢,可是……’我只听到了这些,可是,这些已经足够让我开动脑筋的了。

“过了两天,当舒尔托少校在海边散步的时候,我趁机走过去跟他说话。

“‘少校,我有件事想向您请教。’我说。

“‘什么事,斯茂?’他拿开衔在嘴里的雪茄,问道。

“我说:‘先生,我想向您请教的是:如果有埋藏的宝物的话,交到谁手里会比较合适呢?我知道一宗价值五十万英镑的宝物的埋藏地点。既然我自己没办法取用,我想最好还是将它交给有关部门,没准儿上头会为我减刑呢。’

“‘斯茂,五十万英镑?’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盯着我,看看我是不是在说实话。

“‘先生,没错,五十万英镑现成的宝物,随时都可以拿到。奇怪的是,宝物的原主已经畏罪出逃,捷足先登的人就可以得到它。’

“‘应该交给政府,斯茂,’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应该交给政府。’他的语气很不坚定,我知道,他已经中了我的圈套了。

“‘先生,您认为我是否应该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总督?’我慢悠悠地问道。

“‘你先别急,否则你会后悔的。斯茂,你还是先把所有事实告诉给我吧。’

“我把整个经过都对他讲了,只是改动了一些事实,以免泄露宝物埋藏的地点。等我说完以后,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沉思许久,从他嘴唇的颤动,我就能够看出他的内心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

“‘斯茂,此事关系重大,’最后他说,‘你暂时先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让我好好想一想,然后再告诉你该怎么做。’

“过了两天,他跟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深更半夜提着灯来到我的小茅屋。

“他说:‘斯茂,我把摩斯坦上尉请来了,我们想再听你亲口讲述那个故事。’

“我把原来的话复述了一遍。

“舒尔托说:‘听起来倒像是实话,啊?值得一做吧?’

“摩斯坦上尉赞许地点点头。

“‘斯茂,咱们这样做。’舒尔托说道,‘我和我的朋友研究了你的事以后,认为这个秘密是你自己的,而不关政府的事。这属于你的私事,你有权加以任何处理。但现在的问题是,你想要什么样的代价呢?如果我们能够达成协议的话,我们或许同意替你办理,最起码也要替你调查一下。’他说这话的时候,极力表现出冷静和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神里却流露出了兴奋与贪婪。

“我也故作镇静,可是心里同样激动,我答道:‘提到代价,我在这种处境下只有一个条件:我只希望你们帮助我和我的三个朋友重获自由,然后与你们合作,以宝物的五分之一作为对你们二位的报酬。’

“他说:‘哼!只有五分之一?这可不值得一干!’

“‘算起来每个人也有五万英镑呢。’我说。

“‘可我们怎么才能让你们恢复自由呢?要知道,你的要求是根本达不到的。’

“‘这没什么难的,’我答道,‘我已经考虑得相当成熟了。唯一的困难就是我们没有一只适合航行的船以及足够的干粮。在加尔各答或是马德拉斯,便于使用的小型快艇和双桅快艇有的是,只要你们想办法弄一只过来,我们在夜里上船,再把我们送到印度沿海的任意一个地方,你们就算尽到义务了。’

“‘如果只有你一个还好办。’他说道。

“‘落下一个也不行,’我回答道,‘我们已经发过誓,四个人誓死不离。’

“‘摩斯坦,你看,’他说道,‘斯茂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他不愿辜负朋友,值得咱们信赖。’

“‘这真是一件龌龊的事啊。’摩斯坦答道,‘可是正如你所说,这笔钱的确能够解决咱们的问题。’

“‘好吧,斯茂,’少校说道,‘我想我们只好同意了,可是我们还需要先验证一下你说的话是否属实,你可以先告诉我埋藏宝箱的地方,等定期轮船开过来的时候,我可以请假到印度调查一下。’

“他越着急,我就越镇静。我说:‘先不必着急,我必须先征得我那三位伙伴的同意。我已经对您说过,四个人里面如果有一个不同意,这件事就不能进行。’

“‘太过分了!’他插言道,‘我们之间的协议与那三个黑家伙有什么关系?’

“我说:‘黑的也好,蓝的也罢,我跟他们有言在先,必须经过一致同意之后才能进行。’

“终于,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时,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克汗和德斯特·阿克勃尔全部在场,经过再次协商,才把事情最终决定下来。结果是,我们将阿格拉堡垒藏宝图交给两位军官每人各一份,并且在图上把那堵墙上藏宝的位置标出来,以便舒尔托少校前往印度调查。如果舒尔托少校找到了那只宝箱,他先不能移动,必须先派一只小快艇,准备好充足的粮食,到罗特兰德岛接我们出逃。那时舒尔托少校应该马上回营销假,再由摩斯坦上尉请假到阿格拉与我们会合,平分宝物,并由他代表舒尔托少校拿走他们两位应得的那一部分。所有这些条件都在我们共同发出的最庄重的誓言——我们所能想得到和说得出的誓言——的保证下共同遵守,永远都不违背。我坐在灯下,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画出两张藏宝图,每张图下面都签上四个名字: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自己。

“各位先生,你们听我讲这个长长的故事想必已经听累了吧?我知道,琼斯先生一定急着要把我送进拘留所,这样他才能放心。我就尽量简单地说吧。这个坏蛋舒尔托去了印度以后就没有回来。过了不长时间,摩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份从印度开往英国的邮轮的旅客名单,上面果然有舒尔托的名字。我们还听说他的伯父去世以后给他留下了大笔遗产,所以他退伍了。可是,他竟然卑鄙到了这种程度,他欺骗了我们四个还不算,竟然把五个人一块儿欺骗了。不久以后,摩斯坦前往阿格拉,正如我们预料的那样,宝物果然已经失踪。这个混蛋没有按照我们透露秘密的条件办事,竟然将宝物全部盗走。从那天开始,我就只为了报仇而活着,日夜不忘。我满心愤怒,也顾不得法律或是断头台了。我心里只想着逃走,我的唯一心愿就是追寻舒尔托并干掉他。在我心中,跟杀死舒尔托的念头比起来,就连阿格拉宝物也变成了次要的事情了。

“我这辈子曾经立下不少志愿,样样都能办到。可是,在等待时机的这些年里,我却历尽了千辛万苦。我跟你们说过,我学到了一些医药方面的知识。一天,萨莫吞医生因为发高烧而卧病在床,有一个安达曼群岛的小生番由于病重而找到一个幽静的地方等待死亡的来临,结果却被到树林中劳作的囚犯带了回来。尽管知道生番生性如蛇蝎般狠毒,可我还是照顾了他两个月,他终于逐渐恢复了健康,又可以走路了。他对我有了感情,很少回到树林里去,整天守在我的茅屋里。我又跟他学习了一些他的土话,他对我也就更加尊敬了。

“他名叫童格,是一名技术熟练的船夫,还有一只很大的独木舟。自打我发现他对我的忠诚以及他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以后,我便找到了逃跑的机会,我把这个计划跟他讲了,我让他在一天夜里把船划到一个无人看守的码头去接我上船,还让他预备几瓶淡水,大量的薯蓣、椰子和甜薯。

“这个小童格真是既忠诚又可靠,再也没有比他更加忠实的伙伴了,当晚,他果然把船划到了码头。碰巧,一个素来喜欢侮辱我,而我又蓄意要对他进行报复的阿富汗族狱卒正在码头上值勤。我无时无刻不想报复,现在可有了机会,好像老天故意把他送到那儿,在我临走之际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他在海岸上站着,肩上背着枪,背对着我。我本想找一块石头砸碎他的头,可是连一块都找不到。最后我计上心来,想起了一件武器。我在黑暗中坐下,卸下木腿握在手中,猛跳了几下,跳到他跟前。他的枪背在肩上,我举起木腿使出全身的力量向他打了下去,结果他的前颅骨被打得粉碎。请你们看看我木腿上的那道裂纹,就是打他的时候留下的痕迹。由于一条腿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个同时倒地,我爬了起来,可他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了。我登上了船,一个小时以后就远离了海岸。童格将自己的全部财产以及他的兵器、他的神像全都带到了船上。他还有一根竹制的长矛和几张用安达曼椰子树叶编成的席子。我把这根矛做成桅杆,把席子做成帆。我们在大海上听天由命地漂荡了十天,到了第十一天,一艘从新加坡开往吉达、满载着马来朝圣者的商船,把我们救了上去。船上的人都十分古怪,但我们没过多长时间就跟大家混熟了。他们有一种很好的习惯:他们可以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待着,而不追问我们的来历。

“如果把我和我那个小伙伴的全部冒险经历都讲给你们,恐怕直到天亮也讲不完。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四处流浪,可总是回不了伦敦,不过我也从未忘记过报仇。夜里总能梦见舒尔托,我在梦中杀了他恐怕不止一百次。最后,在三四年以前,我们才回到英国。回来以后,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舒尔托的住所。于是我便设法打探他是否偷了那些宝物以及那些宝物是否还在他手中。我与那个给我提供帮助的人交上了朋友,但我绝对不会说出任何人的姓名,以免连累别人。不久以后,我就得知了宝物还在他手里,我想尽了办法去报仇,可他狡猾得很,除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印度仆人之外,总有两名拳击手保护着他。

“一天,听说他快要死了,我想,就这样便宜了他实在心有不甘。我立即跑到他的花园,从窗外往屋里看,只见他躺在病榻上,旁边站着他的两个儿子。当时,我本想冲进去对付他们三个,可就在那时,他的下巴垂下去了,我知道他已经断气,就算进去也没用了。当天晚上,我偷偷进了他的屋子,进行了一番搜查,想从他留下来的文件中找到他藏宝的地点,可是最终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一怒之下,我就把和藏宝图上相同的四个签名留了下来,别在他胸前,以便日后如果看见我的三个同伙,可以告诉他们我曾经为了报仇而留下了标记。在他被埋葬之前,被他抢夺和欺骗的人如果不给他留点记号,未免有些便宜他了。

“打那以后,我就依靠在集市之类的地方把童格作为吃人的黑生番公开展览来维持生计。他可以吃生肉,还会跳生番的战舞,因此每天工作以后都能得到满满一帽子的铜钱。我也经常能够听到有关樱沼别墅的消息。多年以来,除了他们依然在那里寻觅宝物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到最后,我们渴望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宝物已经在巴索洛谬·舒尔托的化学实验室的屋顶找到了。我立即前去察看详情,感觉我这个木腿是个障碍,没办法从外面爬进窗户。后来,我听说屋顶有道暗门可通,又打探好舒尔托先生每天吃晚餐的时间,这才想到让童格来助我成功。我带着一根长绳与童格一同到达樱沼别墅,把绳子系到童格的腰间,他爬房子的本领就像猫一样,很快就从屋顶进入室内了。然而倒霉的巴索洛谬·舒尔托还在屋里,因而遇害。童格杀死了他,却自以为做了一件聪明的事。当我顺着绳子爬进屋子的时候,他正在屋里像一只骄傲的孔雀一样踱来踱去,直到我愤怒至极拿绳子抽他,并骂他是个小吸血鬼的时候,他才开始惊讶。我拿到宝箱以后,在桌子上留下一张写有四个签名的纸条,表示宝物已经物归原主。我先是用绳子把箱子顺下去,然后自己也抓着绳子滑下去。童格将绳子收好,关好窗户,又从原路爬了下来。

“我想我要讲的就这些。我从一个船夫口中得知,‘曙光’号是一只快艇,因此我想到,它是我们逃跑的便捷工具。于是我雇了老斯密司的船,跟他讲明,如果他能把我们安全送上大船,我就支付他一大笔酬金。当然,他也许看得出来这里面颇有玄机,可是关于我们的秘密,他是毫不知情的。所有这些,句句属实。各位先生,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博得你们的欢心,——你们也并没有优待过我——我觉得没有一丝隐瞒就是对我最好的辩护,由此也可以让世人知道舒尔托少校当初如何欺骗了我们,至于他儿子被杀,可跟我无关。”

“你的故事很有意思。”福尔摩斯说道,“这个奇特的案子确实有了合适的结局。你所讲的后半段,除了那根绳子是你带来的我不知道外,其余的部分都跟我的推断相同。可是还有一点,我原本以为童格把他的毒刺全都弄丢了,为什么最后他在船上又向我们射出了一根呢?”

“他的毒刺确实全都丢了,先生,可是吹管里还留下一根。”

“啊,可不是吗,”福尔摩斯说道,“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这个囚犯殷勤地问道。

“我想没什么了,谢谢。”我的伙伴回答道。

“福尔摩斯,”埃瑟尔尼·琼斯开口了,“我们本应该顺着您,我们全都知道您是一位犯罪鉴定专家,可是我毕竟有我自己的职责,今天为了您及您的朋友,我们已经够通融的了。眼下只有把给我们讲故事的这个人关进监狱,我才放心。马车在外面等着,楼下还有两位警长呢,对于你们两位的帮助,我表示衷心感激。当然,到了开庭审判的时候还请你们出来作证。祝你们晚安。”

“祝两位先生晚安。”琼诺赞·斯茂也这样说。

“斯茂,你得走在前面。”谨慎的琼斯在走出屋门的时候说道,“不管你当初在安达曼群岛是如何收拾那位先生的,我都得特别小心,不能让你用那条木腿袭击我。”

等他们走了以后,我与福尔摩斯吸着烟静坐了一会儿,我说:“这就是我们这场小戏的结局了,恐怕以后我向你学习工作方法的机会要少了。摩斯坦小姐已经和我订下了婚约。”

“我已经料到了,请原谅我不能向你道喜。”他沮丧地说道。

我有些不高兴,问道:“对于我选择的对象,你有什么不满之处吗?”

“不,一丁点儿也没有,我认为她是我一生当中所见的女人当中最可敬最可爱的一个了,并且她会有助于我们这种工作。她在这方面绝对是有天赋的,单从她收藏阿格拉藏宝图和她父亲的文件来看,就可以证明这一点。可是,爱情是一种情感方面的事情,这和最被我看重的冷静思考是互相矛盾的。我永远都不会结婚,以免对我的判断力造成影响。”

“我相信,”我笑着说道,“我的这次判断还经得起考验。看来你真的累了。”

“没错,我已经感到疲倦了,恐怕一个星期都恢复不过来。”

“真奇怪,”我说道,“为什么我认为是最懒散的人也会时不时地表现出十分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就是个非常懒散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极其好动的人,我时常想起歌德的那句话——‘上帝只把你造成一个人形,原来是体面的外表,流氓的气质。’

“还有一点,在上诺伍德案子里,我怀疑樱沼别墅里有个内应,他不是旁人,正是在琼斯的大网里捕到的印度仆人拉尔·拉奥。这也确实算得上是琼斯个人的荣誉了。”

“这种分配好像不大公平。”我说,“整个案子都是你一个人办的,我从中找到了爱人,琼斯立了功,请问,余下给你的还有什么?”

“对我而言嘛,”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还有那个可卡因瓶子吧。”说着他已经伸出手去拿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