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形,百里婧的火气一点一点平息下去,像赤红的烙铁被放进冷水里,只听见“哧”的一声响,火热立刻退了。与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她的气对谁发都好,对他发有用么?见她的手受伤了,替她包扎不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么?她凭什么怪他?
宫女们听见响动,忙进来问道:“公主,您有何吩咐?”
百里婧烦躁不堪,没有应她们,反而探过身,温柔地拍了拍墨问的背,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柔声软语,与刚刚判若两人,墨问侧身面向她,她未受伤的右手探过去帮他顺气,看起来像是将他搂在了怀中,三千青丝垂下来,颇为妩媚撩人。
墨问虽还在咳嗽,却似乎好多了,他小心地握住她的左手,摊开她的掌心,温凉的指尖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百里婧一个字一个字感觉出来,他说:“你开心就好。我,没有关系。”
心里陡然一软,什么责备都没了,百里婧看向他的眼睛,笑道:“宫里住不习惯吧?我们回相府好么?”
墨问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仍旧是在她掌心写着,他似乎特别喜欢这种交流的方式,让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指尖,百分百地用心去感知。
他说,好,都随你。
层层的纱幔随风飞舞,从外只能看到里面两个人影叠在一起,似乎……公主还在上面……
宫女晓月和暗香对望了一眼,颇惊愕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暗香口快,忙出声道:“公主,皇后娘娘说,您若是醒了,就过去和娘娘一同用早膳。”
百里婧扶墨问起身,掀开红纱帐下床,道:“暗香、晓月,你们伺候驸马爷更衣吧,我洗个澡就去见母后。”
未央宫中,司徒皇后端坐凤榻之上,一老嬷嬷站在她身侧,只听福公公禀报道:“娘娘,公主已经洗漱好,正往未央宫而来。”
司徒皇后听罢,却并未露出开怀的神色,思虑了一番,道:“福公公,本宫身子不舒服,让人把孙太医找来。”
“是,娘娘。”福公公忙领旨退了下去。
司徒皇后看向身侧的老嬷嬷,道:“应嬷嬷,怎么说?”
再无宫女太监在场,那老嬷嬷才开口道:“据陪嫁的女官起居记录,除新婚之夜外,婧驸马都宿在相府偏院,至于昨夜,驸马和公主虽然同床共枕,可早上替公主更衣时,发现公主手臂上的守宫砂完好,证实婧公主与婧驸马并未圆房。”
司徒皇后冷笑:“不管圆不圆房,他都是一样的下场。”
老嬷嬷问:“既然如此,娘娘当初为什么还要答应公主这门亲事?公主这一嫁,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司徒皇后锐利的眸子闪过狠绝:“准婧儿下嫁也不过是缓兵之计,等她死了心,本宫再替她另谋良配。名声算什么?只要她好好活着,大兴国的嫡公主谁敢说三道四!无论下嫁于谁,谁都得敬畏三分!”
“那,婧驸马呢?”
司徒皇后嗤笑:“他?不值一提的病秧子,听说浑身煞气,还克死了三房夫人,本宫倒要看看,这一回是谁克了谁!”
忽然有太监在外高声道:“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司徒皇后眉一皱:“出什么事了?”
那太监连滚带爬地跌进来,“嘭”的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征北大将军未经陛下召唤私自回京,还……还骑马佩剑直闯宫门,罔顾御林军的阻拦,直……直奔锦华宫去了!”
“赫儿?!”司徒皇后惊得从凤榻上跳起。
一人一骑绝尘而来,宛如黑色的旋风一般,宫门前的守卫原本持枪去挡,却看到马背上那人亮出的赤金腰牌——厚重的金牌上,刻有象征着司徒家的虎面云纹,中间偌大的一个“赫”字昭示了来者的身份,正是景元帝亲封的征北大将军,司徒大将军的独子司徒赫!
守卫呆住的时候,一人一骑已经冲了进去,黑色的披风在马背上翻飞,如同强劲的黑云,直刺皇宫心腹,守卫随即大叫不好,依照宫中规矩,任何人不得骑马佩剑私闯宫门,否则视为谋反!
他们追不上司徒赫,便拉响了警报,御林军很快赶了过来,那位少年将军横冲直撞,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甚至没有拔剑,只用手中挥舞的马鞭,就将拦路的御林军通通撂倒。
御林军到底有些忌惮他的身份,不敢真的出手伤他,只得将这变故急报景元帝……
盛春时节,锦华宫中的海棠开得艳丽无比,比左相府有过之而无不及,百里婧身着海棠红的宫装,站在树下良久,那些粉色的花瓣飘飘扬扬地落下来,像极了桃花。
她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宫中的海棠了,鹿台山上没有这种花,却有一大片的桃花林。人间芳菲尽,山寺桃花开,不知这时候鹿台山上的桃花开了没有?
“公主,驸马已经收拾好了。”暗香晓月扶着墨问已经走下了台阶,见她没有反应,便出声唤道。
百里婧回头看去,视线在墨问身上停留了一会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笑道:“夫君,我们去未央宫吧,母后在等我们用膳。”
墨问沉静的黑眸一如既往地淡然,唇角含着浅笑看向她,刚要点头,锦华门前忽然响起一阵骏马嘶鸣声,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眨眼间便到了百里婧跟前,一把将她的右手腕攥住,狠狠带进了怀里,喘着粗气冷声斥道:“婧小白,你到底在做什么!”
墨问的黑眸微微一眯。
那是一位着玄铁铠甲的年轻将军,身披黑色长披风,头戴厚重的头盔,不远处的黑色骏马尚在嘶鸣,马蹄上沾着不属于江南的黄土。年轻将军的一身戎装还来不及脱下,显然裹挟着塞外的寒风冰雪而来,奔得着实太急,那宝马良驹已经累得瘫下。
百里婧撞在坚硬的铠甲上,却没有觉得痛,而是震惊万分,仰头看着眼前人,愕然道:“赫?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