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高荷花要和梁山结婚,将来肯定要搬到梁山家里去住,空出这房子,正好让女儿女婿搬回来住。
瞅了个晚上,她把女儿女婿叫回来,就把自个儿如何与梁山相识相交的过程,简单做了个介绍。末了又补充说:你们那位梁大伯有想法,妈也没意见,现在想征求征求你们的意见。
女儿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她没想到自个儿的妈妈会突然给她再找个爸爸回来,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该说同意还是反对,就盯住丈夫,想看看男人是个啥想法。
男人脑子里正急速地转着圈子:自己寡居多年的老岳母,竟然和原副市长给相好上了,这可真是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呀!见妻子不表态,分明是在问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儿,就说:妈呀,老年人再婚,这是社会进步潮流,只要你愿意,那个姓梁的也对你是真好……高荷花刚听到这儿就不悦,打断女婿的话说:妈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个黄花闺女,人家要不是对我真好,骗我什么?再说,你妈我要连人家梁山对我是真好假好都没有弄清就跟你们说这事儿,那不成了二百五了?
女儿拿胳膊肘捅了捅女婿,女婿赶忙解释:妈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他要和你一结婚,就是我的老岳父老泰山了,到那时有些事儿就不好说了是不是?要是现在让他去说一说呢,反正也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是不是?
这没头没脑的话让高荷花和女儿都听糊涂了,看到这母女俩全疑惑地瞅着他,女婿这才把自己的心思全倒出来。他说自己工作好多年了,到现在一直是个小干事。
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人,家里的父亲长辈们和单位的头头脑脑有关系,人家有的提了副科长,还有的一下子就提拔成了科长,一带上个长字,手里就有了权,一有了权,工资涨了,房子分了,每天抽的烟,也全变成红塔山了。可他呢,给自己老岳母批个好地段的冰糕摊点,还得买上红塔山去求人!现在如果能让梁山给机关那几个头头说一说,推荐一下自己,那几个头头能不买梁山的账?别的头头不知道,那个大头头就是梁山当副市长时,由梁山推荐从基层提拔起来的。现在提拔干部讲究推荐呢,梁山虽是退休了,可他说句话总还是比别人顶事哩!最后,女婿又强调说如果老岳母和梁山一结婚,梁山怕是自己就要避嫌,到那时再提这事儿,梁山就是有心帮也不好过问了。
高荷花现在听明白女婿的意思了,就为难地说:那不是搞不正之风吗?
女婿就说:推荐干部怎么是不正之风呢?我的年龄、能力,还有学历职称条件全具备,可没有人推荐我,正是让不正之风害的!
女儿听到这儿也明白了意思,心里也很支持自己的男人,于是就附和着男人劝起母亲来:妈妈你这也是考验一下他梁山嘛!年轻人的爱情需要考验,你们老年人的爱情也需要考验呀!说着她就指了指男人说:妈,你是不知道呢,当初他和我谈恋爱,我就考验过他。那时你养了两只小鹦鹉,还记得不记得?母亲点点头,女儿笑着继续说:他一来我就故意把小鹦鹉放出笼子让他逮,他满屋子又跳又扑逮得可欢呢!现在我要再让他满屋子逮鹦鹉,他不把鹦鹉给我打死才怪呢!所以这事儿,不管从哪儿说,还是趁你们没有结婚,让梁伯伯出面给办一下比较好。
高荷花经女儿女婿这么一劝说,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对梁山也不是个难事,对女儿女婿也的确是个机会,现在说也确实比结婚后再说好,说定了这事儿,就又说到房子。厂里的住房困难户多得很,无房户也不少,房子是厂里分给母亲的,母亲要结婚,要搬走,这房子弄不好就得让厂里收回去。女儿出主意说趁母亲还没有搬走,就和女婿搬回来住,先形成自己和母亲一起生活的事实。将来母亲一搬走,房子自然就是女儿的了,厂里想收也收不回去了。
高荷花再和梁山见面时,就把女婿的事儿说了。梁山问了高荷花女婿的具体情况,当下就让高荷花写个简历。高荷花做过工会工作,写个东西并不难,提起笔来,就把女婿的简历写了个详详细细,交给梁山。就问起梁山这边和三个儿子谈得怎么样了。梁山摇头说:还没有谈,这事儿我不想分头和他们说,想把他们三个叫到一起说。他们三个工作不同,往一块儿召集,瞅准一个都合适的时间很难。末了又补充说:咱们俩该干啥只管干啥,我那三个儿子方面,有我呢,你就甭操心了。
梁山就去市政府老干处开了介绍信,高荷花也去厂里组织处开了介绍信,就等着去街道办事处正式登记了。高荷花这边,女儿女婿也搬了回来。屋子原本不大,小两口把母亲的东西全归整到那半间五平方米的小屋子里,东西摞东西,塞了个满又满。小两口住大屋,高荷花住塞满东西的小屋,每晚像塞东西一样把自己塞进去。
好在这种日子就快结束了,只要梁山那边通知了他的三个儿子,她和梁山就去办理结婚登记,一想到这里,白天卖冰糕累了一天的高荷花,晚上回到那间小屋里,虽说和一屋子破旧东西挤在一起,倒也睡得很香很甜。
梁山的大儿子开公司当老板,小儿子当教师搞学问,老二当官,年纪轻轻就提了市政府的某处处长,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大媳妇早就不上班了,男人当了老板,她这个老板太太天天浓妆艳抹,麻将桌上消遣,舞城里找乐,要不就拉上她的小哈巴狗儿逛商店。二媳妇在市政府某科室上班,花起钱来虽比不大媳妇,但心气儿老高,公公是退下来的副市长,男人是市政府的一处长,自己摆个官太太架,出来进去头昂得老高,一般同事全不放在眼里。三媳妇和她的男人一样,是个教师,这几年教师的地位口头上提得倒挺高,可在现实中并比不上做官的和经商的。老板太太的大儿媳和官太太的二儿媳,平时就看不上她这位小妯娌,她和两个妯娌也有些合不来。
按照梁山的计划他本想星期天把儿子叫回家,将自己和高荷花的事儿说给儿子们。在他看来,这事儿打个招呼就行,三个儿子全成家立业了,自己找个合适的老伴安度晚年,儿子们还能有意见?但不料事情却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
一天二儿子上班,在市政府大院碰上了老干处处长。那处长便和他开玩笑,说梁处长呀,你那后妈是什么样儿呀?梁副市长给你找下后妈了,我们不好意思和老市长要喜糖,你可得替老头子给我们老干处拿来点喜糖喜烟啊!
原来梁山去老干处开介绍信时心里高兴,就把自己和高荷花怎么认识又怎么决定了要结婚的事儿,乐呵呵地全说了,最后还讲了纺织厂的离退休人员开不了工资,高荷花靠卖冰糕为生,建议市政府的老干处帮企业的老干部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企业退下来的老同志找点生活出路。老干处处长无意中的这个玩笑,让这位二公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就拉住老干处处长问了个仔仔细细。老人再婚是件好事儿,老干处处长就把梁山开介绍信时说的全讲了出来,末了还说,你这个当儿子的,你老子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对这个快进门的后妈有意见呀?
二儿子弄了个大红脸,回到办公室就给哥哥打电话,哥哥一听也一时蒙住了,半天没有吭声。弟弟这边急了,催道:哥呀,你倒是说话呀,你要没意见,我可就啥话也不说了。反正咱爸那房子我只摊了五千块钱,该怎么办,我听你的。
哥哥回过神来连声说,这事出突然,咱总得商量商量吧,我看这样,你给老三打个电话,咱们哥三个中午碰个头,好不好?
然后商定了地方,老二给老三挂了个电话,把老爸要结婚的事告诉了弟弟。中午弟兄三个都没有回家,老大做东,在龙城大酒家包了个单间,边吃饭边商量起老爸的这事儿来了。
都是面上人,都明白老年人再婚是一件好事,开始都没有说不同意老爸走这一步的话。特别是老三,心想自己的媳妇正挺着个大肚子,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岳父岳母在南方,老两口还没有退休,自己的老爸是一独身大男人,两家的老人指望不上。正为将来这小孩谁来带发愁呢,老爸正好找到了个老伴。后妈肯定没有能力再生一个了,自己的老婆不论生男生女,反正要叫你奶奶呢,到时往你当奶奶的怀里一塞,看你能不带?这主意只是在心里想,老三可没有对两个哥哥明说。有了这个心事,老三就对两个哥哥说,咱老爸要再婚,他不是那种随便找个女人凑合的人,这事儿,我看就由他吧。
可那房子呢?老二冲着弟弟点到了要害。
老大也说,那房子我可是拿的大头,你们两个要不计较,就算我赔了一笔生意,认了。
两个哥哥的话,一下子把老三给点醒了。
他们老爸住的四室一厅,使用面积就一百二十平方米,是去年市里房改,单位对领导们实行内部价四万元买下的,也真够便宜了,要按市场价四十万也下不来。
梁山要往出拿四万,一点问题没有,可他不想往出拿,因为他不想买这房子。自己活着住着这房子,月月在工资里扣房费就行,买下这房子,自己死了也带不走。三个儿子中,除了老三的住房稍微小一点,老大老二的房子都不小,要买下,也就是将来留给老三了。于是就向老三打招呼,如果老三想将来继承这房子,就让老三拿钱。老三说他将来就三口人,用不了这么大的房子,手头也确实没有四万块钱。这事儿老大知道了,便叫来两个弟弟,说老爸的房子得替他买下,现在买下这不动产,老爸再过上二十来年走了,这不动产就值了大钱了。不过咱现在把话说在明处,咱三个要合伙替老爸买下这房子,将来卖了钱也是按现在合伙的比例分配。你两个要是不合伙呢,这四万块钱我就替老爸出了。不过等老爸他百年之后,这房子不论卖下多少钱,你俩也不要眼红。
听了老大这话,老二老三想了想,这是投资呢,也是种钱,这生意不和老大一起干,将来不是就吃大亏了吗?但他俩又不像老大有钱,就一人出了五千块,老大一个人拿了三万。
现在老爸要再婚,这房子可就成了老爸和后妈的共同财产了。老爸一旦闭了眼,这房子不就成了后妈的了……想到这里,老三也不由得心疼起自己那五千块钱来了。
老三说,要不咱就和老爸找的这个女人签个协议,讲明咱老爸要是走在前头,这房子咱就得出手,她到时候得搬走才行。
老大就笑老三说,你呀,书呆子气,你订这协议,咱老爹能让了你?一结婚那女人就是他的老婆了,他能眼看着你欺负他老婆?
老二也笑老三说,你呀,这叫打草惊蛇,咱弟兄三个合伙给老爹买房子,咱弟兄三个是君子协议,咱老爹又不是糊涂人,是他拿上咱们的钱出面去办的买房手续,房产证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你一打草惊蛇,咱老爸可以不让他老婆在协议上签字,再火气一来,弄个遗嘱去公证处一公证,说他死了房子作为遗产留给那女人,你怎么能斗过他?
老三说,那我就表个态吧,我那就五千块钱,一般情况来讲,他两个老的总要走在咱们三个小的前头吧,啥时全走了,咱啥时再卖那房子还不行?
老二说,你说得倒轻巧!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女的还有个独生女儿呢,谁生的谁亲,你就不怕咱替老爸买下的房子,最后让咱这位后妈留给她那闺女女婿?
老大叹口气有点生气地说,你俩还好说,也不过丢了五千块,可我,眼看三万块钱就他妈的学了雷锋了。
老三不想听两个哥哥这话,又没有主意,就说,那你们说怎么办吧?总不能不让咱老爸再婚吧?
老二说,咱们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他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咱们打个招呼就定了,我看这就有点不合适。
老大也说,要找也可以,但不能找个年轻点的?
老二就附和说,她一个卖冰糕的,还不是看上咱老爸的那点儿工资了?依我看,咱老爸是鬼迷心窍了。
老大便说,我看这事儿咱们不好出面,要不,就让你们大嫂去探探情况再说吧。
老二知道他们的大嫂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事儿有大嫂出头,他正好乐得不挨老爸的骂,就没有吭声。老三生怕他的大嫂弄出啥事儿来,就嘱咐老大说,你跟大嫂说说,千万不要把事儿做过头。
老大点点头,心想,那买房子的钱我拿的是大头,你两个就想吃现成的,我老婆不出头,你两个的老婆一个比一个精,老爸这事儿要弄成了,吃大亏的还不是我?
他心里有数,也没再多言。时间不早,弟兄三个各自散了上班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来钟,老大媳妇打着小洋伞,牵着哈巴狗,高跟鞋超短裙,红红嘴、黑黑眼,浑身冒着香味儿,就散步来到了龙城公园的东门。
东门就高荷花一个冰糕点,老大媳妇一眼就看到了,心想这就是想当她后婆婆的那个女人了。她扭腰摆臀地走到高荷花的摊子前,盯住高荷花就上下打量起来。
高荷花以为她要买冰糕,客客气气地问,这位小姐,你要啥样的冰糕呀?我这里有奶油的咖啡的还有……还没等她介绍完,眼前的女人就开腔了:你这个卖冰糕的,倒是想攀个高枝儿呢,让我好好看看,你是凭了啥迷住我那老公公了呀?
高荷花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
只听那摩登女人又说,你是看上我公公的房子了?还是看上我公公的家产了?
对了,我看你是看上我公公每个月的那点工资了吧?
见这个女人说话带刺话中有话,买冰糕的不买冰糕的全围上来看热闹,要看看这不掏钱的街头戏演的啥内容。
你……你……你是不是老梁家的……高荷花本来想问这个找她事儿的女人是梁山家的什么人。但她话问出时就断定这女人一定是梁山家的媳妇,梁山三个儿子,这女人是哪一个媳妇呢?她不想在这儿和这个女人翻了脸,忍着火气,给这找事儿的女人赔上了一张笑脸。
梁山的大儿媳却是越有人看越来了劲儿,两片涂抹成血样红的嘴唇,吧嗒吧嗒地没完没了。
你这个卖冰糕的,想找个男人,这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你干吗要找我家公公呀?
我公公是啥人?你是啥人?你也不看你配不配?告诉你,我公公三个儿子呢,你就是想当后妈,也不看看你有没有当后妈的本事!
高荷花一辈子也没有受过这气,又没法子解释,当下急得眼泪就哗啦哗啦地流。
围观的人有说这个摩登女人不讲道理的,也有说高荷花一个卖冰糕的想攀高枝儿的。
这有名的刁女人说完后,打着她那小洋伞,牵着哈巴狗,扭腰摆臀乐颠颠地走了,回去给丈夫报功了!
丈夫说的是让她去探探情况,可丈夫心里想的是啥,不明说她也知道,红脸白脸,总得有人去唱。再说,真要是那套房子落到这个卖冰糕女人的手里,即使丈夫当儿子的认了,她这个做媳妇的也不能吃这亏。她走了,高荷花站在原地脸就没处搁了。四周围观的人,有生面孔也有熟面孔,叫这些人怎么看自己呀?她没心思继续再卖冰糕了,抹了一把泪花儿,推起冰糕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去。
高荷花回家就躺倒了。女儿女婿左问右问,她才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女儿女婿不由得也来了气。
女儿说:你就不会找他梁副市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