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舍弃
第一章
那个黄昏柳绿绮刚从琴房走出来,就被一头灿金色头发的男孩子堵住,“柳绿绮,和我老大睡一觉,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她看着面前一身流气的男孩子,那双视线夹杂着的鄙视让她天旋地转几乎想夺路而逃,然而她终究还是没有动。
即使怎么努力也抑制不住那种眩晕的感觉,奇妙得像是把手伸到清澈的湖水里,却被食人鱼尖锐细小的牙齿刺到了骨血里,细细的血沫和细细的疼一路传到心里。不能把手抽出,因为食人鱼的下面就是巨大的宝藏。
“你不会拒绝是吧?”
手心渐渐握紧,指节一点点变成玉色。
柳绿绮站在墙的阴影下,校墙上爬满了老校工种的繁茂葡萄藤,仿佛一堵堵有生命的绿墙,密密匝匝地一直铺到土红色的砖墙脚下去。从一片藤下望去,落日在金红里升腾着,朦胧得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梦。
苍蓝与血红交织成的颜色,而她的视线里只有一片血样的红,男孩子在那红里,讥讽地笑着,落在她身上的每一眼,都只让她觉得从肌肤上难堪到心里。
是的,她不能拒绝,所以也不会拒绝。
机会竟然在她几乎全然绝望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降临。而她的生活已经被那款叫现实的碎纸机搅得支离破碎,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拒绝?
不能再失去……这么想着,心仿佛被开了一个洞,有什么流走了。
清亮、清晰,世界变得透明。
原来,本来,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啊。
出卖与得到。
这种机会,即便是侮辱她也不能错过。
柳绿绮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地点了点头,男子的目光更加轻蔑,随即转身离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下意识带着一种近乎残虐的快乐一点一点地咬着右手。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手,细到只包着层皮,可以看到血管和青筋,这样的身体也有人要……
牙齿微微滑动着皮肤,潜伏的血脉跳动着,这就是生命的证明吗?
即使卑微,即使像杂草一样被人践踏,也要活下去的生命吗?
再次抬起头,太阳还没有落下,视线里一片灿金模糊。
远处还有人在操场上打着篮球,快乐而喧嚷,却像与她隔离一个世界。
忽然无意义地笑了一下,一点呻吟出来的无声语音回荡在胸膛之间,却只有自己能听到。
18岁的柳绿绮选择了出卖自己,却没有哭,全世界都在鄙视她,只有自己对着自己的影子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可悲啊。”
交易的地点是本城最顶级的酒店,顶层的房间,顶级的装潢却透着一股子暧昧。
柳绿绮走到窗前,高级的羊毛地毯在脚下发出声。
夕阳斜斜地从色调柔和的落地窗里照进来,柔柔地铺在静谧的室内,光影错落有度,高颈白瓷花瓶里还摆放了白玫瑰,冷艳洁白得仿佛在讥讽着她。
焦虑,难堪,恐惧密密地压在心头,压在她身上,最后她仍选择坐在床上,等待着买主。
仿佛是故意的,浴室中的人将门上留了一条缝,让她可以听见浴室刷刷的流水声。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浴室的门终于打开,第二次见面的少年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走出来。有着骨瓷人偶一般端正秀丽的容颜,而现在,少年笑着,明明是十分好看的笑容,却让看的人觉得恶寒——那是一种看起像是盘起身子的毒蛇正温柔地吐着红信般的表情。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柳绿绮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一个礼拜前,全省钢琴比赛的第一天,她眩晕着从考场出来,一步一步下着楼梯,颅腔的一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拉扯,隐隐一痛,最近常常如此,转瞬即逝的感觉似乎不用在意。然而此次似乎特别严重,眼前模糊着,整个世界蓦然扭曲,她闭上眼等待着预想中的剧痛。
那时从来都不相信有神灵存在的她也不自觉地向上帝祈祷——帮帮她……
然后她感觉到了一个冰冷的手又将世界扳正。她抬头看去,正好对上少年的视线。
那是雪花一样清冷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清澈而寒冷,仿佛透明的冰雪。
他们离得极近,确切地说是她倒在他的怀里。她一惊,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将她有礼地推开。
她再次看去时,那道身影越去越远。
那就是最初的,柳绿绮对徐俯最初的记忆和印象。
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也没有一句交谈。
事后,一向没有女人缘的她,被骂成不要脸,不择手段等等。
而现在,第二次见面,徐俯身穿着浴袍,而柳绿绮在床上。
恍惚中徐俯已经抱住了她,身材依旧修长,容貌清雅,也依旧有一双完全不像是少年的眼睛。
放柔声音,蛊惑一般,她的心忽然荡起了一股柔柔的倦倦的涟漪。
“在想什么?”
仿佛看见绿绮的软弱与动摇,徐俯越发熟稔地暧昧起来,他轻轻地把下巴放在她的肩头上,在她的白皙颈项上的肌肤上滑动。
绿绮轻轻闭上眼睛,仿佛叹息。
徐俯并不在意她的沉默,俊美面容慢慢靠近,在她唇边呢喃:“那么大胆地投怀送抱之后,现在又开始害羞了吗?”
绿绮陡然一惊,张开眼之后冷漠地挑起唇角。
“别这么急,躺下来,我先给你按摩一下,好吗?”
那双黑得不可思议的眸子似乎变得有些,慵懒地看着她,从敞开的浴袍衣领处可以看到散发着极度的诱惑力。
“也好。”
笑容展开,恍如桃李。
绿绮呆了片刻,才想起把手放在趴在缎子床单上少年的背上。
她的手指由于常年练琴而变得非常敏锐,那拥有青春的张力难掩野性的肌肉一点点在指下延伸着,如果不是这样的交易,也许她就会被从他的每一次呼吸中透露出来诱惑所迷惑吧?
手指从背肌缓缓向腰肌缓慢地抚摸而去,也许是她的手指过于冰冷,让他浑身不由自主地战栗,笑了起来。
猛地,徐俯伸手一带,她便被他压在身下,黑色的眼睛像是毒蛇的信,带着一种优雅的欲望。
“等等。”
徐俯不善地挑高了黑色的眉毛,带着嚣张的味道,一字一顿地叫着她的名字:“柳绿绮,我以为你清楚我们的条件。”说完,他恶意靠近她,让她感觉自己张扬的欲望。
“是的,我清楚。”绿衣难堪地转头,避开他的视线,隐藏着痛苦的情绪,以尽量冷静的态度回答自己的声音:“我也清楚,在你眼里我是个出卖自己身体来换取你唾手可得的东西的卑贱女人。”
窗外已经全黑,深秋的天空总是又高又远,此时更是被一望无际的黑云笼罩,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天际堆着的厚重深灰云彩。
绿绮凝视了片刻,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调转了视线,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少年。
他眼里的她,长长未束的黑发柔顺地顺着肩膀铺洒在雪白的床单上,陷在阴影里的少女恍如一道没有生命的苍白倒影,那是一种仿佛随时都会崩溃掉,玻璃一样的脆弱感。
徐俯一愣,缓缓从她身上起来,坐在了一旁,绿绮随即也坐了起来,并不整理已经松散的衣领,只是以一种仿佛木偶一般僵硬呆板的动作缓慢地抬起了眼睛,平板的声音从双唇里慢慢地流淌出来。
“我并不是抱怨,也不是想后悔,到了这个地步,我就如一粒剥开纸的糖果摆在你面前。”
“所以?”
“正是因为我太卑贱了,所以我自己必须为自己考虑。”寒玉般的脸色虚虚盖上一层笑意,这次她直视着他,“想要我的身体可以,但是让我亲手抓到我想要的之后,再请你细细品尝。”
少年的漆黑瞳孔瞬间凝结,随即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玩具似的,单手挑起她瘦削的下颌,望住她细细打量,指尖柔软地移动,品味手指下凉纱一般的肌肤。
“有意思,我们成交。”
货物的买与卖就这样订立。
猛地摁住绿绮的头,狠狠地吻下来,他的舌头强劲有力,撬开了她抿着的嘴,在牙齿牙龈上大肆掠夺。
一种舍弃了某种东西的疼痛,从发梢到指尖都被布满……那是某种让她欲哭不能的钝痛,从身体里面开始腐败,然后把痛苦传到各个细胞……
一个月后的全省钢琴比赛,柳绿绮凭借一首钢琴曲《黑色星期天》赢得了冠军,并获得附带全额奖学金的留学维也纳三年的机会。
“呸,不择手段的肮脏女人。”
“输给我不甘心吗?”原本内定的冠军,现在获得第二名的女孩子一口唾在绿绮脸上,绿绮也不擦,只是冷冷地道,“当然会输给我,我是用整个人生在弹奏,而你呢?”
仍旧是那个顶层的房间,绿绮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脚下的灯火仿佛一条蜿蜒的河流,承载着世间一切的苦痛绝望。
细白的手指按在玻璃窗上,指下的流光穿梭。曾经企及的东西此刻实实在在地抓在手中,然而却没有多少次在夜半时,想象着未来成功时的激动和喜悦。
如此的安静,如此的平淡。
她从出生就是注定要弹钢琴的,小时候曾经这么断定,所以无论这些年怎样艰辛都不曾放弃。
但是,如今都抓到了,为什么灵魂深处还有一种饥渴交迫的感觉?
还不够吗?
只是攀上了那高高在山峰的第一步,顶峰的星星光辉继续闪耀,引诱着自己的灵魂。
不是在这里,还要继续。
“在想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沐浴后特有的芬芳,灵活的手指顺着她纤细的颈项轻轻滑落,指尖在胸前的饱满处如蝶般流连忘返。
绿绮慢慢转过垂下的眼眸,眼中流动着一层盈盈水雾,此刻的她也是身穿着浴袍。
“我们……”
呢哝的尾音消失在激烈的吻中,牙齿稍稍放松,徐俯的舌立刻就进攻了过来。绿绮伸出一点舌尖辗转了一下,少年猛地一颤,紧贴的身体可以清晰感觉到他连胯间都起了明显的变化。
他慢慢地顺着她的脸颊亲吻着,与亲吻的温柔相反,他的手猛地将绿绮牢牢钳住,一只手嘶啦一下她的浴衣衣襟便被扯开。冰凉的空气在她一览无余的身子上刺激,刺激得她猛地一颤。
圆整的指甲,饱满的指腹,如此优雅的一双手,却如蛇一般,在绿绮身上迅速地游走。
冰冷滑腻中压抑着无可比拟的欲望。
绿绮情不自禁地闭上眼,但是失去了却更加敏感。他的手指到处仿佛有细细的针身体射到全身的经脉,她皱紧了眉,几近不堪忍受。但紧接着,针又变成暖洋洋的热流,妥帖地滚遍了每条血管。
整个身子都变轻了,四周一片黑暗,绿绮在温暖的虚无中漂浮……
真是舒服啊……
但是,心的深处,有一处特别深邃的地方,在隐隐发痛,一抽一抽地痛,像是风筝的线拉住风筝那样,逼迫她清醒过来。
那是她不承认、不得不面对的羞辱感。
耳边传来少年讥讽嘲弄的轻笑,然后他俯首在她的胸前慢慢咬住,细微的刺痛从胸口传来,从那柔软灵动的舌尖传来的炽热,一点一点灼烧着她脆弱的神经。
缓缓地张开眼,这才发现徐俯已经****着身体,左手撑住身子,单腿跪骑在她的身上,抬起脸一面笑着瞧着绿绮,一面在她脸上以极近的距离轻轻吹气道:“滋味不错!”
然后他又俯下身,唇舌柔软而滚烫,所经之处如同原野上一纵野火,蔓延曲折、燎遍全身。
而他的腰下早已滚烫的挺起,在她柔滑若丝缎上肌肤上摩擦,额间汗水淋漓。
她一阵惊喘,反射性地想要躲开,可四肢却一点力道都使不出来。
徐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绿绮,似乎欣赏着她的眼中看到屈辱和羞愧,冰凉的牙齿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耳垂,和着舌头肆意地蹂躏玩弄。
他的指腹像魔鬼一样向下再向下,随即钻了进去。
先是打圈,随后有节奏地伸缩。
奇异而又陌生的愉悦感让绿绮本来睁开的眼睛又倦怠地闭上了。
身体都在细细享受着,心里在轻叹:不要停!不要停!给我更多!
一个魔鬼的声音打破了她的迷梦,耳边细语:“看,你喜欢,是不是?”
绿绮侧开脸,眼泪从眼眶滑落出来。
这样的愉悦也是带着疼痛的,张开腿,一动不动地躺在不喜欢的人面前,任由他赐予。身子,不能动;心,也朝他引导的方向前进。任何的羞耻感和屈辱都被欲望的火焰燃烧成灰烬……身心,俱不由己……
然而,这就是代价。
徐俯轻轻笑着,连抬起绿绮腰肢的动作都优美到了极致。
绿绮一瞬间僵直在那里,然而少年并没有动,长久到时间都仿佛静止了,忽然,他对她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紧接着,毫无预兆地下压,刺穿她的肉体。
尽管做尽了心理准备,死死咬紧了牙关,惨叫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从牙缝中冲了出来。
再也没有刚才的快感,疼痛的行为让她蜷缩起了身体,在身体几乎分为两半,连意识都能从肉体剥离的剧痛中,涣散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人,十指竖起,嵌进他的手臂。
拼命咬着牙才能忍耐下身体之中的剧痛。
空气中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动作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粗暴。
疼、疼得无法言喻。
这样的行为怎么让她这么痛苦?
可是,即便这样,也还是不能拒绝。
徐俯抱她,为的是索取自己付出的代价;她被徐俯抱,也不过是在偿还那个代价而已。
对,这是交易,她这么告诉自己。
剥离的思维瞬间被拉回了现实,他放慢了速度,肉体与肉体的摩擦缓慢地进行,刻意的动作拉回了绿绮飘散的思维,因为疼痛而发烫的身体里,有另外一个心脏一般跳动而火热的物体,这样的感受让绿绮拧起了眉毛细弱地喘息着。
方才以折磨的方式暴烈摩擦她肉体的男人,手指抚摸上她咬出印记的惨白嘴唇,几乎温柔地爱抚,徐俯微笑,手指从她的锁骨滑下,若有若无地轻抚之后,整个手掌粘腻地贴了上去,暧昧地移动着,撩拨因为疼痛而敏感的身体。
“动一动身体吧,绿绮,现在的你就像条死鱼。”
在一瞬间,绿绮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反抗,却在下一秒缓慢地深吸一口气,双腿圈住他的腰,缓慢地移动身体,因为动作的缘故,在她身体中他也随之移动,绿绮能感觉到,鲜血正顺着腿流淌下来。
那瞬间的绿绮,如死冷寂。
不过是出卖自己。还好,这代价还算好,她对自己说。
而徐俯有趣地看着面前即使一脸惨白也依旧面无表情的她,在享受了一会儿她拙劣而缓慢的动作之后,忽然在身体相连的状况下把她抱起,她几乎是半坐在了他的身上。
绿绮几乎惨叫,浑身冒出冷汗,牙齿陷入嘴唇,却立刻又强行被徐俯用手指分开。
“……小心,明天你还有记者会,嘴唇上有伤口可不好看啊。”
他嘲笑着,轻轻动了一下腰,完全从他身体里抽离出来,然后在他肉体合拢的瞬间,看着绿绮痛苦地扬起颈项。
那种仿佛可以把肉体和灵魂完全剥离开的痛苦让绿绮蜷曲起了身体,修长的颈子向后反折,乌黑的发凌乱地撒在身后,冷汗沿着线条优美的曲线滑下。
眼角珠泪迸溅,心头却有一点清明,情知越是挣扎吃的苦头也越大,索性放软身体,放软低喘着婉转相就。
啜泣着,一声一声也仿佛带着琴音的旋律,惹得徐俯欲望更炽,更加用力地钳着她的腰。
被噩梦惊醒,仿佛是深不见底的黑谷,一不小心就跌了下去,绿绮猛然地坐了起来,心扑扑地跳着,把手伸到一边探探,薄薄的单子柔软地抚在凉凉的手指上,熟悉的纹路紧贴着出了汗的手掌心,于是心安了,慢慢地睁开了双眼,这才朦朦胧胧地想到,原来是酒店的房间。
似乎是睡得糊涂了,却又明白些什么,光着身子走下床去,撩开窗帘的,窗外是光芒万丈金子般的阳光,好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悄无声息地包裹着她冰凉的身体。
她伸开了双手,仿佛想去抱住那良辰美景般。
徐俯远远看着她,阳光在她的身上形成了波波的光晕,妙曼玲珑的身体此时更加的耀眼。
他不自禁地走上前拥住她,对她细细耳语:“我们多睡几觉吧。”
她回过头仰着脸粲然一笑,道:“可以啊。”
三年后。
温暖的阳光从窗子外洒进来,像是一泓湖水,荡漾在琴师内,让乌亮的钢琴上描绘出了暗青色的花纹。
熟悉的音符转折,每处情感的流泻,高难度的技巧,音符在她修长的指下变成了透明的丝。然而只弹了两小节,一双手便按在了她的手上,张开眼睛的同时,一道身影笼罩了下来,中年男子的脸色已经很阴沉。
没有去移开被覆盖住的手,她只是安静地看着身边男人。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开口道:“柳绿绮,你学琴多久了?”
这个问题仿佛一把钢刀刺入她的身体,切割开肌肤的触感蜿蜒着攀爬向上,流进她的灵魂……
缓慢地收起面上礼节性的微笑,露出的是一种连她都不自觉的入骨疲惫,“大概从一出生就开始了。”
“是吗?但是即使每个音符每个手法都精准了到了极致,你的琴还是少了东西。”
“我少了什么教授?”她抬起头,眼睛闪烁着暗淡的光芒。
“我想这就是艾尔教授坚持让你离开维也纳,回国跟我再次学琴的原因吧。”
她忽然觉得胸膛里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一般地疼痛起来,几乎是把自己撕裂一般的疼,双手紧紧地攥紧,许多年来第一次没有经过大脑失控地低喊:“我的琴到底少了什么,杜教授!”
“是爱啊。”看着像是黑色珍珠一般温润的眼睛带着的隐藏不安,杜教授安抚一般地给了她一个微笑。
“你的琴里有绝望、痛苦,却偏偏没有爱,就好像一盘菜里偏偏没有糖一样,生活是苦辣酸甜都包容在一起的,一样都不能少。”
“爱?”她带着一种犹豫的口气开口。
清澈的阳光透过薄暮一般的暗青色窗流淌了进来,像是被染上一层名为阴冷的云,微微地荡漾着她的身体,而她的面孔就在这阳光的阴影之下微妙地覆盖了一层阴影。
“是啊,你这个年级正是恋爱的好时光,别整天跟钢琴在一起,去谈一场恋爱吧。”杜教授淡淡地说,面上浮动着经历岁月后特有的睿智。
她只是低着头,不言不动,像是月光和象牙的塑像。
爱?可以当饭吃吗?可以得到地位吗?可以得到金钱吗?
都不行吧?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脑袋里转着这样的想法,但是她抬起的面上却浮现起了一种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的温和笑容。
“我知道了,教授。”
魏小虎的心情很不好,新学期开始,刚以吊车尾的成绩勉勉强强上了大一,准时入校报到。
但是,他很郁闷,很想念家里新换的彩色电视机和游戏机。
老大规定他不许像高中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定要遵规守矩,不到万不得已不缺课。
实际上魏小虎很有头脑,智商并不低,只是他不愿意用在读书学习上。像他这样在贫民区出生,在混乱的街区长大,在夜总会闲逛,身边接触的人不是妓女就是混混,能够混到大学已经不错了。
但出于对老大的敬畏,想出去玩,想要带妞出去玩,都是不可能的了。
郁闷的时脸沉下来,双手垂在身侧握成的拳,一步一步走着,然后魏小虎就看见了她。
其实校园正处于放学的时间,路上人很多,树枝哗啦哗啦摇晃,迤逦开绿色的线条,还有点点金灿灿的流光,魏小虎觉得刺眼般眯起眼睛,那么多人中也不知为什么,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蹲在雕塑喷泉旁,看着面前掉了链子的蓝色脚踏车。
没有惊慌,没有修理,也没有求助,只是蹲在那里,啃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
饱满的额头,眯起的眼尾微微下垂,驼色的百褶裙铺洒到了地上,显得柔和且沉静。
魏小虎几乎有一瞬间的错觉,阳光在她身上穿过。
被雷电击中了。
他此时此刻,竟想起了教父里的台词。
她一直蹲在那里,魏小虎就来来回回地绕着雕塑喷泉走,但还是不能抑制胸膛之中剧烈的搏动。
妈的,太不像男人了。
这么想着,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的身边。
“喂,要帮忙吗?”
蹲在脚踏车前的她抬起头,白皙的肤色愈发衬得眉眼异样的黑,无框镜片后的双眸清明地望着魏小虎,淡淡道:“……为什么要帮我?”
魏小虎却完全没有感觉到她的冷淡,只是觉得她的声音很好听,温和平静,似乎还带着旋律。
“不知道。”魏小虎蹲在她的身边,挑眉,嘴巴咧得很大,笑容晃眼,“可能老子被雷劈了。”
她的眼光闪了闪,霎时魏小虎似乎从她眼中看到什么,却又什么都来不及看清。
而魏小虎二话不说开始修车,而她只是扶了扶眼镜,淡淡蹲在一旁。
只是车链掉了,不出五分钟就搞定,只是黑黑的机油弄了一手。
得意地笑着转头,但在看到她漆黑的眼眸时,想说的话又不知消失在哪里了。许久以后,魏小虎总是能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阳光落在她的蓝灰色衬衫的上,似乎都变成了冰凉的月光,而他一条破烂的牛仔裤,一个礼拜没洗的黑色T恤,在她身边完全是一片没有光彩的暗淡。
身体有些瑟缩,他眨了眨眼,比女孩子还要长的睫忽闪着,随即又低下头,咕哝了一句:“什么?”
不管了,想他魏小虎从幼儿园就开始把妹妹,从来没这么窝囊过!不管了,死就死吧。
“为了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请你喝珍珠奶茶吧!”
她眼睛慢慢睁大,瞪着他,隐在镜片下的瞳孔里微弱颤抖着。
“不到五分钟的救命之恩吗?”
“虽然,你看到的不到五分钟,但是我、我在这附近看了你有半小时了。”结结巴巴地说着,一双沾满机油的手还夸张地在雕塑喷泉的范围笔划着,“所以,看在这三十五分钟上,我请你喝珍珠奶茶。”
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羞涩和喜悦,她定定地看着他,连眼睛都没有眨过,反而是他被看得皮肤上泛起了红潮,好像什么被点燃一样。
“我不喜欢珍珠奶茶,请我喝皇室咖啡就好了。”
然后,她站起身俯视着他,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面上浮上了微笑,发丝柔顺地沿着肩膀柔和的曲线滑到胸前。
“我叫柳绿绮。”
“我叫魏小虎,现在恋爱进行中。”
魏小虎的声音回荡着喷泉的波动中,也掩盖住了柳绿绮的一声轻叹。
只是一场恋爱吗?很简单啊……
当晚在夜总会为老大看场的魏小虎难得的满脸桃花开,和好哥们李志博讲述白天的经过。
刚染了一头红发的李志博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拍着魏小虎的肩大笑道:“行啊,你小子走了桃花运了,后来怎样了?”
“后来……”
后来在上岛咖啡里,她几乎没说什么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倒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她手上的手套脱了下来,露出了白皙修长的手。灰蓝色的衬衣开了两个纽扣,领口开得并不大但也足以让颈间锁骨一线暴露在外,裸露在外的肌肤幻化出薄薄的雾气,氤氲作态。他几乎想伸出双手去触摸,然后始终不敢,只能用眼从她的脸庞、颈项、锁骨边滑下,拨开那似乎怎样也散不去的薄雾。
于是,他连喝了五杯皇室咖啡,而就在他为自己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她冷不防张口:“你多大?”
这个问题让他一愣,不知她为什么突然问起年纪,只是下意识地给多加了一岁,“二十。”
“还是个小孩子呢。”她毫不犹豫地笑了出来,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有一盆冷水淋了下来,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重新回到了天堂,“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好吗?”
“你的呢?”
她凝神沉思着某些他不能弄清的东西,那双眼睛黑得不见底。
“赌一赌,看看我会不会给你打电话吧。”
然后她重新戴上手套起身离去,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不敢赌,所以悄悄地跟在她的身后,远远地看着道路旁的树叶在她身上冻结出一抹抹暗绿阴影,竟然也觉得快乐。
“后来……妈的,一杯什么破皇室咖啡要五十,六杯就是三张老人头啊!”魏小虎一边说一边痛心疾首地拍着李志博,“你知道吗?珍珠奶茶才五元一杯,十倍啊,整整贵了十倍!”
李志博含在嘴里的一口啤酒全部喷在了吧台内可怜的调酒师身上,调酒师却不敢发火,谄笑着递上了面巾纸。
李志博咳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那妞是做什么的?”
“弹钢琴,刚从国外留学回来。”
李志博不自禁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啊?!是朵高级花呢,你小子捡到宝了!”
今晚第一次魏小虎的脑袋垂了下来,声音也变得沉沉的:“是我配不上她才对。”
“怎么了?你小子吃错药了?”那副神情惊得李志博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刺猬型的红发也跟着直颤。
还没等魏小虎回答,李志博看着电梯的方向,表情严肃起来,“老大来了。”
魏小虎也转头,正好看着老大携着一名女子走进电梯,眼神掠过他们只是稍微顿了一下。
老大白色T恤和长裤,非常休闲的装扮,女子一身白色长裙,解语花似的挽着他的手臂。
李志博又是一声响亮的口哨,笑嘻嘻地道:“老大又换女人了,这次是清秀佳人啊,比上次的玛格丽特怎么样?”
“哦……不好说,你说这次她能坚持多久?”
“看这个架势算得是蜜月期,能撑上一个月?”
“老大身边的女人有能撑上三个月的吗?”
已经有些喝多了的李志博马上笑得贼嘻嘻,“小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真的有呢,三年前那个女人在老大身边五个月,这个吉尼斯世界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啊?什么样的女人啊,这么厉害?”
李志博想了想,之后把两个牙签叼在嘴里,形成獠牙的形状,“毒蛇一样的女人。”
魏小虎顿时睁大眼睛道:“哇,那不是和老大一个品种?”
“找死啊你,说老大是蛇!”
魏小虎一边龇牙咧嘴地捂着脑袋,一边哀求道:“博哥,我错了,我错了,老大是龙,是龙。”
正巧他的手机此时响起,魏小虎心情不爽地大声道:“喂,有屁放。”
然而下一刻他的声音立时降低了八度,温柔到了让李志博全身包括一头红发全部颤抖的程度。
“啊,刚刚是录音留言,现在才是我。”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再见,晚安……”
结结巴巴紧张兮兮地接完电话,魏小虎又变成了垂头丧气的样子。
“怎么了?”
“她请我明天听音乐会……”
“噗!”李志博的一口啤酒再次喷了出来,“你?音乐会?别逗了!”
然而魏小虎根本不在意他的嘲笑,只是手忙脚乱地抓着他,慌张道:“你说我穿什么好呢?不行,明天一早你陪我去买衣服!”
这时的李志博即使喝醉了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喂喂,你小子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