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菩提树下的花坛旁,高大的身形矮下来,初吻被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十一岁小女孩轻描淡写地夺去,她还让他继续给她解答疑问,他居然被问得哑口无言,这实在太不像盛京第一混混的样子了!
婧小白的小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又捏了捏,她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锲而不舍地追问:“赫,你怎么脸红了?”
他恼羞成怒地把她的两只手摘下来,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一边去,站起身,抬脚就往前走:“婧小白!你真是……气死我了!”
走出两步远,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像从前一样跟上来,这才继续大步往前走,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手摸了摸唇瓣,用舌小心地舔了舔,似乎还能闻到上面烤红薯的味道,是了,她刚刚才吃过状元桥的烤红薯……
不知怎么的,从方才开始便心如鹿撞,比在碧波阁里瞧见那香艳的一幕更加让他难以忘却,脑中时时浮现出女孩那双黑亮无辜的大眼睛,还有,烤红薯的味道。
十六岁,当墨觉沉迷花魁开了苞没了初夜时,当黎戍恋上小倌终于弄清自己喜欢的是男色时,他司徒赫的初吻稀里糊涂地被夺走,让他从此对状元桥的烤红薯有了深深的迷恋,连婧小白都不知道原因。
时光晃晃悠悠地过,从春天到夏天,法华寺内的菩提树变得枝繁叶茂。那年夏天天气热,蝉在树梢上叫个不停,屋子里就算放了冰块还是直冒热气,午休时间,她跟他躺在一张床上,他拿着扇子给她扇风,只要他的手一停,她眉头就立刻一皱。
他侧对着她卧着,一边扇扇子,一边仔细瞧着她的睡容,开始满心惆怅,等她长大了,必定是个绝色美人,又生得如此可爱活泼,倘若他一直这样混下去,不知道她长大了会被谁牵走。
女孩的皮肤白皙,双眸紧闭,睫毛纤长,脸颊肉呼呼的,还有那半开半合的唇……他越看越移不开眼睛,不由自主地探过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柔软,他舍不得松开,鼻端仿佛又闻到了烤红薯的味道。
他轻笑着又往上吻了吻她的脸颊、眼睛,握着扇子的右手撑着床侧不敢压着她,动作轻之又轻,没想到,她却突然皱着眉抬手打了过来,他没躲过,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瞅她,想着怎么解释,却见女孩根本没醒,她只是热,怪他的扇子停了。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地躺了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给她扇扇子,本以为偷吻没人发现,却被窗外的父亲看了个正着。
晚饭时,婧小白回宫去了,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开口道:“你喜欢婧儿?”
虽然是问,父亲的语气却那么肯定,他当下就被饭菜噎住,呛得咳个不停。
父亲没等他答复,继续道:“婧儿再怎么顽劣也是大兴国的嫡公主,她的婚姻关乎整个大兴国的颜面。如果皇后娘娘要为她择选良配,那个人可能是西秦大帝,也可能是晋阳王世子,或者是本朝的状元郎,要么是少年英雄,要么文韬武略,最不济也文采斐然,却绝不可能是你这个一事无成的混混头子。”
他的饭梗在喉头,忘了咳嗽,卡得难上难下。
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常年征战,从来对他的纨绔不闻不问,这一次也不例外,父亲没有对他的人生做任何干涉,他让他自己选择。
文韬武略……父亲的意思是,要么从军,要么从文。司徒家一门都是将军,父亲心里自然希望子承父业,可母亲病逝的那一天,他便在心底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会继承父亲的事业,绝对不会让他的妻子像母亲那样凄惶无望地死去,让他幼小的儿子守着空荡荡的灵堂,他的人却远在西北边疆保家卫国……
家都没了,守卫的是谁的国?
父亲点到为止,再没说话,他也不吭声,扒了两口饭就回了房间。
那天过后,他表面不在意,私下里却努力翻过几本经书,想看看文采斐然是什么模样,书中枯燥无味的文字道理,他看着实在头疼,可头疼也要去看,文韬武略,他只能走这一步。
从夏天一晃到了冬天,那日,他带着婧小白去吃烤红薯,两个人趴在状元桥的石栏上,北风呼呼地吹过他们的脸颊,他眯了眯眼睛,不自觉偏头看身边的女孩——
她穿着大红色的斗篷,两只手捧着红薯,掌心弄得黑乎乎的。婧小白不喜欢吃甜食,却对这红薯十分偏爱,尤其是冬天,撕开外面烤焦的一层皮,里面的红薯心嫩黄且冒着腾腾的热气,和她口中呼出的白气一起飘走。
她忽然抬头问他:“赫,你怎么不高兴呢?”
他满不在乎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婧小白咬了一口红薯,烫得张开了嘴,半晌才吞下去,黑亮的眸子望过来,漫不经心地答:“最近你不喜欢笑了。”
他听罢却愣了,这些日子满脑子都想着父亲的那些话和该死的弄不明白的四书五经,他倒真没注意自己的表情如何。
他一时不知怎么接口,遂弯下腰,伸手欲将婧小白唇边的黑灰抹去,却不想他自己的手也不干净,越抹越多,干脆一狠心,将她的半张脸都抹黑了,他畅快地龇牙:“现在这样更漂亮了!没人敢要婧小白了!”
婧小白从来不拘小节,被抹了黑也不会像别的女孩子那样轻易哭鼻子,她顶着黑乎乎的半张脸,继续咬着红薯,被烫得直吸气,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无聊。”
他仍旧龇着牙,笑容却淡得快要看不见。司徒家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他看不懂经文就是看不懂,不会因为家世背景而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他心性又太高傲,所以,他说不出心里的那句话——
婧小白,文不成武不就,就算陪你再长再久也娶不到你,我该怎么办呢?
忽然,街头走过一列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他们迈着整齐一致的步子,目不斜视地穿街而过。保家卫国的将士,自有一股别样的风采,沿途百姓们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走。