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赫未动,直言道:“陛下和黎妃都去锦华宫瞧过婧小白了,姑姑不去看看么?她肯定想见您。”
司徒皇后不答,而是直起身子,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宫闱内哗哗洒落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打湿了碧绿的芭蕉叶。
“赫儿,这个季节,西北边境的虞美人该开了吧?”
司徒赫不懂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正待作答,却听司徒皇后笑道:“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司徒赫明白,这不是对他说的,姑姑只是在自问自答罢了。
傍晚时分,骤雨初歇,天却已经暗下来,锦华宫内掌了灯,宫女们陆陆续续地送上晚膳,墨问吃了点清淡的米粥,又喂百里婧喝了半碗,双手溃烂,背后的伤也可大可小,她现在是彻底不能动弹了。
用完了晚膳,木莲要进去照顾百里婧,却被宫女晓月、暗香扯住,小声咬耳朵道:“公主和驸马要歇息了,你进去做什么?”
木莲入宫迟,却因为百里婧的关系,和这些宫女相处得很融洽,这会儿,被她们一拦阻,她也不能反驳,只好被她们拉扯着去了外间,留百里婧和墨问二人在内室。
淋了雨受了寒,头晕才好了些,伤口却疼得百里婧睡不着,夜半醒来,朝身边摸去,立刻有一只手轻握住她的手,小心地避开她背后的伤搂她进怀里,他还是不说话,手心还是温凉不够炽热,却在这渐渐热起来的夏日夜晚让百里婧感觉莫名地心安。
天荒地老何解?
只是从一个人的怀抱到另一个人的怀抱,渐渐妥协渐渐习惯的过程,那个过程便是传说中的“永远”。
她闻着身边人身上的药香,轻声道:“墨问,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昨天在蹴鞠场上有没有受伤?”
墨问一低头,额抵着她的额,他轻轻摇了摇头,她一碰便知。
百里婧弯起唇:“那就好。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都要告诉我,别怕给我惹麻烦,知道么?”
他们的额贴在一起,脸离得极近,呼吸可闻,她说话时的气息吹拂过他的唇边,格外地亲密暧昧。
墨问乱了思绪,无心听她说了些什么,而是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凑近,将她半开半合的唇含住,恋恋难舍地吮着,像品尝最精致可口的点心,舍不得一口尝尽,舔一点再舔一点,直到尝到精髓。
不说爱,他还是不说爱,也完全不用说,他以行动来表达。他如此孱弱,如此好脾气,只不过是亲吻自己受伤的妻子,他有什么错?她能粗鲁地推开他么?
寝宫里燃着助眠的安神香,袅袅的香气在帐内浮动,虽然看不到彼此的脸,却能深刻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和味道。
百里婧略略偏了偏头,还是没有躲过,任墨问情意绵绵地吻着她。墨问的唇异常地柔软,只是略略温凉些,与她熟悉的那个人的吻截然不同。
爱情里,喜欢一个人到了一定的地步,便会时时渴望与他亲近,近一些,再近一些,已经分不清那些吻是她主动还是韩晔主动,然而,无论是哪一方起了头,都能得到对方不敷衍的回应。
也许因为那个时候是两情相悦的,她喜欢着韩晔,韩晔也喜欢她。不是像墨问这种温柔的试探碰触,害怕她随时会推开他似的小心翼翼,韩晔的吻是确定的,他的眸淡然可靠,他的唇舌甜蜜有力,让她仅从一个吻里面就能清晰地看到未来的美好模样,他的手臂搂着她的肩膀,环着她的腰身,由着她在他怀里不规矩地乱动。
人就是如此念旧且犯贱,她没有刻意去想,可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却自己出现在脑海中,提醒她,现在的一切是多么虚无缥缈不可相信。
她可以为了墨问受一百次的刑罚,可以为了墨问伤痕累累,却无法说服自己,这个人——这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病秧子,是她余生的所爱,她与他的婚姻,是以爱为前提的,她欢欢喜喜地出嫁,愿意为他怀胎十月生下子嗣,愿意相信白首永不离……
不,这些,十六岁之前她信,怀揣着一颗少女之心,想过与那人共结连理、携手白发的模样。但如今,纵使她与另一人同床共枕,纵使她与夫君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只因,这不是她曾幻想过的最完满的未来,绝对不是。
两人亲密相吻的时候,若只有一人卖力讨好,而另一人心猿意马,很容易露出破绽,更何况她根本不打算敷衍,心思缜密如墨问,怎么可能察觉不出?黑暗中,她的眼都不复往日光泽,一片灰暗。
这与吻了一条伤痕累累的死鱼有什么分别?
顿时,墨问所有的胃口都失了,再尝不出任何甘甜的滋味来。
他噙着那软绵绵的唇,用牙细细摩挲,真恨不得狠狠咬她一口,让她疼,让她记住,让她别再这样的时刻想着旁人。
但他不能咬。
墨问故作不知地松开她,往上轻吻了吻她的眼睛,便后退了些许距离,手臂却仍环着她,另一只手轻握着她受伤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在安神香的催眠下,百里婧渐渐睡去,睡意朦胧的墨问却突然睁开眼,因为纱帐外有一道人影走过,似在窥视着什么。
墨问勾唇一笑,木莲这个丫头太过碍手碍脚,看似最无害的疯丫头,却是最厉害的眼线,那设伏之人也未免太过大胆,用如此手段掩人耳目。
放着嫡公主不娶,娶了个低贱出身的庶公主,断便断了,却又在她的身边安插了最高明的细作,晋阳王世子,你究竟要做什么?又或者……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依照傻瓜的个性,韩晔要什么,她不肯给呢?心给韩晔,人给韩晔,连密密麻麻的伤口都通通给了韩晔。
想着想着,忽然便怨了起来,低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的睡容,墨问眉头微蹙,心口微堵,还有什么是留给他的?他还能从这残破的伤痕累累的人儿身上得到什么?
也罢,就算是一场豪赌,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