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家的火灾
张爱国
博士正在家里的实验室做实验,马锐拎着两盒午餐大大咧咧地跨进门:“热!真他妈热死了人!”一边嚷着,一边跑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双手大捧大捧地捧水泼到脸上,还夸张地发着爽朗的惊叫声。博士耸耸肩,无奈地笑了笑,他早已习惯了。
马锐从冰箱里找来两瓶啤酒,拿起刚带来的午餐,半躺在沙发上就吃起来。博士当然继续回他的实验室——这已是博士多年的习惯了,虽是老朋友,但他从不会陪马锐闲聊哪怕一分钟。马锐每次来,至多只是由妻子戴露陪着聊聊。
最后一块牛排,马锐吃不下了,拿起走进实验室,轻轻放到博士实验台的一块玻璃片上,对博士说:“吃了吧。”博士正专注着实验,不理会。马锐“哦”一声,拿起牛排又退出去。
马锐看了看表,博士该午休了——博士不管春夏秋冬,午后两点雷打不动要午休。马锐知道自己该走了。他想了想,又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捧起水泼脸。完了,走进实验室,说:“我走了,我的大科学家。”马锐一边说一边探下头看博士案上的仪器。刚低下头,又抱怨光线太暗,“哧啦”一下拉开了案前的窗帘,明媚的阳光射进了实验室。
马锐走后,博士关了门,躺到床上就“呼呼”睡了起来。博士体内的生物钟比伦敦的大本钟都要准,两点一到,就一准进入休眠状态,而且通常一小时内不会醒来。熟悉博士的人都知道。
博士忽然被烟雾呛醒,睁开眼一看,整个房子,浓烟滚滚,实验室更是处于一片火海之中,“呼呼”的火苗正向卧室蔓延!博士抓起枕巾,捂住鼻孔,屏住呼吸,凭着对屋内环境的熟悉,逃出了门外(消防员后来认为博士的这次逃生是一个奇迹)。
警察对火场进行了详细勘察、取样,又对博士进行了详细的询问和笔录。最后无奈地对博士说:“这应该是一场意外灾害。”
戴露出差还没有回来,可怜的博士为自己半生的科研成果付之一炬而欲哭无泪,他不知道一向谨慎的自己到底疏忽在哪儿。
第三天,博士应警察之约,来到警署。警察告诉博士,那是一场人为纵火案,元凶已经抓获,说着就带过一个人。博士一看,呆了,怎么会是他呢?
“警察先生,你们搞错了吧?他……他是我的老朋友……”
“不错的,尊敬的博士,他是您的老朋友。”警察说,“但就是您的这位老朋友,要置您于死地……”
警察告诉博士,马锐每次来访,都由博士的妻子陪着聊,聊着聊着,两人就生出了相见恨晚之情。不久,两人又生了要结婚的念头,但又想霸占博士的财产,于是一合计,生出了害死博士并由戴露继承遗产(包括博士巨额的人身保险金)的歹心。
那天,马锐一到博士家就捧水泼脸,只是预谋中的第一步,为第二次捧水泼脸做准备。他送牛排给博士时,有意识地把牛排放到博士写字台正对着窗子的一块压着纸张的玻璃片上。辞别前,他第二次泼湿了自己的脸,走进实验室,利用低头假装看博士实验的机会,故意把脸上的水珠落一两滴到沾着牛油的玻璃上。接着,他借口光线太暗拉开了窗帘,让阳光直射到玻璃上。根据物理学原理,水珠在油面的玻璃上呈圆凸状,相当于凸透镜,具有聚光的功能。当聚光到一定程度,就燃着了纸,从而造成自然着火的假象。
警察还告诉博士:“尊敬的博士,您的妻子也在我们这儿,她并没有出差,她一直都在您的朋友家里呢。”
千里之外
楸立
我记得那是五月的一天下午,那个女人来的时候,我刚把面包车里批来的油盐酱醋茶,向货架上摆放。从她的装束看出来是,她应该是对面工地里的民工家属。
她直接坐到电话旁,手里捏着张写着一个号码的纸条,问好我打一次多少钱,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拨着数字键。
我将货摆放停当后,她仍旧艰难的拨动着,听筒里传出嘟嘟的忙音,她还是不灰心,又重复地拨了几次,我想她可能不经常拨电话吧,就主动过去,拿过来她手中的纸条,按照上面的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那头仍旧出现急促的嘟嘟声。
我对她说,对方不是占线,就是没有这个号。
女人嘴里叨念着,是这个号,他爹给我写在上面的,他以前就是拨这个号的。女人起身走了,将那张纸条捏得紧紧地,生怕丢失的样子。
而后女人经常到我这话吧里来,我不在的时候,就和我妻子聊会儿天,来时拨打那个电话,走的时候再拨几次,一次都没有打通过。
妻说,女人的电话是给外地打工的儿子打的,好长时间没有音讯了。我心里想这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那几天阴雨绵绵,女人这次是她男人陪着一起来的。女人兀自拿出那张褶皱不堪的纸条,固执地摁着电话键。其实在我心里我真的有些烦了,她每天坐在这里虽然不影响店里的生意,但她这样的乐此不疲实在让我很反感。
男人看着很朴实,说下雨天不能出工,他很客气地给我递着烟,一口一个给您添麻烦了,让我稍稍舒服些。
女人的电话依旧没人接听,她放下电话,就去逗我家的孩子,看得出来她今天难得的心情好。
我走到门外看外面的雨景。男人跟了出来,又递给我一支烟,小声说:兄弟,俺家里给你添麻烦了。
我回应着没事没事,大人心里惦记孩子嘛。
男人说,兄弟,你不知道,俺那小子一个月前就出车祸过去了。
我吃惊得“啊”了一声,
男人扭了扭头,怕女人听到,俺家里身子骨不好,怕她知道了受不了,她总是追问我孩子的事情,我就给他写了个假电话,以为她打几次就不打了,结果,反而给老弟添了事儿。
我当时说不出难受还是沉重。
男人说,俺过一段就回安阳老家去,给她治病去,听医生说她那病不好治,能坚持到多会儿到多会儿了。
我听着心里怪憋屈。看着男人手拉着女人往回走,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同学祥子来了,他说一个老爷们儿开个炕大的超市放俩电话,能收入多少,并一厢情愿地认为我还算是个有为中年,游说我和他一起去梦想的南方。我那天和他喝了许多酒,说了好多感天动地的话。
女人第二天还是一如既往地拨那个空号,我看着她很无奈也很可怜。
过了几天,女人在我店里和我媳妇唠嗑的时候,店里的电话响了,我媳妇接过来,对方问谁总是打这个号码,因为那边线路整修所以才知道。
女人欣喜万分,接过电话说,我找宋洋洋,安阳的宋洋洋,
对方回答,宋洋洋不在这里了。
女人脸上一阵恐慌,说咋啦?
宋洋洋被公司抽到国外工地了,工钱是这里的三倍,期限是三年。
女人脸上笑逐颜开,那就好,那就好。俺们知道他在哪就好,您是领导吧!您告诉国外工地的老板,孩子小不懂事,啥事多给担着点。
对方的口气说得很大,一口一个没问题。
电话挂了,女人高兴得不得了,对我们两口子说,我得赶紧告诉他爹去,孩子出国了,挣大钱去了。
女人脚步利索起来,孱弱的身影不大会儿就消失在楼群工地中。
女人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我正在处理超市里的货。祥子电话里总是催,这个店已经转租给卖儿童服饰的了。
女人给我家孩子买了一袋糖果,价格低廉的那种,但我知道对于她来说已经很昂贵了。
男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眼睛里对我充满感激,粗糙的大手握紧我,兄弟,谢了,俺明天就回安阳了,有时间到安阳找俺,安阳老街坊胡同,宋大柱子,一提都知道。
我应着,心想恐怕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了。
我和祥子坐上了南下的火车。祥子说,咱俩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欠妥。
我撩了撩眼皮,啥不妥?咱让一名身患乳腺癌的妇女带着希望离开人世,这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祥子问。
好事!我肯定了一句。
我俩沉默了会儿,祥子说,你出门给你老娘打电话了吗?
我掏出手机,我说我现在打。
祥子说,我也打。
转运珠
刘艳杰
现在时兴婆婆给儿媳妇买转运珠,据说戴在手上可以带来好运。“你婆婆给你买转运珠了吗?”这话听多了听腻了听烦了,听得我的脑袋也快要炸了。不知从哪个鬼地方卷来这股邪风。这些日子,我在单位里听得最多的关键词就是“转运珠”三个字。
单位里的十来位女同事又聚拢在一块儿了,当然我妻子也在内。她们左一句转运珠,右一句转运珠,句句不离转运珠。
“这是我婆婆昨天才给我买来的转运珠。”李敏伸出瘦长的手指,搁到王慧的眼皮底下,似乎在证明她的婆婆是如何地疼爱她,“你婆婆给你买转运珠了吗?”
王慧谈起转运珠,更是唾沫星子满天飞:“哟,你还问我,你已经落后了,我比你先进得多,一个月前我婆婆就给我买了,戴上转运珠的感觉就是好。就拿这次晋级吧,咱乡就两个指标,我都摊上了一个。你能说转运珠不能转运吗?”
最后,这群女同事都把目光集中到张楠和我妻子的身上,因为只有她们俩到现在还没有转运珠。
晚上休息时,妻子脸阴得能拧出一桶水来:“你看,单位里的女同事都有转运珠了,可我……”妻子对我娘不满了。
我劝妻子:“你不要和人家比,啥转运珠不转运珠的,依我看纯粹是商家炒作,‘苦了天下娘,富了无数商’。要是真的能转运的话,我就给你买了,还需要让咱娘给你买吗?”
妻子辩驳道:“转运珠都是婆婆给儿媳妇买,哪有老公给媳妇买的?否则就不灵验了。”
接下来我劝妻子一句,妻子就反驳我一句。我只好甘拜下风,答应让娘给她买转运珠。可我当时就后悔了,娘哪有钱给妻子买转运珠呢?
娘今年已经62岁了,和父亲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在乡下种地,平时省得连棵青菜都舍不得买,吃酱豆、砸蒜泥、腌萝卜干儿。娘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五人拉扯大,供我们上学、给我们盖房子、又给我们都娶上媳妇,多么不容易啊!我说啥也不能让娘出钱给我妻子买转运珠,不孝啊!
第二天我给妻子编了个瞎话,骑上电动车回到了距单位20余里的乡下老家。到了家里,娘问:“小孙儿自豪好吗?自豪他妈也好吗?”我说都好哩,娘这才放下心来。我把娘拽到堂屋,娘看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忙说:“孩子,天这么冷,回来是不是有啥事?快告诉娘。”
我从钱包里掏出100元钱递给娘,娘没等我解释就把钱推了回来,娘瞪大眼睛说:“孩子,你这是弄啥?娘又不缺钱花。”我说:“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这100元钱是让你给自豪妈买转运珠的。”娘说:“啥转运珠?我咋没听说?”我说:“娘,你可能还没有听说,现在都时兴婆婆给儿媳妇买转运珠,儿媳妇戴上婆婆给她买的转运珠,就可以事事顺心。自豪妈在我面前嘟囔了多次,所以……”说完把手中100元钱硬塞给娘。娘看这钱不收确实不行,才勉强收下了。
隔了两天,娘就来给妻子送转运珠。虽然时值冬季,娘来时已是满头大汗。妻子见娘来给她送转运珠,当时便喜不自禁,连声说:“娘,你真好,你真疼你的儿媳妇。”
娘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食品袋,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说:“这是咱家里的鸡下的蛋,无污染,你们留着吃吧。你们忙,我回去了。”我说:“娘,你再多歇会儿,急啥,吃过午饭再走吧?”娘说:“不了,我还得赶紧回去,上你大嫂、二嫂、三嫂和四嫂那儿呢。”我和妻子好说歹说也没能把娘留下来。娘连口茶水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就又匆匆地离去了。
妻子戴上娘刚给她买来的转运珠,蹦着跳着唱着上班去了。我解开娘放在桌子上的食品袋,一枚枚白花花的鸡蛋映着从窗格子投进来的阳光,晃得我的眼睛酸酸的。我把鸡蛋小心翼翼地搁在坛子里,当我从食品袋里拿出最后一枚鸡蛋的时候,我惊呆了——下面压着一张100元钱。
我双手哆嗦着把这100元钱拿出来,眼泪禁不住“哗哗哗”地流了出来……
第二天清早,我去上班的路上恰逢老家的堂叔。堂叔说:“你们城里人的规矩真多。前天你爹和你娘拉着架子车,来回折腾了好几趟,才把家里的十来袋玉米卖了,凑钱给5个儿媳妇买什么‘转运珠’……”
我傻傻地看着堂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爱如刀
吕保军
快下班的时候,忽然收到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你太太在欣欣洗浴中心洗鸳鸯浴,速来!署名是:甜儿。甜儿是谁?今天不是愚人节呀,开什么玩笑!且慢!太太去洗鸳鸯浴,我作为老公却毫不知情,这意味着什么?我脑门上冒汗了。
太太跟我结婚刚一年,长得美艳如花,绝对是个时尚性感的女人。难道她朝秦暮楚?我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不行!我得求证一下。电话打到家里,响了半天没人接,显然她人不在家。难道她真的去了欣欣洗浴中心?要是往常,下了班我早应朋友之约去赴饭局了,今天却被这条短信搅得心烦意乱。你想啊,头上罩着一顶绿帽子,哪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受得了?但我并没有气昏了头,先回家看了看,心底巴望着一进家门就能瞅见太太的倩影。我失望了。
我转身朝欣欣洗浴中心狂奔而来。走到半道,遇见一家佩饰店。也没多想,拐进去买了一把锋利的瑞士小刀揣在身上。究竟要干什么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脑子里满是太太跟别的臭男人撩水嬉戏的情景,我的心被一种悲凉的情绪所笼罩。妈的,无论多么温馨的小家,如果不知道珍惜,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碎的!
来到洗浴中心,向吧台小姐描述了一下太太的相貌,她果然在里面。该死的鸳鸯浴,亏她怎么想得出!我心底“噌”地冒出一股无名怒火,这把火烧得我浑身战栗,热血喷涌。牙齿“咯吱”一下,手里的刀子倏地一紧。人干傻事的时候是不需要用脑子的,一抬手就完成了。至于后果,才管不了那么多呢!
我气冲冲地往里闯,却被服务小姐拦住了。她把我好一阵端详,才示意我可以进去了,然后是低下头窃笑。恩?我狐疑起来,得先搞清楚怎么回事。把刀子揣进衣兜,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再冷静。问清了地方,我慢慢踱了进去,有扇门忽然开了,太太从里面探出头,嗲声嗲气地喊:“老公——”我愣了。一进门,只穿三点式泳衣的太太望着我扑过来。我手一挡,眼睛往四下里搜寻着。太太见状诡秘地一笑:“我就知道你得瞎想!甭找了,奸夫就是你!我问你,是不是接到一条短信说我在这儿?那是我发的。你没看署名吗?甜儿,我就是你的甜儿嘛!”经太太这么一提醒,我才猛然记起了这个属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热恋时,我曾把甜美乖巧的她昵称为“甜儿”。该死,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最近公司里特别忙,我都忙晕了头,是有些冷落了太太,难怪她会想出这么个花点子来培养感情。我被她的良苦用心所感动,同时又为刚才的冲动而羞愧。太太不依不饶地揪住我耳朵:“哼!人家这么爱你,你却把昵称都忘了,老实坦白,是不是有外遇了?”我的脸“腾”地热了起来,赶紧否认。
实际上,最近我正跟同事李芸芸打得火热。从她那多情的眼神里,看得出她在暗恋我。我当然也不能老端着架子,得给人家一个机会不是?一来二去的,就搅在一起了。每到临下班她就短信约我,无非是一块看演出、喝咖啡。跟我在一起,她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幸福。刚开始我觉得这事挺好玩的,渐渐地,就发现自己内心的温度也在不听话地节节攀升。这是怎么了?对自己的理智我向来很自负,这一回我的心却像一辆失去了驭手的马车,正顺着陡峭的险坡疯狂地往下奔。事情会怎样发展,我难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