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节节最爱声光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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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家人(一)

1

节节最爱声光电,因为她是伴随着声、光和电出生的。

而时光的流逝,往往会把“因”和“果”给弄颠倒了。多少年后,人们又产生了一种幻觉:恰恰是节节她们这一代人的出生,才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声、光、电。这样一来,节节的生命便天然地附上一层神奇的色彩了。

她也认为生活应该是神奇的。

节节出生的地方,位于北京西边。沿着长安街走上长安街的延长线,再从延长线走上延长线的延长线,不知在哪个路口一拐就到。那是一家部队医院。生下来半个月,爸爸便用一副天鹅绒襁褓把她裹回了家。天鹅绒天鹅绒,这三个字,到现在念起来都有贵族的味道,让人想起歌剧里那些戴假发的男人和露乳沟的女人。而她爸爸的身份,也确实和那些男女沾着些关系,他是个歌剧团的拉幕工人。为了给节节多做几幅襁褓,他抄起剪子,咔嚓咔嚓,把幕布变成了换牙期间的小朋友的嘴——赫然缺了一颗大门牙。

对于一个婴儿来说,贵族的待遇其实并不舒服。天鹅绒并没有棉袄暖和,况且因为在舞台上拉拉扯扯了许多年,早已发硬褪毛了。因此回家的这一路上,节节被冻得扎得哇哇哭。她的哭声可真是响亮,一张嘴就穿透了北京冬天灰蒙蒙的雾气,引得路上的人停下来围观。

她爸爸自嘲地对熟人感叹:“真是生机勃勃啊。”

然后节节就哭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是一个当时还有几分名气,现在却早已消失了的剧团大院儿。大院儿大院儿,这里的“大”指的并不是面积,而是“一级机关一级组织”的意思——居民们既在此处上班,又在此处生活,所有的大人都是同事关系。而说起实际的面积来,节节她们这个“大院儿”在北京西边可真不算大的。附近还有几个兵种的司令部,那些院儿的操场都比她们整个院儿还要大呢。自然,她们的院儿就更没有大礼堂,没有在“畅游长江”的感召下修建的游泳池了。当年也不是不想修,只不过实在没地方。她们的院儿被几个司令部夹在腋下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期,剧团大院儿有了新气象。新气象就是像个剧团了。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因为极少有演出,这里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些灰头土脸的小楼的无意义组合。居民呢,更是像极了一群无业游民。随着节节的出生,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几个流落外地的“台柱子”又调了回来,团长高声宣布,团里要恢复演出,还筹划着上一出新戏呢。新戏的主人公自然不能是帝王将相和外国死人,而是“新时代的标兵”。这些话把大家从冬眠里唤醒,却又让女演员们感到自己好像刚刚结束冬眠的熊了。她们纷纷回到宿舍,脱了大衣在立柜的镜子里照:哪儿还像个演员啊,不该鼓的地方都鼓了,甚至还有的地方都耷拉了。按说这些年也没吃着什么好的啊。都怪那些过于宽大的灰的蓝的绿的衣服。那些衣服让她们忘记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节节她妈妈也是那些女演员中的一个。她的懊恼则不在衣服,而是指向了节节。她在镜子前簇了半晌眉,忽然很暴躁地扭过身来,指着天鹅绒襁褓里的节节说:“我都肥成这样了!都怪你!”

节节她爸爸则在一旁嬉皮笑脸地说:“都怪我,都怪我。”

想一想,那句“都怪你”是妈妈对节节所说的第一句话。母亲对女儿来到世上的欢迎词,竟然是恶狠狠的抱怨。好在当时节节听不懂人话。

冬天要过去了,春天不远了,先于花朵开放的却是灯泡。元旦前夕,附近几个司令部大院固然贴出了“欢度佳节”,挂上了一溜彩灯。但这一年,常年黑洞洞的剧团大门也亮起来了——而且还是专业人士布的景呢,效果自然不是那些当兵的能比的。一到晚上,最不起眼的门脸反倒成了最夺目的。什么叫火树银花?什么叫雄鸡一唱?到这儿看看就知道。这已经不只是彩灯了,几乎可以称得上霓虹——没有商标的霓虹,政治的霓虹。不仅是剧团大院儿的人,就连那些当兵的也拖家带口地来看。好几天晚上,门口挤满了人,那架势仿佛在举行自发的集会。而人们的表情,又像正在扎堆买什么“优质”的处理产品。孩子固然在笑在蹦,大人也傻乎乎地咧着嘴,忘我地荡漾在灯光里。如果剧团的领导再大方点,让大喇叭放上一段音乐,这里就要变成资产阶级的跳舞场了。

就像一幕喜气洋洋的默片,演了快一个月,声音终于配了进来。这年的爆竹不仅在庆祝除夕,更在庆祝千载难逢的历史转折。节节她爸爸简直不像个做了爸爸的人,他把半个月的工资都买了炮,耳朵上夹着一只香烟,手上还夹着一只,每点燃一挂炮,都对观众们大喊:“兄弟们,共军来啦,快撤吧。”然后像舞台上的“匪兵甲”一样夸张地逃跑。而节节的妈妈则抱着天鹅绒襁褓在一边看他表演,母亲和女儿的脸都被映红一瞬,再一瞬。两张脸都很漂亮,充分地体现着南方血统的精致。

顺便说一下,因为是在元旦和春节两个节日之间起的名字,所以节节就叫节节了。

2

作为第一代吃牛奶长大的普通人家的孩子,节节长得特别快。三四岁的时候,她就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了。因为妈妈坚定地表示,要“重新走上舞台”,所以她早早地就被送到了幼儿园。

关于幼儿园的记忆是这样的:每天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醒着也像睡觉;而等到老师要求睡觉的时候,偏又睡不着了。节节从小就比其他孩子精力旺盛,常常人家躺下了,她又坐起来,瞪着两只大眼睛俯瞰一排小棺材似的床。她要看看哪个小朋友正在流口水,哪个小朋友睡觉的时候还抱着一个苹果。

她这么一看,本来躺下了的小朋友也像被太阳照透了的种子,呼地一下,从被窝里冒出一个脑袋,呼地一下,又是一个脑袋。一时间,土地里长出好几颗错错落落的小苗儿。这些脑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只有节节的眼睛亮闪闪的,在观察他们会做出什么反应。而静默片刻,脑袋们就转为哇哇大哭了,这下把没冒出来的脑袋也惊醒了,哭声更是越传越远,隔壁的寝室也开始哭。

然后,老师们便急匆匆地跑进来,安抚惊恐的小女孩,训斥调皮的小男孩。只有节节,仿佛印证了自己的某种能量似的,第一个钻到被窝里装睡去了。

等到下午,她爸爸便来接她。爸爸每天的主要任务是到食堂打饭,在传达室下棋,到幼儿园接节节。当然,他还要在排练时把缺了门牙的天鹅绒幕布拉开,以示郑重。拉完了,他就可以滚蛋了。

节节就拉着爸爸的手,走在北京风尘仆仆的大街上。大脚带着小脚,小脚格外积极地快跑,大脚则故意走快两步,然后慢下来,然后再突然走快。那年头的北京格外脏,就怕刮风,一刮风满天都是灰。更何况他们剧团的西边是著名的“首钢”,大烟囱一冒烟,又在自然的灰之上罩了一层化学的雾。但饶是如此,空气里的灰蒙蒙却仍然是欣欣向荣的灰蒙蒙。

而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中,节节无疑是最亮眼的。熟人见了她都会感叹:

“哟,瞧这孩子,长得跟一大苹果似的!”

在那个仍然用“吃得好”来概括美好生活的年代,“大苹果”恐怕是对于一个小女孩的最高赞美了吧。别说小女孩了,就连十八九岁的姑娘家,被人称赞一句“大苹果”都会由衷地高兴,半害羞地扭过头去:“您说什么呀。”

而节节却是一个活泼外向的大苹果,人家这么一说,她就来劲了:皱着鼻子咧着嘴“亮相”似地笑,小脸呈四十五度角上扬。人家就会进一步说:“给我们表演个节目吧!”

节节就晃悠脑袋,响亮地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这时就不仅是一个两个熟人了,经过的人都要欣赏她一会儿。又有人说:“唱得多好,长大了一准又是个演员!”

从那句“又是个演员”,节节可以推断出妈妈“也”是个演员。于是演员的光荣感更加充满了她,尽管她还不知道“演员”究竟是干什么的。

而她爸爸的表现倒很谦虚:“她哪儿是演员,她就是人来疯。”

上了小学以后,节节最喜欢的娱乐就是看演出。对于一个剧团的小朋友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上面”说到做到,果然恢复了演出,而且越演越多。刚开始是翻排部队那几个大团体的经典剧目,演不了全篇就演片断。上一幕还是“洪湖水,浪打浪”,下一幕就变成了一个江姐在唱“红梅花儿开,朵朵放光彩”了。整台节目冠之以“革命剧目大联展”的名义。

后来团里自己也排了新剧,讲的是一个“战地百灵鸟”的故事。可是百灵鸟并不是一只真的鸟,就连个漂亮女人也不是,而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中音。他在老山前线被越南人打断了腿——节节她爸爸说,也许连鸟都打掉了——便坐着轮椅对战友们唱歌。一唱歌,那几个瘦得像猴子一样的越南人就逃窜了。他唱的简直不是歌,而是紧箍咒。

拜“新时期的文化政策”所赐,团里的小剧场每周有两三天都是满着的。观众全都是附近几个大单位的年轻人,票也是工会发的,不来白不来。反正晚上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大家看戏的时候,节节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就像小老鼠一样钻到舞台后面,看演员化妆,听演员抱怨。而那些演员正是他们各自的家长。小朋友们常有这样的讨论:“你爸为什么当叛徒?”“都是你妈逼的。”

虽然一再强调要“严肃后台纪律”,却也难不倒他们,因为把守后台的正是节节的爸爸。她爸爸是那种最快活、最受小朋友欢迎的家长了。节节抱着爸爸的大腿,小小的腿和躯干一扭曲,他就会露出“匪兵甲”的表情,瞥一瞥坐在前排的领导同志,然后说:“兄弟们,共军上来啦——”

“快撤吧快撤吧——”孩子们众口一词地和他对着暗号,一窝蜂地钻到后台里去了。

这么在后台混久了,难免目睹几个演出事故。而节节印象最深刻的一个事故,自然与她自己相关。

当时演出接近尾声,台上在跳《红色娘子军》片断。节节的妈妈伙同一群新招进来的小姑娘,一人一条海南妇女的七分裤,正苦大仇深地向前进,向前进。而节节呢,则跟另一个小女孩挤在一张化妆桌下,嘀嘀咕咕的:“我是女特务。”“我也是女特务。”

两个女特务臆想得不亦乐乎,毫不关心台上出现的乱子:《红色娘子军》跳了一半,队型突然乱了。一个娘子军停下了跳跃,板着脸,扭着腰,咚咚咚地向台下走去。

是节节她妈妈。她今天妆都没化好,在灯光下蜡黄蜡黄的,出了队伍,脸上还是一派苦大仇深。那是发自内心的苦大仇深。

她走到舞台一侧,对压阵的团长说:“我跳不了了。”

团长的脸色已经铁青了:“怎么跳不了?”

节节她妈妈说:“过去我都是领舞,现在在队型里面,不熟悉队形了。找不着点儿。”

团长哼了一声:“你可不要上得去,下不来。我们都是老演员,对年轻人要扶上马,送一程……”

节节她妈妈还是很执拗的样子:“我就是跳不了。找不着感觉。”

“胡闹!”团长忍不住,终于吼了起来,“你以为你还是孩子吗?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带你——”

说着,他伸出手去推了节节的妈妈一把,让她出去,离开革命的舞台。他是她们这茬儿演员的老师,他觉得自己有权力这样做。然而他没想到,节节她妈妈脸上那样死硬,腿上却如此虚弱,只轻轻一碰,就坐倒在地上了。她也没抬头,就势蜷起腿,抱着膝盖,像个小姑娘一样抽泣起来了。

这“恨铁不成钢”的一推,在别人眼里看来可就变了味。立刻就有两个青年人喊起来:“男人打女人!”更远的观众甚至还有喊“耍流氓”的。

随着几声喊,大家又看到一个男人怒气冲冲地从舞台的另一侧跑过来了。节节她爸爸像一只斗架的公鸡,吆喝着:“孙子!也不看看是谁的媳妇儿!”揪住团长的脖子就打。虽然他明知这一打,后果可不比日常性的流氓斗殴,但作为远近闻名的顽主,这个面儿能栽吗?万万不能。

台上的演员纷纷下来拉他,一个人叫道:“这可是团长!”

可是拉也是半真半假的拉。节节她爸爸奋力挣扎着,以旁人为支架蹦起来连环腿:“打的就是团长!”

观众们的情绪就被调动起来了。随着八三年“严打”的胜利结束,北京的社会风气稳定得近乎死板,打领导这样振奋人心的大戏,一年半年也看不到一次。于是前排的人站起来看,后排的人更要踮着脚尖:“别挡着别挡着。”

大家一起赞叹:“我操,看来真是要拼命了。”

整个剧场里一团糟。偏是这时,舞台上又多出了一个小女孩。她从天鹅绒幕布的缺口里伸出脑袋,往外探了一探,又探了一探,终于就走上来了。这个小女孩正是节节。就像每一个初登台的小演员,她怯生生地拉着裙脚,一小步一小步地在台上挪着,往爸爸那边靠近一点,又挪开,仿佛拿不定主意要干什么。

三挪两挪,节节就走到舞台的中央,直面着台下那许多观众了。偏巧剧团的灯光师又是一个酒鬼,此时正好喝多了,他迷迷瞪瞪的,居然把追光打开了。一道光柱射下来,把节节钉在舞台上,通身雪亮。她的斜下方是两个气喘吁吁的男人,一个满面乌黑,一个呲牙咧嘴——这三个人的组合,竟然展现出某种古怪的艺术效果。一部革命文艺大联展也变成多少年后才有的实验话剧了。

灯光下的节节比平时更可爱十倍。她用不着腮红和口红的帮忙,脸蛋和嘴唇也那么红润,胳膊、肩膀则是晶莹剔透的白。那年月的人正迫不及待地摄取一些外国概念,学会了将极其漂亮的小孩子比作小天使。于是不少人心里想:真是一个小天使啊。而这个小天使还在怯场呢,她抿着嘴,大眼睛里满是慌乱,忽闪忽闪地看着台下那许多乱蓬蓬的脑袋和焦黄的脸。

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有一些还处于儿童期的小女孩,却也能焕发出艳惊四座的光彩。这种光彩让人心驰神荡地想象她十年二十年后的样子,但又因为眼前的小,而不带一丝猥亵的意味。节节就是这种小女孩,她的漂亮甚至让人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我们正在做什么?兴致勃勃地观赏一场闹剧吗?多庸俗。国家刚刚走进了一个朝气蓬勃的新时代,人人都应该追求美和积极的东西,可我们还是这么庸俗。这么一想,节节就让所有人面有愧色了。

就像中了魔法一样,顿时没人再关心那两个像狗一样滚在一起的男人了。节节的爸爸也叹了口气,愣住了。

而作为此刻的主角,节节在想什么呢?其实她在想一条花裙子。就在刚才,就在后台,她正和那个女孩打赌呢。两个女特务都穿了花裙子,不免你看我的好,我看你的好;她们又一起幻想穿着花裙子,到近在咫尺的舞台上去演出。可一旦涉及这样的幻想,两个女孩的反应又是不同的了:节节是越说越兴奋,仿佛自己已经博得了个满堂彩似的,邻居家的女孩却有些不忿了。她长得可不如节节漂亮,平常也没人说她像演员。

剧团的孩子都是善于表现神态的,那女孩故意做出轻蔑的样子,说:“说得热闹,等一会儿闭幕了,你敢上去加演一个吗?”

节节自然回了一句:“有什么不敢的。”

“你才不敢呢。”那女孩坚持说。

关于美丽的幻想变成了勇气的比拼。节节就有点儿生气了:“我要是敢,你怎么样?”

那女孩也赌气了:“那就把我的裙子也送给你好了吧?让你一人穿两条!”

“这可是你说的。”

就这么话赶话,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形成了。节节要用一次登台为自己换一条新裙子。而那女孩后悔也晚了,她眼看着节节“吱溜”一声,从桌子底下钻出去,来到天鹅绒幕布下方的洞口,探了一探,就走上台了。

到了舞台上,节节才傻了眼。那么多人,都在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更奇怪的是,她爸爸竟然就在舞台旁边,身子底下还压着一个男人。爸爸正在干什么呢?就算她聪明伶俐,此时脑子也成了一片空白。都说“神奇的舞台”,还真是没说错,人一上来就蒙了。

好在节节没有彻底慌。作为一个演员的孩子,她从小就稳得住,在女孩中算有大将风度的了。她鼓励自己:“这没什么的,难道你不想多要一条裙子了吗?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不仅到手的裙子要飞了,自己的裙子还要赔给人家呢。”

而且她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下面的人并没有生气,他们还是很喜欢看她的呢。有了这个想法打底,她就很容易进入角色了。

于是所有人都惊奇地看见这小姑娘开口唱歌了。唱的是什么呢?这个节节也设计好了。她才不要唱剧团里唱过的那些东西呢,要唱就唱个跟别人不一样的。邻居家的录音机里那些软绵绵的音调不是很好听吗?就是它了。

“小城故事多——”

节节的嗓音有几分奶声奶气,但她自己以为很好听。否则下面的人怎么会惊呼、大笑、一副欣喜若狂的神态呢?登时有人叫起来:

“好!”

剧团演出了这么多次,还没有过演员一开口就叫好的情况呢。什么叫满堂彩?这就叫满堂彩。在观众的欢呼中,剧团的人也目瞪口呆了,他们束手无策地听着节节把那首“靡靡之音”唱了一半——之所以没唱完,是因为节节忘词了。

接着,节节却感到非常疲倦。她爸爸也从愣神里醒了过来,窜上来,一把把她扛起来。她趴在爸爸肩膀上,看着那个越来越远离的舞台。追光消失了,舞台登时黑了、空了,仿佛在说明刚才的景象不是真的。但怎么会呢?就在一分钟以前,她还明明感到自己置身于声光电的包围之中呢。被别人聚焦的感觉是多么好啊,就好像自己也是一个由声、光和电打造的精灵一般。

此后的许多天晚上,她睡觉前都要想一想舞台上的那一瞬间。就连后来长大了,那景象还总会钻到她梦里。老话讲“台上的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其实这只是往前推着说的,要是往后推着说,台上一分钟就是台下十年的回忆了——甚至一辈子都在回忆。自从经过了那一刻,一股回忆的味道就充斥了节节的脑袋。她还没开始长大呢,就已经学会把良辰美景压在心里,随时拿出来咀嚼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节节已经在学着做一个小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