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的长度
积雪草
他20岁,智商却等同于一个三四岁的孩童,不会表达感情,不会与人沟通,不会与人相处,甚至不会微笑。他的人生哲学里没有给予和接受的概念,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无法进入。
他什么都不会,生活上是基本的小事情都做不好,但他却会抢包。在街上,他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背着有斑马纹图案的皮包,忍不住过去动手抢。母亲赶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女孩扭送到警察局,被指控为抢钱的小偷,母亲气得浑身哆嗦:“他不是小偷,他对钱没有概念,他只是喜欢你包包上的斑马纹。”这样的辩白无疑是苍白无力的,谁会相信?
在车站,他与母亲走散,居然伸手去摸一个女孩的屁股,因为女孩穿着一条有斑马纹图案的裙子。母亲赶来的时候,他被当成臭流氓正被女孩的男友暴扁,母亲像一只好斗的老母鸡一样上前与人撕扯,他在背后高喊:“我家的孩子有残疾,我家的孩子有残疾……”
母亲住了手。是的,她家的孩子有残疾。喜欢斑马和巧克力派的孩子,原本天真快乐,原本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忽然有一天,被医院确诊为自闭症。自闭症不是病,而是一种残疾。27岁的母亲崩溃了,把四岁的孩子丢弃在公园里。
印象里,母亲总是能经受住一切风雨,能够包容一切事物,能够顶住一切困难。其实不然,母亲也不是圣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有放弃的时候,幸好那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只是曾经,只是过往。
母亲带着他到处求医,各种治疗都没有什么效果,于是母亲按照自己的方法训练他的生存能力,治疗他的自闭症。看到树的时候让他触摸,母亲会一遍一遍地告诉他:“树,大树。”看到阳光的时候告诉他:“阳光,阳光很灿烂。”看到小溪的时候告诉他:“小溪,小溪很清凉。”登山的时候母亲会告诉他:“心,心在跳。”母亲甚至拿着镜子教他微笑,嘴角上扬,露出好看的牙齿,那就是微笑。
当母亲发现他有长跑的特长时,便将希望放在运动上,带着他开始了艰苦的训练,不断地、不停地为他鼓劲,给他人生的暗示:“草原的腿值100万美金,草原的身体一极棒。”甚至被马拉松教练指责为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时,她也没有放弃。在一个母亲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
尽管这里面有对母爱方式的反思,但是母爱的真实却不容怀疑。也正因为这种有些自私的爱,她才担心将来,所以说出了那样的话:让我比儿子多活一天。不言而喻,多活一天,是为了多照顾残疾的孩子一天。都说伟大的母爱没有终点,可是这就是一个母亲爱的终点。
因为不抛弃,不放弃,坚持不断地训练,最终他获得了马拉松比赛第49名,名次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是跟人的交往与接触,是融入。当摄影师说:“来,看这里,笑一下。”面对镜头,原本表情呆滞僵硬的脸,渐次展开灿烂的笑容。那一刻,母亲流下了幸福热泪,母子两个深深地拥抱在一起。
马拉松比赛对于运动员来说是一场严酷的考验,贵在坚持和不放弃。自闭症患者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无疑是一场爱的马拉松,也是一场体能和意志考验。不抛弃,不放弃,哪怕这个孩子再笨再傻,也会创造奇迹。
因为爱,一个母亲成就了孩子的人生。因为爱,一个孩子成就了母亲的心愿。爱的马拉松,让我永远不放弃身边那些需要关爱的人。
当年,杜鲁门当选为美国总统后,一位记者采访他的母亲时说:“有这样的儿子,您一定十分自豪。”杜鲁门的母亲微笑着点点头说:“是这样的,不过我还有一个儿子也同样使我感到自豪,他现在正在我家的地里挖土豆。”
在一个母亲的眼里,她的儿子无论是总统还是种土豆的,都一样优秀,给予的爱也一样,不会因此而有失偏颇。
母爱的长度,就是比残疾的儿子多活一天。
不发芽的种子
杨汉光
李小明是个代课老师,工资很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幸好父亲摆摊有点收入,顶了家里的半边天。父亲摆的是个小摊档,专卖各种蔬菜种子,李小明一有空就去帮忙。
这天是星期日,李小明吃过早饭就去帮父亲卖菜种。他刚在摊边坐下,就有位农民大叔来买萝卜籽。李小明见摊板下面有小半袋萝卜籽,就拿出来,准备卖给农民大叔,父亲却碰碰他说:“卖摊板上面的。”
农民大叔走后,李小明问父亲为什么不能卖摊板下面的。父亲说:“下面那小半袋萝卜籽是去年卖剩的,不一定能发芽。”
一会儿,有位戴眼镜的先生,拉着个小女孩,也来买萝卜籽。李小明正要卖摊板上面的萝卜籽,父亲就说:“我这有点上好的萝卜籽,卖点给这位先生吧。”说着就拿出那半袋陈年萝卜籽,卖了一些给眼镜先生。
眼镜一走,李小明就问父亲为什么刚才不让卖陈年的萝卜籽,现在又卖起来,难道隔了几分钟,它就能发芽了?父亲说:“农民种萝卜是为了过日子,不能害他们;干部种萝卜图的是好玩,发不发芽都无关紧要。”
转眼又到双休日,李小明依旧去帮父亲卖菜种。那位眼镜先生估计也是双休日才有空,他又带着小女孩来了。眼镜说,他的萝卜种了一个星期都不见发芽,挖开泥一看,有些萝卜籽都霉烂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小明知道,这都是陈年萝卜籽在作怪,父亲却仔细询问眼镜是怎么种萝卜的,然后断定是水浇得太多了。眼镜丝毫没有怀疑萝卜籽有问题,还当场叮嘱小女孩:“婷婷,记住了,以后不能天天给萝卜浇水。”
眼镜还要买萝卜籽,李大叔依旧把不能发芽的陈年种子卖给他。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星期,又到了李小明帮父亲卖菜种的日子。像是约好的一样,眼镜先生也带着女儿来了。李小明亲热地跟他们打招呼,并决定把最好的菜种卖给他们。谁知,眼镜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地从摊边走过去了,小女孩扭头骂了一句:“骗子。”
李小明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很难受。傍晚收摊回到家,他就把那半袋陈年萝卜籽扔掉了。
代课老师做梦都想转正,李小明也一样,可惜转正的名额少得很,全县上千个代课老师,每年转正的名额只有十来个。李小明今年下了苦功夫,在笔试中考得第五名,如果面试过关就能转正了。
面试灵活性太大了,主考官一张嘴就能决定你的命运,所以许多人面试前都找主考官疏通关节,李小明也准备去走一走。
负责面试的主考官,是人事局的一位副局长,姓张,住在祥龙小区。打听清楚张副局长的住处后,李小明就登门拜访。进门一见面,李小明就惊呆了,张副局长正是那位买陈年萝卜籽的眼镜先生,真是冤家路窄。
张副局长问李小明有什么事,李小明吓得话都说不顺溜了:“我叫李小明,是代……代课老师,今年考转正,笔试第五名,请……请您面试时多多关照。”
张副局长沉下脸说:“我们先说萝卜籽的事吧,你拿不发芽的种子,骗了我一次又一次,这笔账怎么算?”
李小明赶紧说:“我赔偿您的损失。”
张副局长说:“好啊,那就先去我的菜地看看吧。”
张家的菜地在楼顶上,其实是一块铺着泥土的天台,有半个客厅那么大。张副局长让李小明算算,这块地能产多少萝卜。李小明实话实说:“您这块地顶多能产100斤萝卜,我赔您150斤行不行?”
张副局长说:“不用那么多,赔80斤就足够了。”
看来这位主考官是个好心人,李小明有了点信心。他正想问要赔萝卜,还是赔现金,张副局长就说:“80斤萝卜是我的第一项损失。”
李小明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他不明白除了萝卜,还能有什么别的损失。
张副局长动情地说:“以前是我父亲给我提供菜种的,我和女儿亲手造了这块地,在上面种菜、浇水、施肥、捉虫,看菜叶绿,菜花黄。我女儿把自己种的青菜分给左邻右舍,邻居们都夸她能干。我女儿还写过一篇种菜的作文,在小学生作文比赛中得了奖呢。这块地,给我们带来多少快乐啊!父亲去世后,我和女儿就到你的摊档买菜种。我们一次又一次满怀希望把种子种下去,收获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失望。你夺走了我和女儿种菜的快乐,这是第二项损失,你打算怎么赔?”
快乐可不是萝卜,怎么赔呢?李小明只能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张局长,我没想到给你们家带来这么大的损失。”
张副局长说:“这还不是最大的损失,第三项损失才让我揪心。”
怎么还没完?李小明的心又一次悬起来。
张副局长问:“李玉兰是你的女儿吧?”
说到女儿,李小明一下子就控制不住自己了,眼泪流到脸上来,他点点头,哽咽说:“我女儿前几天被车撞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医生说,可能会终生瘫痪。”
张副局长说:“你女儿和我女儿是同班同学,兰兰被车撞后,听说你们为医药费发愁,全班同学们都捐了钱,只有我女儿婷婷分文不掏。婷婷说,你们用不发芽的种子骗我们,她才不捐钱给骗子呢。婷婷原来是班里最热心助人的,是你那不发芽的萝卜籽,让她的心变得冷漠了,这才是我们家最大的损失。”
李小明深深地震撼了,他愧疚地说:“张局长,我不知道怎么赔偿你们家的损失,您干脆让我面试不过关,算是惩罚吧。我明年再考。”
张副局长郑重地说:“不,我要对面试的老师一视同仁,在每个人心里种下公平、公正的种子,你回去好好准备吧。”
李小明长长地松了口气,出门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补救的办法,就说:“张局长,过年后又该种菜了,到时候我带上种子,来跟您和婷婷一起种菜吧?”
教授和小偷
欧湘林
小偷对新搬进大楼的教授家进行了一次“拜访”,敲开门时他亮出了手里的一本线装书,可怜巴巴地说:“先生,买书不?祖传的。”
小偷一副寒酸的样子,教授很是同情,忙让座,忙倒茶。
这是一套《随园诗话》,仓山居士著,全套8本,石印精装。每本扉页左下方有一颗印章“雪堂藏书”,篆体阴刻,刀法遒劲。再翻书面,朱笔圈点,空白处写有评语。教授见了大惊,手抖抖地看了起来。
“雪堂是你家什么人?”
“是曾祖父。”小偷更显可怜状。教授又是一惊,盯着小偷好一会才问:“这书你要卖多少钱?”
“不瞒您老说,”忍受着教授射来的目光,小偷有些不自在起来,“收旧书的只肯给一两元钱,碰到几个爱书的出了三五元,我、我没卖。我看您是大教授,想给书找个好主,您、您就给这个数吧!”小偷向教授展示了五根指头。
其实,书店里新版的《随园诗话》有卖的,精装本18元。但这本线装书是前人读过的,而且写有评语,比新版的铅印本更具研究价值,行家一看就不会轻易放手。
“好吧,”望着小偷的五根指头,教授凄苦地笑了笑说,“这本书我买下了。”
教授拿着书进房去后,小偷环顾客厅,除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有点现代意识外,其他如沙发、桌椅都是旧的,倒是与壁上的那些字画相映生辉。墙角边的一盆君子兰开得正艳、幽香盈室。只可惜花钵旁边不该放了个极不相称的药罐。
奇怪,怎么这家的摆设好像在哪里见过?小偷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正当他的眼睛瞟向内室的时候,教授出来了。
“孩子,”教授封了个红包给小偷说,“我老伴身体不好,钱都给她买药花了,你就莫嫌零碎……”
小偷接包大喜,匆匆离去。
在僻静处,小偷打开红包一看,数了数是50元钱,真是很零碎。其中10元的1张,5元的2张,2元的5张,1元的10张,5角的8张,1角的50张,还有大小硬币1元。另附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句话:
雪堂是我祖父。搬来新居前,我们家有人悄悄“拜访”过,“借”走了一本《随园诗话》线装书和300元国库券,那本书跟你的这本一模一样。金钱算不了什么,书却是我的传家宝啊!我因此很苦恼。感谢你找上门来把书卖给了我……孩子,你年轻得让我嫉妒,我是多么希望你有个美好的未来呀……
纸条后边还盖了一个印章:雪堂藏书。和线装书上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早上,当教授从熹微的晨光中醒来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响,是有人从窗户的钢条间扔进了一个纸包来。惊愕中教授打开来一看,是他给小偷的那些书钱,一分不少地给退回来了,还多了那300元国库券。那张纸条上也多了几行歪歪斜斜的小字:
拳脚、关压(押),饥饿和皮(鄙)视,曾给过我再偷的勇气,因为——我要向人们报复;关怀、疼爱却令我却(怯)步……你们这号人哪!过去“臭”、而今穷,却不改初哀(衷),我服了……
当教授奔到窗前凝眸时,晨曦中大街上已是人影幢幢,他无法再看到那个小偷了……
镜子
立夏
所有的人都走了。
我说的所有人并不包括我,因为我还在镜子里。
我是在午后走进那个家具店的,我很诧异,因为在此之前,我压根儿就没有逛家具店的打算。
我今天之所以出门,是因为昨天光头说的一句话。那家伙住我隔壁,是个钓鱼迷。我在楼道碰到他的时候,他正钓鱼归来,扛着渔竿,提着塑料桶,一步一个泥巴印,见人就兴冲冲地嚷:东河的鱼旺发了!然后使劲晃晃手里的桶,里面果然呲喇喇传出一阵水被划破的声音。
东河在小城的最东边,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周围的风景还算不错。我正寻思这个周末去哪里消磨时间呢,被光头一提醒,连忙去车棚里翻出荒废了半年多的钓鱼竿,给自行车打足了气,并准备好旧的运动衣、球鞋、水壶和保温瓶。我是一个严谨的人,喜欢在做一件事以前准备充分,我不喜欢杂乱的感觉和手忙脚乱的状态。
今天一大早,我就出了门。按事先计划好的,先到文军弄吃碗张阿三馄饨,又到隔壁饺子铺买了十个煎饺放在保温瓶里,我记得东河附近是没有饭馆可以让我吃上中饭的。
我哼着歌骑了二十来分钟的时候,一切还很完美。路两旁的房子变得稀稀落落,眼角扫到之处皆有绿色点缀,空气中有青草生涩的味道。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假日。
不过,当我摸了一下脑袋之后,愉快的心情立刻大打折扣。我竟然忘了带上草帽!太阳尚未升起,头顶晴空万里,并无一丝云彩。虽是初秋天气,日头无盛夏之如烈焰,但即便是文火,烤久了也是煎熬。回头路是没法走的,一旦回到家里,我无法保证是否还有兴趣再次出发。
接下去的一段路骑得有些勉强,等到了东河,太阳已经欣欣然上岗了,从挖蚯蚓、上钓饵,到下竿子,我的一系列动作都因为头上少了一顶草帽而变得无精打采。
来东河钓鱼的人真不少,我斜眼看他们,头上都戴着大大小小的帽子,这让我心里犯酸气,甚至有些愤愤然了。其实早晨的太阳挺温和的,而且我来得早,占据了一棵歪脖子小树的树阴,但我就是觉得热,头顶火辣辣的。
本来我并不想揍那个胖子,可他在旁边反反复复唱那首《草帽歌》,唱得我心神不宁,连鱼儿都不来咬钩了。
在这场争斗中,我并没有占到多少上风,胖子的眼角添了一块青色,我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巴,还拉了一道大口子。鱼是钓不下去了,我收拾好东西骂骂咧咧离开了东河。
进城的时候,正是中饭时段,想想手上鱼没一条,人又落魄,回家在邻居面前,尤其是光头那儿,会很没面子。
所以,路过商业街,我索性进了个小饭馆,点几个炒菜,要了瓶黄酒。几杯酒下肚,我的好心情又回来了,还跟老板娘开了几句玩笑。她盯着我衣服上的泥巴和破口子,夸张地说:哎哟,您这是钓鱼啊,人鱼大战了吧?我低头瞧了瞧,说:吃完饭,东西放你店里,我去商业街里转转,买套衣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