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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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幸运的三叶草(7)

老郑低头瞅自己的脚尖,大着舌头问翠花去哪儿了。翠花说,天气热了,制不了酸菜,所以赶早儿去买了个冰箱。你睡得沉,没惊醒你呢。

老郑闻言,身体像被电击一般晃了晃,牙疼似的捂起了嘴巴。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老郑再一次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翠花又不见了,枕头边放着一本存折,里面还夹着一张纸条:酸菜制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咋就不能相信我?你咋就不能相信我?

老郑看着冰箱里密密麻麻的酸菜,呜呜地哭开了,狠狠地抽自己耳光。

孤城

非鱼

浓雾锁城。

不过才十几分钟,这座小城便成了孤城。

三米开外,除了浓重的白雾,什么也看不到。李生站在十一楼的窗口,眼前除了浓雾,依然是浓雾。他甚至想,如果推开窗户一抬脚跳下去,他也可以在浓雾里飞翔或者行走。

警察封锁了高速路、公路。雾太大了。

得到警察封锁道路的消息,李生慌了。

他觉得害怕,好像自己一个人被扔在小城里,孤独无助。尽管他知道周围都是人,但这些人不是他的亲人。他的亲人在城外,在距离小城二十五公里的乡下,那里鸡鸭成群,小桥流水,李生迫切地想要回到那里,回到亲人的身边,那样才踏实。

李生跑下楼,掏出钥匙准备开车,想到警察已经封了路,又沮丧地收回钥匙。他只有走着回家了,警察总不至于连人都拦截吧。

浓雾遮蔽了周围所有的东西,除了身旁四五米的范围,其他什么也看不到。李生停下来,可以听到有高跟鞋叮叮叮敲击路面,有人在说话,隐约有人影影绰绰晃动。有人匆忙从他身边跑过,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一个人在身后喊着那人的名字,那人答应一声,没有回头。偶尔有一束黄的光缓慢地闪过,远远有滴滴的喇叭声。

李生心慌得厉害。他想看到熟悉的人,看到熙攘的汽车,想跟人说话,说什么都行。

过了一个路口,又过了一个路口,雾似乎越来越浓,像牛奶漫天倾泻,抹也抹不开。

李生掏出手机,试图找出一个人跟他聊天,很奇怪,显示有信号,手机就是打不出去。他一遍一遍地拨手机里存储的每一个号码,不管谁。110、120、119,甚至114,他都拨了,一个也拨不出去。

李生加快了步伐。总要有个尽头吧,总会走出去吧。越这样想,却似乎越陷入了迷宫,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向西,这里有个广告牌的,现在却什么也没有,再往前,应该有个小花园,现在也没有了。一切都消失了,像被人施了魔法,所有的东西都消失在浓雾里,轻飘飘地,就没了。

突然,一条黑色的小腊肠狗从身边跑过,李生欣喜若狂,可爱的小狗,尽管它不会说话,但也是个伴。李生紧跟着脚步轻盈的小腊肠,生怕跟丢了。

小腊肠似乎明白李生的心思,它的脚步慢下来,李生可以很轻松地与它并行。李生默默地说:小狗,谢谢你。

也许是觉得没意思,和李生一起跑了一会儿,小狗叫了几声,突然往斜刺里窜过去,李生喊站住,但无济于事。少顷,他听到了两只狗的叫声,腊肠找到了它的伙伴。

真是悲哀啊。一只小狗都有另一只小狗做伴,可他却什么也没有,除了自己,还是自己。

走,赶紧走。赶紧离开这座可怕的孤城。

终于,到达出城的路口了。警察背着手站成一排,如果不是身上米黄的荧光背心,李生根本看不到他们。

他跑过去,想从警察之间穿过。可他们站得实在太密,李生又太胖了,根本穿不过去。李生说:警察同志,请让我过去。这些威严的警察居然没有一个人搭理他。李生拉拉他们其中一个的衣服:求求你,让我过去,我要看我爸看我妈我妹看姬小凡。还是没人搭理他,好像他面对的是一排水泥砌的警察。

不行,不搭理我也不行。李生用尽力气拽开两个警察的胳膊,挤出一点缝隙,他忙把头钻过去。两双手,钳住了他的两只胳膊,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李生抓了回来,放在地上。

李生哭喊起来,他的恐惧已经蕴集到了顶点,一下爆发出来,孩子一样大声地哭,绝望地喊。但那些警察依然无动于衷。

喊过哭过,李生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既然哭喊没用,就要想别的办法,必须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座浓雾紧锁的孤城。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李生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他只能盯着那些米黄的背心,连成一条线的黄背心,从那里感觉到一点温暖的气息。

过去的日子,排山倒海一样来到李生眼前,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和妹妹在一起,和姬小凡在一起,快乐得到处都是和煦的阳光,多好啊。可现在,除了雾什么也没有,太阳不见了,爸爸妈妈、妹妹和姬小凡在二十五公里之外,周围的人消失了,谁也找不到了。

就在李生一屁股坐到地上,丧失一切信心的时候,天居然一下放晴了。浓雾像缕缕的丝帛一样被轻轻抽走,霎时,阳光遍地。

连成一排的警察欢呼起来,李生抬起头,刚才的浓雾消失殆尽,一点也没留下。

他恍惚地站起来,看看前方,一条宽阔的道路,通往他家乡的路,路上全是等待进城的人和车。看看身后,一座座美丽的大楼高高挺立,楼上的招牌清晰可见。

一切就像梦一样。

一个小警察过来对他说:走吧,现在可以走了。

去哪儿?

你不是要回家吗?

我回去干吗?又没事,我上个月刚回去过。

可是,你刚才哭着喊着说要回去的。

我现在又不想了。

李生转身向回走,一座大楼的十一楼上,有他打开的电脑,没干完的工作。

路上,李生又碰到那条小腊肠,看起来脏兮兮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拔不尽的杂草

陈修泽

水草的院子里长满杂草,但水草懒得拔,以前她隔不了几天就拔一次草。现在的杂草长得漫过膝盖了,像一些野苎麻、芦苇草竟有半人多高。

邻居说:“你不想院子里生杂草,就得在院子里种上菜。”村里许多人的院子里都种上葱、大蒜、辣椒、茄子什么的。

“菜跟草有什么区别吗?”水草问。

邻居被水草问得发愣。水草又说:“再说在院子里种菜,得浇粪,弄得院子里臭烘烘的。”邻居出了门,才咕哝一句:“你这样脏的人还怕臭?”

水草从十八岁进这个院子的。

那时的水草感觉到极幸福,她终于有自己的家了,而且她的家是独门独院。不像她娘家,一幢屋,四间房。大哥一家一间,二哥一家一间,她同娘住一间,爹和弟住一间。屋里整个乱糟糟的,屋里总有人吵架,不是大哥大嫂吵,就是二哥二嫂吵,要不就是大嫂同二嫂吵,再不就是爹同娘吵,娘同两个嫂子吵。还有侄子侄女的哭闹,这让水草的心里烦躁不安。水草终于解脱出来了,她站在空旷的院子里,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婚后的第二年,在外打工的男人竟没回家过年。男人也没打钱回来。

水草问村里同男人一块打工的人:“我家的怎么没回家?”村里人开初都说不知道。他们一个个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的样。但凭水草怎么求,他们都说不知道。后来水草还是知道了,她男人竟同一个四川女人好上了。她要去找男人,村人说:“你找不到的,他同那女人到别的城市打工去了。”

杂草就在这时候在水草的院子里肆意地蔓延了。

水草不想拔杂草了,如不是饿,水草连饭都不想弄。

儿子睡着了,水草没睡,她在等满泉,满泉白天要水草给他留门。

满泉进门后,硬塞给水草二十块钱,就抱着水草往床上放。满泉第一次给了水草一百块钱。那是水草第一次同不是丈夫的男人亲昵。水草不好意思收满泉的钱,满泉硬把钱塞进她口袋:“我知道你需要钱。”水草确实需要钱。如果水草再没钱,就得饿肚子了。

但满泉不可能时时给水草钱,满泉也很穷。

因而别的男人只要给水草钱,水草同样给他们留门。

满泉说:“水草,要是你只给我一个人,那多好。”

“那你把我养起来,或者离婚娶了我呀。”水草笑着刮了满泉一下鼻子。

水草这样说,满泉再不出声了。满泉扯开话题:“水草,你该把院子里的杂草拔了,草长,藏蛇。”

“有拔草的工夫,我睡觉不好吗?”

“那我给你拔草去。”

水草睡了一觉醒来,满泉还在院子里拔草。水草的鼻子有点酸,水草也蹲下拔草了。

鸡叫头遍时,院子里的杂草终于拔完了。

隔不了几天,水草就拔一次杂草,但几天后杂草又长出来了,水草又接着拔。

水草一直等着满泉进这个院子。水草想告诉满泉,她的院子里再不会长那么多杂草呢。她还想告诉满泉,自满泉的女人病死后,再没别的男人进她家的院门了。许多男人在晚上敲门,水草就是不开。水草心里说,满泉,今后我家的门永远只让你一个人进。

但水草等啊等啊,一等就三个月,满泉一次也没来过。水草还是满怀希望地等,水草相信满泉一定会来的,一定会告诉她要娶她。她知道满泉爱她,那么多男人在她院子里进进出出,怎么只有满泉给她拔杂草呢?

水草终于等到了满泉结婚的消息。新娘自然不是水草,而是邻村的一个女人。那女人瘸了一条腿,二十八岁了,仍未出嫁。水草好伤心,想不到自己在满泉眼里竟不如一个瘸子女人。

水草又有好久没拔过杂草了。杂草疯狂地在院子里生长着。

水草的窗前都长满半人多高的苎麻、野棉花了。水草想,永远不会再有男人为她拔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