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綦怒瞪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婧毫无惧色地看着他:“得人心者得天下,我死不足惜,元帅一只手就能掐死我!我只是不甘心,我的兄弟姐妹死在禽兽一样的蛮子手里,你们只顾着烧杀抢掠,从未想过长远的安宁,你们的部族永远也只能野蛮无知。”
自始至终,耶律綦怒目而视的鹰眸中含着一种期望,随后是越来越浓的失望,他没有掐死百里婧,而是转过身,拎起金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哈哈哈,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一直想着中原人的这句话,也一直教导我的将士们不要践踏东兴人的家园。如果我们想要在一个地方长治久安地生存下去,唯有与他们和平共处。可是,和平共处需要时间,我的部将也需要时间,他们在大漠上野蛮惯了,烧杀抢掠本就平常,让他们突然斯文起来对东兴人呵护有加,那是不可能的。但时间一长,他们肯定会好起来。”耶律綦以一种诉说理想般的口吻说道,唇边甚至染上了一丝笑意。
“好起来?”百里婧却狠狠泼他的冷水,“也许元帅不曾亲眼去看过,被你的部将肆虐过的城镇、村庄就算过了十年、五十年也不可能再重新恢复,剩下的都是些手无寸铁的老人、孩子,口粮被抢走,房子被烧掉,女人被****,这样的创伤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你觉得时日一久,他们就会忘了么?还是元帅太过天真,觉得战争和屠杀就像挠痒痒似的,一旦停了就痊愈了?什么痕迹都不留?人心终归都是肉长的……”
百里婧想起沿途所见,双眸充斥着泪水,居然发现耶律綦沉默了。
“民怨已经如此之重么?”耶律綦喃喃。
还没有继续谈话,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耶律綦高声问道:“何事惊慌?”
“回元帅,南汗回来了,听说祭天仪式上北汗的亲卫兵刺死了他的美人,南汗怒不可遏,往北汗帐中欲夺走那个叫小安的中原女人,谁料北汗拔剑相向,两人打了起来,那女人死在了南汗的剑下。”外头有人禀报道。
百里婧惊愕地坐起身来,冷眼望着耶律綦道:“这就是元帅所期望的人心所向?我的又一个姐妹无辜枉死,只因为你的可汗争风吃醋……”
她的眼神带着刻骨的恨意,耶律綦撇开头,将手里的金杯放下,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大帐:“快带我去看看!”
大帐中重新变得空空荡荡,百里婧的一口气始终堵在心头,不上不下,如果她被北汗带走,而不是入了耶律綦的大帐,也许死的人就是她了。她这个时候是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该为共患难过的可怜女子讨一个公道?
不,在唇亡齿寒的畏惧之后,她想的是突厥南北可汗如此不和,已经闹到了台面上,他们不是普通的争风吃醋,简单地为了一个女人,他们身为突厥的首领,所代表的就是他们臣民和军队,任何一方都不愿意吃亏失了面子。
耶律綦是唯一的中间人,极力地撮合南北部族协同一致。如果有什么办法让南北可汗二人都对耶律綦失去了信任,且将双方矛盾愈演愈烈,那么,到时候突厥的部族就会从内部瓦解,一盘散沙的军队定然不堪一击……
“可恶的南蛮女人!”
百里婧还整想着,银月公主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手里的软鞭毫不客气地抽打在百里婧的身上。
百里婧疼得一颤,鞭子这东西从来都只有她抽别人的份!
“都怪你们这些狐狸精迷惑了我父王!都怪你们害得綦哥哥不高兴!”银月越打越来劲,百里婧忽地一把握住鞭子,喝道:“够了!”
银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手里的半截鞭子,道:“你居然敢反抗?该死的南蛮女人!你好大的胆子!”
百里婧盯着她,冷笑道:“你有没有听到东南角帐篷里那些女人的哭声?如果有一天,你们突厥一败涂地,你和你的姐妹也会跟她们一样的下场,鞭打还算轻的,多少肮脏的男人玷污你的身体,让你哭喊不得求死不能!你小小的年纪心肠却如此歹毒,我们到底欠了你什么?嗯?!”
银月被她这声质问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回过神用鞭子指着她道:“你们不欠我什么!但是你们是南蛮子!我父王说,南蛮子就应该杀光!我们要抢走你们的羊马、稻谷、丝绸、金银,还要抢走大片的土地充当我们的牧场!长生天赐福,整个天下都应该是突厥人的!只有突厥人才配活在这个世上!”
好一个突厥人才配活在这世上。百里婧只能笑。
银月见状,得意地仰起头:“南蛮女人,你别想吓我,我现在就带你去牢房看看突厥人的猎物!”说着,她一把拽起百里婧的胳膊,拖着她往大帐外走去。
百里婧被银月一路拽着,径直往大营西北角而去,她的心跳得很快,所谓突厥人的猎物到底是什么,她清楚得很……突厥人的帐篷几乎差不多,想要记清这里的分布比在大兴皇宫还要复杂……
见她忽然安静下来不说话,银月回头,嘲笑地看着她:“怎么?你怕了?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待会儿还有的你怕的!”
这时已经到了一顶大帐前,银月掀开帘子就把百里婧推了进去,哼道:“你自己看吧。这就是和突厥人作对的下场。”
这是一间专门为关押俘虏所设的帐篷。
百里婧看到了司徒赫。
他被绑缚住双手吊在了大帐里,脚勉强能着地,头发乱蓬蓬地披散在脸上,将他的半张脸都遮住,他穿着中原人的白色中衣,可是白色已经被血和脏污盖住,一道道鞭痕上的血迹还很新鲜,显然不久之前还曾受到虐待。
百里婧鼻间剧烈一酸,张了张口,却把声音压了下去,无声地唤了一声,赫。
赫没听见,没回应。或者说,他听不见,因为他低垂着头,对她们的到来完全无动于衷,这绝不是正常人的反应,而银月说,他会冲着她大吼大叫……
像是炫耀一般,银月走到司徒赫身边,用马靴在他的腿上踢了踢,对着百里婧笑道:“我告诉你,这一位可是你们东兴国的大将军,他的脾气真硬,被困在定襄关饿得快死了,还杀了我们好多突厥勇士,听说他是‘血罗刹’司徒珊的侄儿,突厥人看到他就恨不得剥了他的皮。后来我们抓住了他,给他好吃好喝的,以座上宾的待遇对他,他却差点伤了我的父王。后来,他被关在了这里,每天都有人来审讯他,让他说出东兴西北各军事重地的秘密,画出关卡地形图,可是他不肯合作,被吊起来打了足足一个月,可他跟哑巴了似的一个字也不肯吐露。我们突厥人欣赏这样的勇士,却也痛恨这种不识抬举的硬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