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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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寂寞莲花为谁开(1)

捕鼠

吴万夫

我近来患有恐鼠症。每到天黑,我就毛发倒竖,头皮发炸,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那乌黑的硕鼠,拖着肉麻的长尾,理直气壮地在屋里东翻西找,唧唧吱吱,时不时还漫步在檩椽或柜顶上,蹭蹭痒,吐吐红丢丢的小舌头,向你眨动着黑豆眼睛。

妻子好福气,一挨上枕头,就呼呼大睡,任尔东西南北风,而我则不然。我一听到老鼠窸窸窣窣的响声,就过敏似的烦躁不堪,大睁其眼,直到天亮也毫无睡意。

我被老鼠困扰着。可恶的老鼠毫不怯场,总是飞扬跋扈地在粮囤上,为争抢食物,吱吱哇哇打着架,任你怎样呵斥,它都概然不理。我便气得拍床帮,用电筒照它,用东西扔它,拿棒槌吓它,好不容易撵走了,等我刚合上眼皮,它们又从四面八方出击。

一连几夜,扰得我惊魂不定,彻底失眠。

妻子便买来鼠药。

第一次药死了五只。

妻子又买来鼠药。

第二次药死了三只。

妻子再买来鼠药。

第三次连一只都没药死。

狡猾的老鼠根本不肯再上当受骗。它们从鼠药上蹚来蹚去,不屑一顾。有的蹲在上面弹虼蚤。有的老鼠没修养,干脆当着你的面跷起腿撒尿。气得我吹胡子瞪眼睛干怄气。

我便亲自到街头上遍访药鼠名药。可是买回的鼠药仍没用。撒在地上,放进旮旯,老鼠吃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空给它们填了饥肠。

我便骂那些专卖假鼠药的商贩,骂中国的科技工作者,飞机大炮都能造出,唯独造不出一包像样的鼠药!

骂归骂,老鼠仍是昼伏夜出,有恃无恐。我仍是夜不能寐,苦不堪言。

看着眼网血丝、形容枯槁的我,妻子想尽各种办法,我仍是睡不着。每当老鼠稍一动作,我便骨碌一声鱼跃而起,再也睡不下去了。老鼠好像故意用“游击战”同我周旋,拖得我精疲力竭,心力交瘁。但我仍然倔犟地要和老鼠拼战到底。

每俟天黑,我便手持哨棒,在屋里来回转。哪儿稍有动静,我便“梆”地砸一下,来个“敲山震虎”,吓得老鼠不敢轻举妄动、随便动弹。妻子几次劝我:“你干吗要那么较真呢?心静下来不就睡着了么!”但我怎么也睡不着。每当妻子一睁开眼,就发现我伫立在房地上,虎视眈眈、四处逡视。

尽管我严密监视,老鼠依然活动猖獗。它们咂我的蚊帐,啃啮我的床单,咬我妻子的裤衩,还把用过的卫生纸拖得到处都是,惹得满屋臭烘烘的。我气得更是咬牙切齿,恶毒咒骂着该刀剐的老鼠。我衷心盼望有人能突然发明一种特效灭鼠药。但这只是—种空想。

老鼠依然厚颜无耻地骚扰我。

我依然夜夜起来呵赶老鼠。

妻子被我逮老鼠搅得夜夜不宁。她次次醒来,次次都发现我精光赤条地在房间里东奔西撵,追赶老鼠,冻得全身发紫,而我都浑然不觉。

有一次夜半,我被满屋的老鼠纠缠得无可奈何。挥之不去,赶之不走。我急得嘶嘶大叫。

妻子醒来歇斯底里尖叫一声:“老鼠!”

我吓得掉头蹿出门外。不想“咔嚓”一声,一只夹子夹住了我的双腿。

我忍着锥心般的疼痛大呼救命,可是喊哑了嗓子没有一个人听出我是谁。

第二天,隔壁的小毛过来将我连夹子拎起:“嘻嘻!又夹住一只好大的鼠!”

我唧唧吱吱申辩不清。

妻子觳觫而来仔细辨认后,塞一颗奶糖在小毛嘴里:“高抬贵手,放他一命吧!”

小毛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我。

妻子回家后要将我罩在瓦瓮里。

我高声大嚷:“你怎么这样对待我?”

妻子说:“你都变成一只老鼠了,再出去又非吃夹子不可!”

我摸摸自己的屁股根,果然有一条硕壮的尾巴,旗帜样的在那里晃来晃去。

以后的日子,小毛为我家里捉了很多老鼠。我的家里空前安静起来。

偶尔我在瓮子里想唧唧吱吱叫两声,但又畏葸小毛的捕鼠夹子。

袁二

杨海林

袁二不是人,是只猴子。

那一年,清江浦的大财主袁伯松去广东采购海鲜。

采购停当了,袁伯松差下人带了货物先回去。

自己却住下来了,见天儿往热闹的地方跑。

有一天,就碰到一个卖猴子的,有七八只吧。

广东靠海,燕窝,就产于海岛中的悬崖峭壁上。这些地方,人是很难攀上去的,采摘燕窝的人就想了个法子,蓄养几只小猴,让它们爬树攀岩,去剥险处的燕窝。

那些猴子已被卖猴人驯养了一段时间,有些通人性。卖猴人咳一声,它们就从箱子里各取一只碗顶在头上.一动不动,很守规矩的样子。

卖猴人就张罗自己的生意,对袁伯松说,怎么样老板,这些猴子根本不用您烦心儿,只要您出得起价,明天就能帮您摘燕窝了。

袁伯松就笑,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只在那里静静地看。

那些猴子都瘦得脱了形,一会儿,就有些把持不住,头上的碗,也开始晃晃悠悠。

但真的都很守规矩,没有一个敢把碗放下来歇歇气儿。

只有当卖猴人背对着它们招揽生意时,袁伯松才发觉那只最小的猴子偷了懒—它居然把碗放下来,伏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卖猴人刚一转身,那小猴又倏地站起来,碗也稳稳地顶在头上。

卖猴人一点没觉察。

七只猴子被人买走了,袁伯松拍拍卖猴人的肩,说:老弟,这小猴卖给我吧。

花了很少的钱。

袁伯松是个好玩的人,他想看看这小猴能不能采到燕窝。

三天,竟也把小猴驯好了。

袁伯松把小猴带到悬崖边,交代几句,又拿出一只燕窝给它看,然后,拍了拍小猴的头。

那意思是说,你明白了吗?

小猴却不肯走,抓耳挠腮的。袁伯松看了那小猴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说,我明白了。

袁伯松掏出个小布袋,在袋中塞满果饵,然后,挂到小猴的脖子上。

那小猴竟一蹦一跳地走了。

原来,猴子出去采摘燕窝一般三至五日才能回来,那些地方,哪有吃的哟?养猴人就有必要给它们配上布袋,并暗示它们吃完一半赶紧回来,否则,即使采摘到燕窝,回来的路上也会被饿伤,成了废猴。

废猴,就再也不能采摘燕窝了。

因为布袋中有果饵,养猴人每次最多能得到半袋燕窝。

三天后,袁伯松的这只猴却给他带回来整整一袋燕窝。

原来,这小猴一路采摘燕窝,沿途又将果饵匀出藏于岩缝中或石头底下,待袋中装满燕窝,再折回身寻找果饵,不仅省却背负之苦,又多采了燕窝。

你说,这猴子精不精?

回去时,下人们问袁伯松这猴子叫什么名字,袁伯松就喜滋滋地说,叫袁二,这猴子精明得很,当得起这名儿。

—袁伯松,清江浦的人背地里都叫他袁大。

那一年,袁伯松的一个冷妾绮云终于开了怀。年底,竟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袁伯松五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当然很高兴,就常到绮云的屋里走动。

自然,袁二也跟着去了。

袁伯松给他的大胖小子取名袁三。

绮云重新得了宠,哪有心思照顾袁三哟,就把这差使交给袁二。

袁二呢,人模人样地抱着袁三逗着玩。袁三饿了,也知道抱了他寻绮云讨奶吃。

袁伯松放心了。

第二年夏天,袁伯松带绮云出去看戏。

袁三在家里没了奶吃,哭得闹袁二的心。

袁二抓耳挠腮了一阵子,便开始给袁三烧水洗澡。

袁二想让他洗了澡睡觉,一睡着,就不哭了。

但它再精明,也不就是个畜生嘛?

袁伯松回来时,袁三已经被开水烫死了。

也没怎么打袁二,袁伯松叹口气说,你毕竟是个畜生呀。

竟把袁二放走了。

再去广东时,就遇到了劫匪。

这劫匪,还是袁伯松过去的一个仇家,不仅劫财,还想劫命。

正当袁伯松命悬一线时,蓦然从丛林中跃出一黑物,上跳下蹿,扑咬抓挠,竟让劫匪束手无策。

袁伯松得了空子,从背后一剑,就把劫匪刺死了。

细看,那黑物竟是袁二。

袁伯松老泪横流,从怀中掏出一枚果饵递给袁二,说,吃吧,今天多亏你哩。

袁二吃了,就死了。

袁伯松叹口气说你可别怪我心狠哟,我以前做了对不起这劫匪的事,怕他报复,这些年一直没睡过安稳觉—现在终于杀了他,你说,如果留下你这个活口,我能安心吗?

花心公牛

徐志义

这个故事发生在西班牙斗牛场上。

安格鲁斯是个斗牛猛士,声誉很高。美丽的金莎小姐爱看斗牛表演,也有斗牛的技艺。金莎像追星族一样爱上了安格鲁斯,两个人结了婚,欢度蜜月,周游世界。安格鲁斯回来后参加一场斗牛表演,因精力不支,腾挪失措,被一头黑色公牛用犄角挑死了。妻子金莎极度悲伤,万分仇恨,誓死要为丈夫报仇!她要求上场斗败那头黑色公牛。

尽管金莎斗牛也有一手,却远没有安格鲁斯那样的勇猛和高超的技艺。黑色公牛能把安格鲁斯降住,金莎肯定也是败将。不过,报仇雪恨的力量向来是不可估量的,金莎的为夫殉情就更为刺激。场上观众人满为患,赌注有压在公牛的主人身上的,也有压在金莎身上的。

主持人放牛入场。黑色公牛眼如铃铛,犄角如剑,凶悍暴戾。牛们至今不明白人们为啥这样不可理喻,使唤它们耕田拉车,还要弄到场子里挑战它们。最不能令牛容忍的是,就像老虎屁股摸不得,牛的眼睛不敢见红色,见了红色就发疯,这些人们就是爱看它们发疯。这回,黑色公牛入场就疯了,因为挑战它的金莎一开斗就对它扬起了红纱巾,想要它在疯狂中耗力,等它耗尽了力气,好轻易制服它。黑色公牛迎将上去,要速战速决,它久经沙场了。

当黑色公牛看清手扬红纱巾斗它的不是男士,而是一位靓丽女郎,它就像闻到了什么气息,却步了,发红的眼睛退色了,暴戾立时变成了温顺,绅士般地摇头后退,罢战求和。场上观众都乐了,说:这头黑牛通人性,懂得男不和女斗。

金莎不解,复仇心切,扬着红纱巾追着肆意挑衅。公牛仍不发怒,不抖威,反而步步后退,两只铃铛似的眼睛里流露着绵绵爱意。金莎再进逼,公牛更是摇摆着犄角,“哞哞”地叫。金莎拿红纱巾遮它的眼睛,近在咫尺,公牛只要进攻,金莎就会丧命。然而,公牛前腿屈膝,訇然跪地,使人想到一见钟情,绅士求婚。场上立时爆发出喊声:公牛花心了!公牛花心了!

金莎恼羞成怒,上去朝公牛拳打脚踢,一心激怒公牛。拳脚落在公牛身上,像搔痒痒,公牛舒服地用身子轻轻地蹭金莎,表示对得到的爱抚的感激。金莎更是恼怒之极,拿红纱巾当鞭子,朝公牛眼上抽,这是牛性最受不了的挑衅和刺激!公牛应该马上转爱为怒,挥舞如剑的犄角刺杀金莎。

没有,公牛没有。公牛却翻身倒地,四脚朝天,向对手表示投降,誓死相爱!

场上一片哗然,就有人喊:把这头公牛宰了!

牛的主人受辱不过,就把黑色公牛送往屠宰场。

金莎下场后感到阵阵恶心,呕吐不止,进医院检查,是自己怀孕了。金莎立时明白这头通人性的公牛为啥不和自己斗,不是公牛花心,而是它闻出自己怀孕了。金莎赶紧拨通电话,要屠宰场刀下留牛。

足浴

张萍

晓军在上海一家公司做文员,有一天,他跟公司的老板王总出去办事,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捡垃圾的老头。天气很热,老头穿着背心和大裤头在路边捡废纸。王总走过老头身边时,竟停下来,上下打量老头一会儿,问他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老头看了王总一眼,莫名其妙,但还是一一作答。王总又问:“你在云南建设兵团干过吧?”老头说:“对,我在云南勐定干过八年。”王总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也是在勐定整整干了八年。老战友,走,到我的公司去。”

原来,1970年,王总高中未毕业,就加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大军,到云南勐定支边,在那里开荒种地,过了八年边疆军垦生活。那八年艰苦的岁月,给王总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个捡垃圾的老头叫李大伟,当年也是到云南勐定支边的青年,还和王总在同一个连队。回城后,经过多年打拼,王总拥有了一家公司。李大伟却时运不济,依旧一贫如洗,儿子考上大学,连学费都交不起,老婆又一年四季卧病在床。李大伟原来在一个工厂当工人,工厂倒闭后,就再也找不到工作了,只好干起了捡垃圾的行当。王总非常同情这位落难的老战友,当即给了李大伟十万元钱,让他给儿子交学费,给妻子治病。

晓军的父亲年纪和王总差不多,前几年贩药材到过云南勐定,对那一带挺熟的。如果让父亲冒充当年的支边青年,来和王总相见,说不定王总也会给一笔钱呢。别说十万元,就是给个两三万,也不错呀。

拿定主意后,晓军就跟父亲商量,叫他去蒙一蒙王总。父亲很感兴趣,就是担心被王总识破。晓军说:“我看王总根本没问多少句话,就给了那个捡垃圾的老头十万元,别说你对勐定那么熟悉,就是我这个从没到过勐定的人,也能应付。”父亲大喜,叫儿子快带他去见王总。晓军说:“让我先探探王总的口风。”

第二天见到王总时,晓军就故意问他当年去云南支边的事,并趁机说:“我表叔年轻时候也在云南勐定支过边呢。”王总问晓军的表叔在哪里,晓军说就在上海。王总责怪晓军怎么不早说,晓军说:“要不是昨天和您一起碰见那个拾荒老人,我还不知道您去云南支过边呀。”王总笑了,他叫晓军快叫表叔来。小军故意说:“王总,您还是不要见我表叔了。他过得比那个拾荒老人还艰难,我怕您心软,一见到他又要浪费钱。”王总正色说:“你讲这话就不对了。帮助老战友,怎么能叫浪费呢?你马上去把你的表叔,我的老战友接过来。”晓军要的就是这句话。

晓军高兴极了,立刻回家跟父亲商量蒙骗王总的细节。他让父亲假装是自己的表叔,不是一家人,才好编家庭困难的故事。晓军又把王总在云南的情况详细告诉父亲,才带他去见王总。来到公司门口时,晓军看见父亲走路忽然一瘸一拐的,就问:“爸爸,你的腿怎么了?”父亲拍拍自己的腿说:“记住,等一会见到你的老板,就说我这条腿,十年前为救一个孩子被车压断过。”连晓军都觉得这太离谱了,大家同在上海,万一王总以后在大街上碰见父亲,看见父亲的腿好好的,那就糟了。父亲却说:“上海有上千万人呢,哪能这么巧给他碰见?就算碰见,他坐在小车里,也不可能认出我。”

父亲不听晓军的劝阻,一瘸一拐地跟着儿子去见王总了。王总跟晓军的父亲一见如故,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不愿松开。说起云南的勐定,晓军的父亲滔滔不绝,知道得比王总还多。王总问晓军的父亲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晓军的父亲讲了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最后拍着腿说:“亏就亏在这条腿,把我的后半生都废了。如果有一双好腿,我还要干一番事业呢。”父亲看一看晓军,晓军竟鬼使神差地说:“表叔,你虽然被车压断了一条腿,却救了一个孩子的命。这条腿断得值啊!”父亲抚摸着腿说:“那是,那是。”

晓军和父亲都等待王总给钱,王总却说:“老战友,我带你去洗洗脚吧。”晓军的父亲赶紧说:“不必不必,我这腿治不好的了。”王总说:“不是治腿,只是洗洗脚。”

王总亲自开着小车,带着晓军和父亲出了公司的大门。晓军心里忐忑不安,生怕被王总识破,直到车子开进一个娱乐中心,晓军才恍然大悟:王总带他们享受来了。王总把车停好,就进了洗脚城,晓军和父亲也跟进去。王总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能叫得出服务小姐的名字。王总叫两个小姐带晓军和“表叔”去洗脚,自己也进了另一个洗脚间。晓军还是第一次来洗脚呢,他把双腿伸给小姐,美美地享受了一个小时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